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獨》:拉丁美洲人身份認同的偉大寓言


《百年孤獨》:拉丁美洲人身份認同的偉大寓言

在《百年孤獨》發表之前,拉丁美洲這片大陸與小說第一段所描述的虛構地確有某些相似之處:“世界太新,很多東西都還沒有名字,要稱述必須用手去指”(《一百年的孤寂》宋碧雲譯,臺灣遠景社)。馬爾克斯寫這本後來享譽全球的小說之時,拉丁美洲顯然不是一片新大陸。15、16世紀時,西班牙殖民者作為歷史的敘述者與編寫者以他們的角度描繪這片土地,給那些他們第一次看到的未知事物命名。

馬爾克斯在很多年後展開對這片土地的重新探索之旅。他在墨西哥城的小工作室裡耐心地用打字機撰寫著他的新發現。他重構了這片大陸的起源,也因此永遠改變了它的未來。

20世紀的下半葉,拉丁美洲經歷了一個驚心動魄的時期。一些國家如智利、哥倫比亞和墨西哥等經歷著政局不穩,獨裁與政治暴力,並引發了這時期大部分社會變亂的驟然爆發。而其中就包括由埃內斯托·切·格瓦拉(Ernesto Che Guevara)和菲德爾·卡斯特羅(Fidel Castro)所領導的古巴革命。

《百年孤獨》:拉丁美洲人身份認同的偉大寓言


當時馬爾克斯還年輕,尚處於他傳奇人生的初期階段,他對古巴事態變化及發展十分痴迷。這些事件中最令他震撼的是南半球國家能夠擺脫美國方面的壓迫和要求,建立全新秩序的可能性。像是馬里奧·巴爾加斯·略薩(Mario Vargas Llosa)、讓-保羅·薩特(Jean-Paul Sartre)、阿爾貝·加繆(Albert Camus)和西蒙娜·德·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等等很多知識分子與馬爾克斯一樣,對古巴革命同樣非常熱衷。

然而,在隨後的幾年裡,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對事態的變化感到失望,並不再關注古巴模式,與其逐漸脫節。但不可否認的是,這場革命對《百年孤獨》的寫作基調產生了重大的影響:它燃起了馬爾克斯對拉美命運的希望。

史詩編寫之路

寫就一本偉大著作的過程並不容易。因對哥倫比亞當時的右翼政府感到不安,馬爾克斯帶著妻兒離開了本國,移居他國。書寫《百年孤獨》之時,他與妻子梅賽德斯(Mercedes)及兩個兒子羅德里戈(Rodrigo)和貢薩洛(Gonzalo)共同居住在墨西哥城。定居墨西哥城之前,他們還曾在委內瑞拉首都加拉加斯,法國巴黎和西班牙巴塞羅那等地住過一段時間。

這些海外生活的經歷培養了馬爾克斯成為一名世界著名小說家的雄心壯志。但彼時僅以他作為一名西班牙語雜誌及報紙的國際記者所得的微薄薪資,他的家庭一直艱難渡日。雖然他先前的一些著作飽受讚譽,但商業上並不成功。馬爾克斯深知他內心有個偉大的故事,卻苦於找不準將腦海中這個史詩級小說寫就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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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馬爾克斯是如何獲得寫作靈感又是如何克服文思枯竭的有著各式各樣的傳說。在他的一生中,他從未確認也未曾否定過任何一個。

但我更願意相信我在傑拉爾德·馬丁(Gerald Martin)撰寫的那本精彩的馬爾克斯英文傳記裡面講述的版本:“他(馬爾克斯)與家人一同去阿卡普爾科海灘(Acapulco)度假,往南邊開車一天即達。途中,他停下了車,那是輛紅色內飾的白色1962年版歐寶。他突然轉頭的那瞬,下一部小說的靈感在他的腦海中突然湧現。過去二十年裡,他一直掙扎於如何將這個小村莊裡的大家族的故事書寫出來。那刻的他,如一個立於行刑隊前即將被執行槍決的將死之人,在一瞬回顧了一生;也正是倏忽之間,他清晰地看到了整部小說的脈絡。”

據馬丁著寫的傳記所述,妻子梅賽德斯立即取消了這次的週末度假之旅,他們轉而開車回家。妻子囑咐馬爾克斯好好寫作,專注於新小說的創作,而自己則會負責家庭一切開支。馬爾克斯照辦,開始全身心投入寫作中。他忘記了現實世界,用了整整八個月寫下一本虛構小說,刻畫那些從他小時候開始就一直附耳給他講故事的人物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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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這張攝於波哥大(Bogotá)的照片就是粉絲在悼念他。


