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趙才庸 閆如意
時隔一年，同一天，3月30日，涼山又發生了森林火災。
截至目前，已有19人遇難。這是今天最令人痛心的新聞。
消息通報後，不少人第一反應是在質疑新聞消息的真假。“是不是弄錯了？把去年的新聞重新發了一遍”。
悲劇重演。
不止是驚人的相似，幾乎就是複製粘貼。
涼山森林為什麼火災頻發？山火可以不救嗎？類似悲劇如何才能不再重演？
大火吞噬了19條生命 撲火隊員們出行前曾發視頻壯行
3月30日15時，涼山州西昌市接到電話報警發生森林火災。
30日晚間20時30分，寧南縣委宣傳部官方賬號“寧南發佈”曾在抖音發佈寧南21名撲火隊員馳援西昌的短視頻。視頻中，撲火隊員們在宿舍中緊急收拾行李、裝備，向西昌出發。視頻配文還寫著：“逆行英雄，最美男兒”。
網傳文件顯示，31日7時，寧南縣撲火隊員在前往火場途中突遇側風，22名隊員失去聯繫。根據現在的統計，這次的大火已經致使19人遇難，3名人員仍在搶救。
寧南縣馳援西昌21名森林草原專業撲火隊員撲火隊員，18人確定遇難，共同遇難的還有1人是西昌當地帶路的林場職工。
西昌519醫院的一名醫護人員在朋友圈發了一張疑為倖存撲火隊員的傷者圖片，並配文稱，三名隊員目前均嚴重燒傷。
救火中犧牲的嚮導40多歲，名為馮財勇，平常靠種地和養蠶營生，“為人很淳樸，家裡有4個孩子，最小的才3歲多。”
確認遇難的撲火隊的隊長何貴銀，也是40來歲，是寧南縣林草局的職工，調到林草局半年左右。再之前是當兵的，後分到寧南縣民族初級中學分管政教，主要負責學生工作。前同事評價他，人很好，工作認真仔細，對待學生、家長都很耐心，“他喜歡打球，幾乎每天下午都和我們學校的男教師組織籃球賽。”
“沒了”的另一位撲火隊員、43歲的張明福，身材瘦小，經常笑容滿面，他“很拼很能幹”，是家裡的頂樑柱。
家裡有一個剛上大學的兒子，還有一個3歲的孩子。
……
他們不僅是統計數字中的一員。他們是一個個鮮活的年輕生命。
他們是年邁父母的孩子，是妻子依賴的丈夫，是還需要陪伴成長的孩子的父親。
但這些都隨著大火，被永遠刻上了英雄之名。
而在他們之前，在西昌市烈士陵園就已經刻上了30名英雄的名字。一年前的“3·30”木裡森林火災，曾致使27名森林消防指戰員和3名地方撲火隊員犧牲。
為木裡森林大火中犧牲的30消防隊員設的悼念靈堂
不顧一切地救火值得嗎？為什麼山火不可以放任不管？
悲劇複製粘貼式的發生，讓網友哀悼的同時，也為19位英雄的犧牲感到憤怒不已。
“能不能不救？”
“樹木哪有人命重要？”
“為了一座山，用十幾條人命去換值得嗎？”
一時間，不少人發出了類似的疑問。這背後的心情是，怎麼做才能挽救這些鮮活的生命，這些撲火隊員可不可以不犧牲？
我們無法回答火災撲救過程中的技術問題，但是，可以確定的是，山火必須要撲。
31日下午5點，西昌市人民政府新聞辦公室舉行了西昌森林火災新聞通氣會，“因為火勢從昨天下午起火後迅速蔓延，局部地段已經燒到了城區的道路，而且形成了加速的態勢。如果不採取緊急的……，可能會造成重大的人員傷亡和嚴重的次生災害。”
根據更早之前的官方發佈，這次森林火災，直接威脅到了馬道街道辦事處和西昌城區安全，其中包括一處石油液化氣儲配站（存量約250噸）、兩處加油站、四所學校以及西昌最大的百貨倉庫等重要設施。
西昌大火的過火區域與打火隊路線。圖源：四川發佈
在財新的採訪中，西昌市民馬女士30日告訴財新記者，昨天西昌的風很大，“風一吹，城旁邊的山都起火了，溼地公園都燒了，從京九馬道燒到了溼地公園。人沒有辦法去撲火，幾秒鐘就會燒到你面前。”
這段時間西昌連續一個月沒下雨，非常乾燥，可能一個菸頭完全沒有熄滅就能起火。這幾天都是幹風天，清明防火工作也做得挺好的，上山禁止帶香蠟紙錢，但由於天氣乾燥，地上的樹葉被曬得很乾，火一來就著，“今天下午起的火，我在城東上班，兩點半去上班的時候還沒有燒，五點半下班時才發現燒得很大，半座城都是煙霧繚繞。”
火勢蔓延迅速，危及西昌市區，大量濃煙飄進西昌城區。
在界面新聞的採訪中，距離火場幾公里外一家酒店老闆說，“當時的情況太可怕，白天像黑夜。”他提供的多段視頻顯示，城市上空都瀰漫著黃色的煙霧，遠處山上可見一條明顯的火帶。社區人員安排他們隨時準備撤離，他和家人一夜未睡。
