詩人大衛:方艙醫院我想讚美你……

死去的靈魂不願意

我想用個子最高的形容詞

還想用剛剛長出的青草

為了讚美你

燕子和燕子的叫聲

我也都拿過來用了

我想用我全部的聲音來歌頌你

用桃樹的通俗唱法

用梨樹的民族唱法

甚至用玉蘭的美聲唱法

可是離你最近的那一棵水杉不願意

連梅花都舉起了反對的手指

在冬天,她開著開著

就有了春的意思

但你,卻把天空變成了帳篷的樣子

最會跳舞的形容詞給你

但我,卻我不敢讚美你

我怕呼吸機不願意

肺部的磨玻璃不願意

死去的哨子,都姓李

燕子怎麼飛都像那頁紙上的文字

一顫一顫地捧給你

可是,作為一個戴口罩的詩人

我沒有資格,文字只能倒在紙上

那個導演替我死了

接著,那個女孩又替我去死

每一頁日記都是狀紙

鐘錶被拆了,而時間還一瘸一拐地站在那裡

我的遺憾在於,不能替武漢的一條街道去死

不能替街道上的路燈去死

那敲鑼的女子,是我親愛的妹妹

她把太陽敲破了

又把月亮拎在手裡

雖然沒有見過面

面對鑼聲,我是有罪的

聽不見鑼聲,我是瞎子

看不見鑼聲,我是聾子

我是你八千公里之外的破碎

詩人大衛:方艙醫院我想讚美你……


給你一個父親的愛,給你一個哥哥的愛

在東湖的水聲裡獨坐

我也可能是那個無家可歸的孩子

我的羞怯在於,不能替漢口的一朵花發燒

不能替漢陽的一棵草咳嗽

不能替武昌的一隻鳥無力

不能把整個武漢,緊緊地抱在懷裡

對你說:親愛的

讚美你,我還不夠格

歌頌你,我還沒來得及

你怡人的歌聲,是嗓子在高興

你歡快的舞姿,是淚水在跳高

通過你,我第一次不敢想象

長江的樣子

六千公里的傷痕

唯有經過武漢的這一段最深

如果長江是少女

今夜我就是她可以依靠的男人

我要用月亮的創可貼

安慰她受傷的心

我要牽著她的手,在星空下散步

我要把浪花全部寫成情話

用現代語,也用文言文

讓鴿子飛得像助詞

我該用什麼比喻你

如果橫在發燒

豎在發炎

撇在咳嗽

捺在輸液

翻遍字典,也找不到一個可用的詞

有些話,是被禁止的

有些消息得珍珠一樣放進蚌裡

有些疼痛

得針尖一樣紮在肉裡

我已是一個沒有淚水的人

尤其春天來了

眼睜睜的看著那些星星死去

有些星星還很小啊

有些星星剛剛有了毛毛蟲的樣子

可是它們在變成蝴蝶之前

就和蝴蝶的尖叫一起死去

詩人大衛:方艙醫院我想讚美你……


方艙醫院,我想用我全部的血液來讚美你

可是我身上的紅血球都不同意

包括太陽——這最大的一粒

那些布匹,本來該是漢正街女子

轉身時的華麗

那些鋼鐵的柱子

本來該像鐵軌一樣

去丈量960萬平方公里

你身下的土地

本來可以承接春雨的小蹄子

那些說著普通話,但依然帶有

各地方言的醫生

本來該是櫻花的訪客,熱乾麵的愛好者

那些花朵般的護士

本來該把來蘇水味的春天

放在一次性塑料袋裡

她們手中的的那瓶鹽水

本來該是長江小時候的樣子

我如果讚美她,必須經過早晨

也必須經過黃昏的同意

狠狠的批評你一次

你本來最不該出現在江漢大地

用一句俗話說:哪兒涼快哪兒呆去

你每一根奏鳴的凱歌裡

都是孩子離開媽媽的哭泣

何況,根本就沒有凱歌敲響

只要那敲鑼救母的女子還在

我讚美你,連你橢圓形的空氣

都不願意

其實,我更害怕你翻過身子

把全部的痛苦,一米一米的攤開

整個武漢躺下來了

長江這條胳膊在咕咕的流血

這每一根鋼鐵的骨架

不用任何改造,都是最合格的恥辱柱

希望有幾根是彎的

他們要向天空認罪

甚至跪下來的

那是鐵被掏出來的姿勢

塗上了再漂亮的漆

不合格的柱子也是有罪的

有誰懂得一塊鋼的憤怒?

他發出的脾氣都叫刀子

詩人大衛:方艙醫院我想讚美你……


比喻為花朵

小草發芽了,那是小草的辯證法

蟲子抗議了,那是蟲子的政治學

你是開的最晚的那一種

也是開得最痛的那一種

如果我死在你懷裡

請至少用三千公里的長江

為我嚎啕

另外三千公里,用來哭泣

沉默也是有罪的

花朵是枝條的魂

而枝條卻不是花朵的贖罪之身

我就把自己交給武漢了

到底是得三十分,六十分還是一百分

取決於那些死去的人

他們有些甚至沒來得及上花名冊

就替我把整個世界放下了

我替他們活著

連同愧疚與罪

那通過煙囪的孩子

終於接近了蒼穹

春天已經大面積來了

我卻不敢睜開眼睛

黃鶴樓,從來就不是注射器

但是這一次,卻直接略過雲朵的皮膚

把蒼穹扎出一個個星星的窟窿

接著,又一針下去

把生鏽的風

紮成嘰嘰喳喳的燕子


20200316急就於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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