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方方的“聽說”說起

從方方的“聽說”說起 陳魯民

作家方方的武漢抗疫日記,引起不小轟動,褒貶不一,網友們各執己見,爭得很熱鬧。我不想評判是非曲直,只想就其中一個現象發點議論,即方方日記裡的“聽說”太多。有細心網友統計過,作者先後“聽說”了100多次,親歷事件幾乎沒有,這就是個明顯硬傷,或許會影響日記的可信性與價值。

“聽說”,即道聽途說,口口相傳。計有面談、電話、微信、QQ等形式,也包括街談巷議,其中當然有真實可信的內容,可資參考,但虛假不實三人成虎的東西也不少,甚至可能會更多。所以,無論何朝何代,何邦何國,一切嚴肅莊重的文字載體,都絕不會採用 “聽說”的內容。所以,孔子《論語•陽貨》說:“道聽而塗(途)說;德之棄也。”

“聽說”為何不靠譜?因為說者固可以實事求是,有一說一,也可以信口開河,不負責任;可以原原本本,不虛不誑,也可以添枝加葉,添油加醋;甚至可以捕風捉影,信口雌黃,究竟能說成啥樣子,有幾分真實,全靠說者的個人素質與偏好。反正,說不說在我,信不信由你,沒有成本,不需證偽。聽者可姑妄聽之,將信將疑;也可偏聽偏信,信以為真;甚至還可以再次加工,又說給別人,炮製新的聽說。

“聽說”為什麼會那麼多?鋪天蓋地,暴風驟雨,無處不有,無所不在。這是因為世間有太多的“聽說家”在不懈勞作,不辭辛苦。首先這是長舌婦們的生平最愛,無所事事,可以此打發時間;其次這也是消息靈通人士的驕傲本錢,淺薄無聊,可以此滿足一點可憐的虛榮心;再就是少數唯恐天下不亂之徒,發洩私憤,一逞口舌之快。又恰恰迎合了一些閒得發慌百無聊賴的市井民眾,可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估計科學家鍾南山、李蘭娟們就不會與“聽說”有緣,這固然是因其太忙,夙夜在公,無瑕旁顧,更重要的是長期形成的科學素養,使他們只相信數據和事實。

“聽說”,往往有巨大的疊加功能,如果一旦失控或變異,將會產生巨大副作用。“聽說”的源頭可能是一粒微塵,經過人們傳來傳去,不斷放大、扭曲、變形、膨脹、發酵,最後就可能成為一塊巨石,甚至一座小山。希特勒的宣傳部長戈培爾說“謊言重複一千遍就會成為真理”,同樣,有些荒誕不經的“聽說”,也會以假亂真,混淆視聽,使人們信以為真,顛倒是非。歷史上那些主要以“聽說”為內容的不靠譜野史,至今還在流傳,甚至比正史影響還大,即是例證。

當然。“聽說”並不是洪水猛獸,異端邪說,把它放對地方了,就是生活中的小擺設,小調劑,無傷大雅,無礙宏旨,可以滿足人們的好奇心,點綴枯燥的人生。而歷史記載,法庭判決,科學研究,學術探討,會議公告,著書立說等,就絕對不能給“聽說”留有立足之地。

馬克思為寫《資本論》,苦心研究了2000多冊權威經濟學著作,4000多種報刊雜誌,還有大量英國官方會議的有關文件和藍皮書,前後花了四十年時間。他不僅從不採用“聽說”的資料,就連非權威出處的資料也都決不引用,因而其研究成果科學嚴謹,無一字無出處。所以,《資本論》在幾百年後還有巨大的生命力,馬克思也多次被評為“千年思想家”之翹楚。

至於日記能不能採用“聽說”的內容?那要取決於日記的用途,如只為記錄個人心路歷程的私密作品,用不用悉聽尊便,純屬個人自由;如果是給大眾看的,想作為歷史來記載,那就要慎之又慎了。畢竟日記屬於紀實類文體,不能虛構,如果想讓紀實作品成為信史,無懈可擊,具有長久的生命力,那就要堅決把“聽說”的內容去掉,或努力坐實“聽說”的內容,譬如說搞清楚何時何地何人所說,有無旁證,有無水分。不過這樣一來,那本著名日記估計也就剩不下多少東西了。

胡適說“大膽假設,小心論證。” 傅斯年說:“有一分材料說一分話。”不妨看看美國那個藍藍的防疫日記,全是一手資料,或褒或貶,都是自己經歷,客觀描述,包括陳沖的防疫日記,也是寫實,沒有“聽說”的內容。還有著名的拉貝日記,安妮日記,曾國藩日記,蔣介石日記,魯迅日記,吳宓日記,梁漱溟日記,宋教仁日記, 張謇日記,竺可楨日記等,均與“聽說”無緣。

范文瀾先生有言:“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寫半句空。”可謂至理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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