居住在西昌學院南校區至海河1號、馬道液化氣站5公里內所有市民被組織撤離。
經過連夜奮戰，目前，西昌市農業學校火勢成功阻截。西昌燃氣公司馬道儲備站險情也已經解除。
涼山為什麼大火頻發？
事實上，這段時間涼山州森林火情發生地非常頻繁。
3月28日19時許，涼山木裡縣就發生森林火災，過火面積目測約15公頃，目前尚未得到有效控制，初判達到重大森林火災，並有進一步蔓延擴展危險。
據《四川日報》3月26日報道，四川全省進入森林草原火災多發頻發時段，國家森林消防指揮部辦公室已向四川發佈兩次橙色預警，火災防控形勢十分嚴峻。
四川省應急委辦公室也下發了緊急通知，要求相關部門嚴防森林草原火災的發生，要做到“山頭有人看，地頭有人管”。
“綜合氣象、森林草原可燃物載量、林區牧區物候及前期森林草原火災發生情況分析，西昌航站負責的重點林區森林草原火險等級可達4-5級”。
回到西昌，居民馬女士在財新的採訪中說，這段時間西昌連續一個月沒下雨，非常乾燥，可能一個菸頭完全沒有熄滅就能起火。由於天氣乾燥，地上的樹葉被曬得很乾，火一來就著。”
易燃的大山加上大風，一個火星就可以讓山火如同猛虎出籠。
有不少憤怒的群眾說，縱火者必須嚴懲！
這種心情可以理解。但是，山火的起因非常複雜，一年前的木裡火災，最後就發現是因為雷擊導致起火。
丨2019年4月，當地林公安機關核查確認，木裡火災起因是樹木遭雷擊。雷擊位置在樹幹上部，遭雷擊後樹幹被撕裂，閃電經樹幹傳導至地下，引燃地表腐殖層。
山火難以撲救的特性更是棘手。
知乎上一位多次參加山火撲救的@鳶海曾綜合回答了“山火為什麼危險和難以撲救”這一問題。
綜合整理一下大概就是：
一、山火燃燒的面積太大，火力太旺，靠著風力滅火機等單兵裝備，別說滅火，就是靠近火源都非常困難。
二、隔離帶預設難度大。設置隔離帶是防備山火蔓延的有效手段，也就是在距離火源的一定距離，隔離燃燒物，讓火勢到此為止。可惜的是，在實際操作中，難度非常大。尤其是森林山高林密，地勢不平，大型機械很難操作，靠人力預設隔離帶幾乎不可能，或者幾乎毫無價值。
三、突變的風向給滅火工作造成極大困難。風向一轉，不僅前功盡棄，更是造成救火者犧牲的原因之一。撲救山火時，已經把火圍在山頂，只等它燃盡即可。但是風向一邊，山火馬上變向，直接朝我們撲過來。
四、山火還有一個特點，很難徹底燃盡。看似撲滅的火苗，地下還有很長的根部可以燃燒；已經撲滅的枯樹，一轉眼又是一棵火樹，一旦因為風向變化被包圍其中，凶多吉少。
更為可怕的是，在被山火包圍時，自救手段極為有限。山火的溫度極高，火焰極大，即便你拼命衝過第一道火線，面臨的還是四處起火與滾滾濃煙，面對火焰可以躲閃，但是濃煙只能忍耐，不出五分鐘便會暈頭轉向。而且在火場體力消耗很快，一會就精疲力盡了。
但是，山火又絕對不能放任不管。
再燒下去，很快就會燒向居民區，燒向村莊和城鎮。
從一開始，這就不是一個等價交換問題。從沒有人想過用人命去交換山火熄滅，但是我們距離想爭取的零傷亡滅火，還有很多努力和功課要做。
哀悼和歌頌以外，我們還能做些什麼？
數據顯示，中國消防員的傷亡率，確實是偏高的。
根據中國消防年鑑以及美國消防協會數據，從2012年到2016年，5年間有4年，中國的消防人員死亡率都高於美國。
2015年，中國每10萬起火災消防人員殉職數更是美國的3.72倍。
近年來，消防人員傷亡的報道中留給我們深刻的一個記憶點就是——犧牲消防員的年齡大多年輕。根據統計數據，近5年犧牲消防員的平均年齡24歲不到。
實際上，不是犧牲的消防員們年輕，而是基層消防員們，幾乎都很年輕。
基層消防人員一直處於流動性很強的狀態。2019年，國內才首次面向社會招錄消防員，走向消防員職業化改革的第一步。而在此之前，消防員通常由現役武警官兵擔任。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2年過後要麼提幹要麼退伍，以至於消防救援隊伍中，始終只有訓練不久的年輕人上陣，沒有留下有經驗的消防員。
丨 年輕消防員在火災中更容易受到火場的傷害；年齡高的消防員大多受自身健康威脅，他們在經驗積累下，能夠預判、避免火場的傷害。
