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位長期用保姆身份,掩飾自己真實靈魂的街頭攝影師。
也有人說她是間諜、特務、孤僻的老處女。
她喜歡收集各種駭人聽聞的謀殺、亂倫、暴力、畸形和強姦等新聞。
她對人性的愚昧和黑暗一面有特殊的興趣。
對於世界來講,她是個迷; 對於崇拜者來說,她是個神。
她生於曼哈頓,卻在芝加哥生活, 還有一口奇怪的法國口音。
她終生未婚,沒有子嗣,卻留下十五萬張底片。
她的攝影作品睿智、犀利、直擊人心。
她是自拍屆的鼻祖,留下過無數各種形式的自拍。
她就是保姆攝影師Vivian Maier 薇薇安·邁爾。
我們生活的這個時代,所有行為似乎都需要有所依託,依託於圍觀者,依託於讚賞者,依託於別人的關注。
我們把一塊石頭扔進水裡,不是為了把它丟進水裡,而是為了石頭在水面激起的波紋。
哪怕是發到朋友圈的一個自拍,也要有人喜歡,有人分享,有人評論。
我們的照片,已經不是獨立存在的作品,而是在不斷追求別人的意見和認可,用刻意迎合或故作姿態的高冷,儘可能地引起非議。
相比之下,這個女人的照片,宛如一個不合時宜的符號。
薇薇安邁爾用了四十年的時間,拍下了十五萬張反映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美國大都會的社會風貌和眾生世相的照片,卻從來沒有公開展示過。
她做的事,沒有旁觀者,沒有支持者,沒有議論聲,甚至大部分的照片連她自己都沒有看過。
這些照片內容橫跨 1950 至 1970 年代的紐約、芝加哥,並遠及埃及、泰國、南非等地。
總數驚人的二十五萬多張底片中,沒有一張被沖洗出來過。
如果做一件事不能謀生,
是什麼動力讓人堅持一輩子?
里爾克寫給一個詩人的信裡說,“你問問自己,是不是必須寫?”,如同在《月亮和六便士》當中,主人公說,“我必須畫畫。”薇薇安邁爾這樣的作品既不適合現存秩序,也不預示著某一適合於未來劃分標準的新類型。
在她活著的時候,她是一位性格內向,默默無聞的保姆,死後她卻以才華橫溢的攝影師身份走入世界大眾的眼中。
薇薇安邁爾沒有家庭、沒有子女,終身未嫁,最後孤身一人在養老院病逝,甚至她的葬禮都是由她曾看過的幾個孩子自發為她操辦的。
就是這麼一位身份卑微、窮困潦倒的家庭保姆,卻窮盡一生,將全部的精力、金錢、時間,投入到一項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攝影事業中。
有人把她喻為“攝影界的梵高”,認為她生前懷才不遇,但是對薇薇安邁爾來說,攝影的樂趣,似乎從來不需要從別人那裡獲取。
她是誰?
