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星期四就是李幼的預產期，她突然想念起媽媽的蓮藕小排湯，想得夢裡把口水都流到了枕頭上，於是，李幼央求丈夫週末帶著她去媽媽家。丈夫有些猶豫：李幼的媽媽家在同裡，這個江南小鎮雖說距離上海才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可是，還有四五天就是李幼的預產期，誰知道路上會有什麼意外發生？丈夫毅然決然地否定了李幼的過分要求。李幼大聲地嘆氣一聲，給特意從家鄉趕過來照顧李幼月子的婆婆聽見了，顛顛跑過來問李幼：“我兒怎麼你啦？”跟婆婆還不熟，跟不熟悉的人撒不了慌，李幼就這樣那樣地說給婆婆聽了。以為會讓婆婆眥上幾句，出人意料地，婆婆呵斥丈夫：“帶她去，懷孕時不讓她吃上想吃的東西，我孫子將來要餓著的。”丈夫爭辯：“萬一路上……”“呸！”婆婆截住兒子的話頭：“我在，怕什麼！”
就這樣，星期六，陽光燦爛的春天的早晨，丈夫開車，李幼和婆婆坐在後坐，他們出發去同裡。一個多小時後，他們順利到達同裡，敲開媽媽家的門，一股濃香的蓮藕排骨湯的味道撲鼻而來，李幼笑了，笑得由衷而又陽光。
與婆婆打過招呼後過來擁抱女兒的媽媽，像李幼小時候那樣，在她鼻子上輕輕颳了一下：“出息的。”怕有閃失，李幼他們三人當晚就回上海。婆婆和丈夫已經坐進汽車了，媽媽卻拉著李幼的手遲遲不肯放開，她一遍遍地告誡李幼，雖說婆婆是來照顧你月子的，她畢竟是長輩，你要拎得清。就要當媽媽了，可別發小姐脾氣了，凡事都要忍著。說著，說著，媽媽竟抹起眼淚：“乖囡，要不是你爸爸癱在床上離不開我，你哪能……”怕被車裡的婆婆聽見吧，媽媽硬生生把半截話嚥了回去。這一咽咽出了李幼的眼淚。丈夫按響了汽車喇叭，“叭叭”的，叫人心煩意亂。
沒能捱到星期四，星期二中午，吃過午飯後李幼堅持要洗碗，洗著洗著，肚子疼起來了，還能感覺到底下有東西在汩汩地往外流。李幼扔下飯碗，慌慌張張地往衛生間去，果然，見紅了，便跑去對婆婆說了。婆婆聽李幼這樣那樣地一說，笑眯眯地告訴李幼：“別急著叫我兒回來，還有一會兒呢，去，躺著去。”李幼想反對的，可是，想到婆婆是三個兒子的媽媽，就乖乖地躺著去了。
後來的事情，誰都始料未及，李幼產門開得飛快，一直到上了120急救車，婆婆還在叨叨：“頭生子呵，怎麼這麼快？”疼得“嘶嘶”叫喚的李幼剛想舉手製止婆婆，看見醫生狠狠地瞪了瞪婆婆，她難為情地閉上眼睛。到了醫院，幾個護士邊推她去手術室邊大喊：“快，快，嬰兒都露頭了。”天哪，我的孩子會不會有恙啊！可是，李幼的嗓子不知怎麼的，發不出聲音來。
一語成讖嗎？李幼不願意承認，她認為是婆婆讓她躺到床上去壞了事。
醫生先是把婆婆和丈夫叫出了病房，李幼就覺得奇怪，難道是自己身體出了岔子？李幼動動胳膊抬抬腿，挺好呀。正疑惑著，婆婆回來了，身後跟著蔫頭耷腦的丈夫。李幼驚恐地看著他們，婆婆看丈夫一眼，說：“還是告訴她吧，早晚的事。”丈夫挪到李幼跟前，期期艾艾地說：“醫生說那孩子肝部有陰影，怕是腫瘤。”
“不可能，剛剛醫生還給我們兒子打了10分的。”李幼大喊。
丈夫垂淚。丈夫是個北方漢子，輕易不落淚。李幼虛弱地問：“那怎麼辦？”丈夫回答：“醫生說邀請兒童醫院的專家會診。”李幼轉頭看一眼躺在小床上睡得香甜的兒子，想哭，可是婆婆在，就無語地躺下，到底還是沒有憋住，把頭蒙進被子，嚶嚶地哭。
診斷是在兩天以後下達的。那天，醫生還是叫的丈夫和婆婆，李幼也要跟去聽，誰勸她也不聽，勸多了，李幼就撕心裂肺地喊：“他是我的兒子！”大家只好讓她跟過去。
醫生說：“孩子肝上的腫瘤是惡性的，也就是說他得的是肝癌。”
大家都被醫生的話打懵了，一時間，診室裡一片死寂。李幼一回過神來，一把拽住醫生的胳膊：“救救我的孩子，醫生。”
醫生拿下鼻樑上的眼鏡，緩緩地搖著頭告訴他們：“像這個孩子這樣從母體帶來的肝病，我們醫生一般無能為力。”醫生來來回回看李幼他們三個，像是斟酌再三，還是沒把話說出來。