值得注意的是，這次涼山滅火犧牲的19人中，有18名是當地的撲火隊員。根據媒體報道，這支專業的撲火隊於3個月前成立。
撲火隊是比消防隊更加機動的隊伍，隊員通常是民兵，平時各自外出打工，每年的防火期才會集中駐訓，準軍事化管理。
然而，他們的待遇比消防員更低，有曾經的撲火隊員說自己的工資待遇，月薪1500，撲火一天一夜補貼130元。
百度“撲火隊”吧裡，留言的人寥寥無幾，有人在2017年的最後一天發了一條內容：2018希望打火隊漲漲工資吧。
這個願望，不知道最後有沒有實現。
冒著生命風險，卻連生活都過得窘迫，人員的高流失，也在常理之中了。*申明：下表中臺灣為中國省份，不屬於國家
在火災面前，無論是消防設備、裝備，還是人員配備、隊伍組織，我們需要做的，都太多了。
只能希望，每一次災難都可以成為進步的動力。不論這一點點的進步有多微小，只要能在下一次遇到同樣情況時能拯救一個人的性命，也是有價值的。
我們要怎樣與災難告別？
還記得去年這條感動過很多人的朋友圈嗎？
木裡森林大火中犧牲的中隊長張浩的朋友圈
……
就在昨日，“3.30”森林火災撲救勇士犧牲一週年紀念儀式在西昌市烈士陵園舉行。
火災中犧牲烈士趙萬昆的墓前，還放著女兒帶來的鮮花。
在盛開的菊花前還摻加了一張黃色愛心折紙，女兒趙可兒寫著：“爸爸，您已經離開一年了，我很想您！”。
我們會向英雄致敬。
我們希望看到他們勝利的笑容。
但是我們不能止步於感動。
過分地捧高英雄的意義，甚至於說，“中國不怕有火災，因為中國人有他們”。
如果他們的犧牲最終只給我們留下一個“感人的故事”，那才是更大的悲劇。
沒有誰是奔著死亡前行的。比起讚美英雄、鼓吹犧牲，我們更應該反思意外頻發下，有沒有可能減少或者避免人員的犧牲。
“英雄”這個稱呼，是普通人對於犧牲最大的無奈，因為除了這個稱呼，“英雄”們什麼也沒有。
令人驕傲的不應該是有多少年輕人願意為我們犧牲生命，而是我們如何妥善保護了這些勇敢的年輕人。
參考文獻
四川發佈、涼山發佈
財新網 西昌大火吞噬19名滅火英雄 出發前曾發視頻壯行
http://science.caixin.com/2020-03-31/101536588.html?cxw=IOS&Sfrom=Wechat&originReferrer=iOSshare
界面新聞 西昌火災重點部位火點得到控制，救援力量或轉移至木裡火場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62663302276880207&wfr=spider&for=pc
極晝工作室 木裡的風，帶走了涼山消防四中隊三班
https://mp.weixin.qq.com/s/Z2LgvrnASUgVz5OIPToCbg
穀雨數據，為何犧牲的消防員如此年輕？獨家解讀歷年消防傷亡數據，https://new.qq.com/omn/20190403/20190403A0NPQT.html
界面，美國每年殉職的消防員比中國多？，https://www.sohu.com/a/27476661_168553
西洋參考，為什麼消防員是美國最受歡迎的職業？，https://mp.weixin.qq.com/s/cfixCzrLFs7fy64EX1PB0Q
澎湃新聞，西昌犧牲19人的撲火隊去年12月成立，是專業訓練的民兵，https://tech.sina.com.cn/roll/2020-03-31/doc-iimxyqwa4330270.shtml
人民網，國家綜合性消防救援隊伍面向社會公開招錄消防員正式啟動，http://society.people.com.cn/n1/2019/0124/c1008-30589760.html
知乎網 www.zhihu.com
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安部www.mps.gov.cn
應急管理部消防救援局www.119.gov.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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