對很多人來說,薇薇安邁爾的名字並不耳熟,但是你很有可能看過她的照片。
薇薇安生前留下了大量各種形式的自拍,目前能看到的有120多張,黑白-彩色,現實-超現實,未曾洗出來相信還有更多。照片中她幾乎從來都沒有看過鏡頭,在那個還是以女性柔美為主流的年代,她的自傲與自信展露無遺。
薇薇安邁爾的自拍五花八門,第一種是直接拍地上、車上、牆上的影子;
第二種是拍鏡子上單一的影像;第三種是通過玻璃反射折射拍出超現實的多個自我;
第四種在攝影史中比較少見,是虛擬一個被攝者,將對方和自己的影子同時拍下來。
它們呈現出她與她所看見的世界的同在,和相互構成。
她以自己的所見,而被世界看見;
我們看見了她眼中的世界,進而看到那背後的眼睛。
這些自拍,更像是一種自我的發掘和探討。
關於“自我”的所有言論,都難以超越惠特曼的《自我之歌》(Song of Myself),同樣,沒有任何一位攝影家像薇薇安這樣,通過虛幻的影像而堅守一個隱秘的自我(生前從未有意識地將照片展示給專業人士)。
1926年,薇薇安出生於美國紐約,百度百科給她的標籤是,美國業餘街頭攝影師、家庭保姆。
這兩個看起來毫無關係的職業,是這個女人四十多年的職業寫照。
按照現在的說法,她就是典型的斜槓青年代表。
薇薇安的童年,父親是缺席的,她自幼跟著母親長大,週轉於法國和美國之間,直到1950年左右落戶芝加哥。
就像她的母親一樣,她也成了一名職業保姆,而這,也成了她一生的職業。
在她漫長的人生中,她只是一名非常普通的保姆,閒暇時遊走在紐約、芝加哥的街頭,拍攝的內容可能是中下階層的孩子,可能是名媛貴婦,流浪漢,或者城市精英。
幾十年間,她用一臺老式相機和無數膠捲記錄下了美國的變遷。
在她少量的生活痕跡裡邊,找不到愛情、婚姻、兒女的影子。
她也極少有朋友,跟僱主的關係並不親近。平時唯一的娛樂就是攝影,看電影。
晚年的薇薇安獨自居住在自己曾經照顧過的孩子們為她暫時租賃的簡陋公寓裡,她常常獨坐在社區的長椅上,靜靜地望著湖面就是一整天。
衰老的她最終因為醉酒和摔倒被送進了醫院,那是人們最後一次看見她。
這樣一個平凡的甚至自閉孤獨的老婦人,卻在去世快五個月的時間裡,突然成為了世界範圍內炙手可熱的“街頭攝影大師”。
這是為什麼?
薇薇安作為一名攝影師的身份,是在她去世之後才被世人知道。
一個小夥子花錢在舊貨市場買了一箱子交卷,將它們洗出來之後,他震驚了。
那些無名的照片就算是外行人也很難不被驚豔到。
於是,他希望找到這名攝影師。
他多方打聽得知了薇薇安·邁爾是一名保姆,隨後聯繫到了她的僱主,但卻被告知薇薇安·邁爾已經去世,所幸她的遺物還沒有被丟掉。
小夥子救回了那些遺物,從那些日常用品中藏著滿滿一箱沒有沖洗的膠捲。
這些照片被傳到網上,不僅驚豔了千千萬萬的網友,而且震驚了藝術收藏界。
薇薇安被譽為20世紀60年代最傑出的天才攝影師,然而這位天才攝影師的作品在她生前都只是被藏在破舊旅行箱裡的未沖洗膠捲。
薇薇安逐漸走入人們的視野,除了美國本土媒體的報道外,她的照片還出現在意大利、阿根廷和英國的報紙上。
那位最初的發現者做的還不僅如此,他寫信給芝加哥文化中 心,成就了薇薇安第一個個展“發現薇薇安:芝加哥街頭攝影師”,並於2010年1月在芝加哥文化中心開展;
同年4月,另一個展覽也將在芝加哥的羅素·鮑曼畫廊 (Russell Bowman Art Advisory)開幕。
隨後是將於秋季問世的攝影集,以及2012年計劃公映的紀錄長片《發現薇薇安》。
一股尋找薇薇安的人潮湧起,關於這個生前默默無聞的保姆的人生,漸漸浮現在世人面前。
別人眼裡的薇薇安是怎樣的?