醫生的神情讓李幼的婆婆看到了，就問：“醫生，您看我們該怎麼辦？”
“我說的只是參考意見，”醫生頓了頓：“給這孩子治療，也是拖時間，所以，我們建議你們放棄。”
“怎麼放棄？”丈夫問。
醫生突然不耐煩起來：“你們把孩子接回家吧，到哪天是哪天。”
三個人沒精打采地回到病房，都湊到孩子的床邊，心裡都在想看上去好好的孩子怎麼會得這種病？李幼嚎啕大哭起來：“一定是醫生診斷錯了，我們兒子怎麼會不健康！”
婆婆把李幼扶回床：“孩子，別哭壞了身體，醫生的話還是要聽的，呵。”李幼聽出那聲音冷冷的。
回家以後，孩子的病症開始顯露出來，先是胃口不好，睡眠不好，後是眼睛開始泛出黃色。看見李幼茶飯不思地坐在孩子的床前，婆婆安慰她：“黃疸，孩子生下來都會有黃疸，曬曬太陽就好。”李幼急忙點頭，不是在書上讀到過嗎？怎麼忘了呢？她“刷”地拉開窗簾，陽光鋪天蓋地地灑進來，李幼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閉上了。沒關係的，只要我的兒子能好起來。
沒有好起來，漸漸地，孩子不僅眼睛黃了，渾身上下的皮膚都黃了，他們只好把孩子送到醫院。婆婆說：“你還沒有出月子，我們兩個送就行了。”李幼聽話地留在家裡。
可是，他們沒讓醫生怎麼處理，又把孩子抱回來了。和丈夫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李幼嘟嘟囔囔為什麼不給兒子治療，給說煩了的丈夫喝道：“醫生讓住院呢，知道交多少錢嗎？”
李幼給說哭了，說：“多少錢也得治病呵，他是我們的兒子！”
他們的兒子住進了醫院。那麼小的孩子，躺在嬰兒病房那張小小的病床上，顯得那麼無助。但是，李幼不得不把他留在醫院裡，只要有一線希望，她就不能眼看著兒子的生命之光熄滅。李幼是讓丈夫和婆婆硬從醫院拽回家的，婆婆說：“孩子已經這樣了，你再有個三長兩短，我們怎麼辦？”
很快，兒子也不得不回家了，雖說住院後兒子的氣色好多了，但是非常昂貴，才一個月，他們的存款就已經告罄了。能天天看著兒子，當然是一件高興的事情，可是，李幼看見的兒子臉色越來越黃，身體越來越虛弱，你看他哭都哭不出聲音了。李幼對丈夫說：“我們還是把兒子送到醫院去吧。”丈夫捧起李幼哭得腫脹的臉：“我們已經沒有錢了。”“借呀，去借呀。”李幼哭著嚷嚷。婆婆插進他們兩個人中間，對李幼說：“孩子，不是當媽的心狠，醫生已經說了這病是沒得救的，我們為什麼還要把錢往水裡扔？你們還年輕，聽媽的話，再生一個。”你怎麼可以把這麼殘酷的事實赤裸裸地擺在我這個當媽的面前？李幼歇斯底里裡推開婆婆，從床上抱起兒子喊：“兒子，你爸爸和奶奶都不要你了，媽媽要你，媽媽還要救你！”李幼騰出一隻手去撥電話，她要找媽媽幫助她。撥著撥著，李幼又擱下電話，媽媽怎麼能幫她？她不能幫助媽媽去照顧癱瘓在床的爸爸已經很不盡孝道，怎麼還能去麻煩媽媽？媽媽怎麼還有能力幫助她？李幼把自己和兒子鎖在臥室裡，失聲痛哭起來。
是兒子斷斷續續的哭聲叫醒了李幼，李幼揉揉眼睛，陽光已經照進房間，她哼哼著：“兒子，餓了吧，我們先換尿布再吃飯，好嗎？瞧瞧，尿了這麼多，媽媽都拿不動你的髒尿布了。”哼哼到這裡，李幼想起昨天晚上都發生了什麼。咦，屋子裡怎麼這麼安靜？李幼拉開臥室的門，眼前一亮，她發現客廳裡有很大的變化，看來看去，原來有人把屋子打掃得窗明几淨，李幼再去看另一間房間、廚房和衛生間，一樣的窗明几淨。這是怎麼啦？李幼這才發現餐桌上有一張紙條，她拿過來讀，讀著讀著，拿紙的手顫抖起來。上面寫著：我跟媽媽回老家了。我們勸你你也不聽，非要把錢往水裡扔。不要找我，找不到的，我的手機已經不用了……
兒子虛弱的哭聲又響起來，他餓了。李幼給兒子衝了一瓶奶，抱起兒子，把奶瓶塞到兒子嘴裡。兒子吮吸的力量很微弱，可是，沒有關係，寶貝，媽媽永遠守著你！閱讀更多 我是吳玫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