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小院春色日深一日,
寒食節也日近一日。
想起了東坡先生的《黃州寒食詩》。
先生不僅寫了寒食詩,還把它題在素箋上,
就成了“行書第三”《黃州寒食帖》,珍藏在臺北故宮博物院裡。
作為東坡先生藝術生命的轉折點,
‘寒食詩’不但給了我們寶貴的精神財富,也給了我們昇華心靈的啟示。
一、黃州時的蘇軾: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蘇東坡走過的地方很多,不少地方遠比黃州美麗。
但是,這僻遠的黃州卻給了他生命的驚喜和昇華,
先生甚至把黃州當做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生驛站。
這一切,決定於他來黃州的原因和心態。
因為“烏臺詩案”,帶著僥倖與絕望,他走出監獄,
以一個小官的名義,被流放到了還很荒涼的黃州。
- 先生在黃州的狀態,他給朋友的信中這樣寫道:
“得罪以來,深自閉責,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間,於漁樵雜處,往往為醉人所推罵,輒自喜漸不為人識。平生親友,無一字見及,有書與之亦不答。……自得罪後,不敢作文字。此書雖非文,然信筆書意,不覺累幅,亦不須示人。”
從信中可以看出:黃州的先生是極其窘迫且小心翼翼的。
向來一半為人而活,終日忙於酬答的蘇軾,被曾經熙熙攘攘的世界絕交了,
親朋無一字,寫信沒人回。
曾經因詩文致禍的他,更不敢再寫作,連這封信也要叮囑“不須示人”。
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二、寒食節的蘇軾: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 看看先生的寒食詩吧:
自我來黃州,已過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
今年又苦雨,兩月秋蕭瑟。臥聞海棠花,泥汙燕脂雪。
闇中偷負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頭已白。
先生在詩中告訴我們:
自從我來到黃州,已經度過三次寒食節了。每年都惋惜著春天殘落,卻無奈春光離去並不需要人的悼惜。
今年的春雨綿綿不絕,接連兩個月如同秋天蕭瑟的春寒,天氣令人鬱悶。在愁臥中聽說海棠花謝了,雨後凋落的花瓣在汙泥上顯得殘紅狼藉。
美麗的花經過雨水摧殘凋謝,就像是被有力者在半夜揹負而去,叫人無力可施。這和患病的少年,病後起來頭髮已經衰白又有何異呢?
心情只是如此,物境又如何呢?
- 再看這《寒食詩》的第二首吧:
春江欲入戶,雨勢來不已。小屋如漁舟,濛濛水雲裡。
空庖煮寒菜,破灶燒溼葦。那知是寒食,但見烏銜紙。
君門深九重,墳墓在萬里。也擬哭途窮,死灰吹不起。
春天江水高漲將要浸入門內,雨勢襲來沒有停止的跡象,小屋子像一葉漁舟,飄流在蒼茫煙水中。
廚房裡空蕩蕩的,只好煮些蔬菜,在破灶裡用溼蘆葦燒著,本來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時候,看見烏鴉銜著紙錢,才想到今天是寒食節。
想回去報效朝廷,無奈國君門深九重,可望而不可及;想回故鄉,但是祖墳卻遠隔萬里,本來也想學阮籍作途窮之哭,但心卻如死灰不能復燃。
哀哉,悲夫!囧途之上,一代文豪,生活上窮愁潦倒,精神上寂寞無告。
已是水盡頭,坐看雲起時。
蘇軾的新生,卻正從這裡開始。
三、新生後的蘇軾: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新生從改變開始,改變從省悟生髮。
“謫居無事,默自觀省,回視三十年以來所為,多其病者。
足下所見,皆故我,非今我也。”
我謫居到這裡後無事可做,常默默地自我察看反省,回顧三十年以來的所作所為,大多都是這種有病之處。您所看到的,都是過去的我,已不是今天的我了啊。
這是一種極其誠懇的自我剖析,是想找回一個真正的自己。
他在無情地剝去身上每一點異己的成分,哪怕這些曾為他帶來高位、榮譽和實利。
迴歸之後,習慣於淡泊安定。
艱苦的物質生活,讓他不得不動手開荒種地,體味生命和自然的原味。
這是一次全面的脫胎換骨,也是藝術才情的蝶變昇華。
這美好無比的成熟的完成,
竟在一個窮鄉僻壤之上、一場身心的磨難中、一份入骨的孤獨裡!
生命的覺醒,
是明麗的光輝,圓潤的音聲。
是不需逢迎的從容,停止求告的大氣!
微笑而默摒鬨鬧;淡漠而不復偏激。
是安詳淡然的厚重,是生命本有的真實!
這心光直衝鬥牛,照亮了黃州。
《念奴嬌 赤壁懷古》 一曲大江東去,唱響了古今中外;
《前赤壁賦》和《後赤壁賦》兩篇妙筆雄文,照耀著天地南北!
小結
自省讓磨難變成磨鍊;
超越使危機成為機遇。
反求諸己,境隨心轉;
艱難困苦,玉汝於成。
東坡先生在黃州的寒食詩,
是他完成鳳凰涅槃的香木。
浴火重生的東坡先生隨遇而安、灑然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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