這是一個很特別的保姆,當她來到僱主家,談到的不是薪資,而是索求一個屬於自己的空間,用來安置她幾十年來攢下的一堆不曾洗印的底片。
她說“我必須要告訴你們,我可會帶著我的一生來的。而我的一生就在一個個盒子裡。”
當別人詢問她的名字時,她會隨口編一個,除了給自己編造了各種假名,她喜歡自稱是個神秘女子,當陌生人問到她的職業時,她有時會答:“我有點就像個間諜一樣。”
馬洛夫說,“她痴迷於保存精彩瞬間的記憶片段。”
在上鎖的房間裡,堆積著她收集的各種東西,尤其是山一樣高的報紙。
那些報紙上觸目驚心的頭條標題,是關於各種駭人聽聞的謀殺、亂倫、暴力、畸形和強姦等等。
她對人性的愚昧和黑暗一面有特殊的興趣。
薇薇安對政治、貧窮、種族、戰爭、暴力等等議題及社會底層深為關注。
從她的作品中也不難發現,她對像她一樣處於社會邊緣的人,有強烈興趣;
而對於那華麗的世界,她在那裡工作,卻不屬於那個世界。
那家她常去買底片的相機店主的說,這個女人說話坦率,但卻讓人有距離感;
薇薇安·邁爾頭髮很短,總戴著一頂帽子,穿著厚重長外套,一雙長靴。
如同 50 年代蘇聯工人的打扮,走路時,大幅度擺動雙手、大步快走,像個納粹軍人跨步行軍。
她對藝術有自己的見解和審美標準,非常喜愛歐洲電影,對美國片不屑一顧。
根據那些“認識”她的人形容:薇薇安·邁爾非常注重自己的隱私,是個極隱密封閉的人。
受僱時她要求住在閣樓裡,深鎖房門,嚴禁外人踏入。
在這些講述者的口中,薇薇安·邁爾是一個孤僻、神經質、冷靜、警惕、敏感的女人。
她對生活的純粹的好奇和熱情,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在紀錄片《尋找薇薇安·邁爾》中,藝術家如此評論說:
“街頭攝影師一般很合群,因為他們可以走上街,他們在人群裡很舒服自在,但他們在合群的同時,也是獨居的有趣結合體:你觀察、擁抱、融入,但你也要退後,儘可能透明。”
薇薇安就是在這種擁抱街頭與自我獨處中,找尋到其作品的合適距離。
不管走到哪兒,手裡牽著小孩的薇薇安·邁爾胸前一定掛著她那臺 Rolleiflex 相機,總是在拍照。
Rolleiflex 相機由上往下對焦,對拍攝對象比較不具威脅性,對方也不會防備,剎那間的喜怒哀樂被捕捉無遺。
有人回憶說,有一次看到她站在垃圾桶旁,拍攝著被丟棄的洋娃娃。
有一次,她照顧的一個小孩被車撞倒了,眾人圍觀時,她也在按著快門。
被她照顧過的孩子說:“她老是帶著我們進城,到各種地方去拍照。”
訪問中,無人相信他們當年的怪異保姆,竟能拍出如此傑出的照片。
其中有位老婦說:“拜託,她只是個保姆,”
人們難以把一個性格孤僻、外表毫無吸引力的女人,跟有才華的藝術家聯想到一起。
《紐約客》進一步觀察薇薇安·邁爾充滿矛盾的特質:固執又好玩,極好奇又極隱避,是個好保姆但又有無情的一面。
有時,她甚至故意溜掉,把孩子留在小巷子裡;
或者突然關上地下室的門,把孩子單獨鎖在裡面;
或者逼迫孩子吃東西。
《紐約客》報導並探討那個年代,身為單身女藝術家的生存難題:
保姆的工作給了薇薇安·邁爾經濟收入與掩護,也給了她外出拍照的自由。
她受僱於不同的家庭,對於僱主不投注感情也毫無糾纏,始終是個局外人。
1959 年,薇薇安邁爾獲得了一小筆遺產,這對以保姆為生的她來說算是意外之財。
薇薇安邁爾當即跟僱主請了八個月假,獨自旅行世界,足跡遍及亞洲、埃及、南美……
她拍下數千照片,全程只有她和她的相機。
在那個攝影旅行還不流行的年代,薇薇安邁爾的想法和行動力超越了很多人。
薇薇安終生未婚,孤身一人,晚年摔傷了也是由她曾照料過的孩子照顧。
和偉大的安德烈·柯特茲一樣,摔傷了的薇薇安也拍下了自己的“醜態”(最後一張),同樣不久便離開了人世。
關於死亡,薇薇安·邁爾在一段她自己錄的錄音中說道:
“我們得為他人騰出地方來。
就像個轉盤,你登場,你走到終點,而別人也有機會走到終點,如此反覆,另一撥人再登場。
太陽底下無新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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