亞家族的傳奇故事問世即成為現代經典,甚至被譽為可與塞萬提斯和莎士比亞的作品相提並論。"這本書不僅重新定義了拉丁美洲文學,更重新定義了一個拉丁美洲文學時代",美國拉美裔文化的傑出學者伊蘭·斯塔萬斯(Ilan Stanvans)這樣評述道。他宣稱曾讀過這本書30餘遍。

馬爾克斯既不是歷史學家,也不是社會學家。他是一個天生會講故事的人。我會把他看作一個稜鏡,能夠彙整眾多信息再將其轉化為新的神話。這正是《百年孤獨》的寫作手法:馬爾克斯整合不同的來源再創造出另一種誇張後的拉丁美洲文化。而正因如此,拉丁文化的本質在他筆下被重新詮釋。

現實和虛構

要一一列出馬爾克斯創造虛構世界時的靈感來源絕無可能。作品中許多靈感來自他童年時在出生地哥倫比亞小鎮阿拉卡塔卡聽說過的傳說。

這些傳說是加勒比海沿岸地區口述歷史的基礎,也構成了小說的筋骨。馬爾克斯還大量閱讀了威廉·福克納的作品、希臘神話及15世紀前的美洲神話等。同時,18世紀至20世紀哥倫比亞的動盪史也給他帶來了靈感。所有這些故事在他非凡的大腦中不斷匯聚,生根成熟並最終成型,以小說為載體,再運用一種獨到的象徵主義表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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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孤獨》:拉丁美洲人身份認同的偉大寓言

圖為馬爾克斯與妻子2007年5月30日乘火車返回哥倫比亞時的資料照片)。


加博(親友對馬爾克斯的愛稱)講故事的能力可謂前無古人。他借鑑了源於巴耶杜帕爾(哥倫比亞北部城市)傳統民間音樂瓦伽娜多(Vallenato)的速度和節奏,並巧妙地結合了敘事新聞寫作手法。馬爾克斯是位出色的記者,他的行文創作中展現出這些技巧。20世紀90年代末,我初入職場,在《求變》(Cambioin)雜誌社擔任記者時就有幸看到他的報道作品。作為一名年輕的哥倫比亞籍記者,我得以見證他化腐朽為神奇的能力,日常瑣事在他的筆下竟成為動人的故事。

《百年孤獨》是拉丁美洲人身份認同的偉大寓言。故事的時間設定是整整一個世紀內,書中探討了該地區歷史上出現的諸多重要問題如考迪羅主義(caudillismo,意為軍政領袖獨裁統治,主要是指拉丁美洲獨立後實行具有一定特色的軍事獨裁製度)、男性沙文主義(machismo,一種認為男尊女卑、男性必定優於女性,因此男性更應統治女性的意識形態)、暴動叛亂、權力、瘟疫及政治暴力等。

儘管社會結構複雜,但馬爾克斯仍以幽默、優雅且詩意的筆觸揭露了一切。即便時代的這張畫布上充滿了衝突紛爭,但他仍能窺見另一面蘊含的美好。正如馬爾克斯諾貝爾獲獎演說裡說的那樣:“(雖然一切如此糟糕)可面對壓迫,掠奪和遺棄,我們的回答是:活下去!無論是洪水還是瘟疫,無論是饑荒還是災難,甚至數百年不停息的戰火,都無法戰勝生命的頑強,削弱生定能戰勝死的絕對優勢。”

馬爾克斯為我們描繪的圖景也許有些誇張,可魔幻現實主義本來是建立在誇張的基礎上。馬爾克斯在《百年孤獨》裡勾畫的世界像一面放大鏡,拉丁美洲的一切好與壞都在鏡中呈現。正如1988年馬爾克斯在《紐約時報》採訪時所述:“我認為我的書在拉丁美洲會產生政治影響是因為它們有助於拉丁美洲人構建自我身份認同並且讓他們對自己的文化更加了解。”喚起覺察本身就蘊含著力量。

本文作者費利佩·雷斯特雷波·龐博是一名哥倫比亞籍記者、作家和編輯。2017年,他入選由海伊文化節(Hay Festival)組織,每十年舉辦一次的“波哥大3”(BOGOTÁ 39)名單,是“波哥大39位40歲以下最傑出拉丁美洲作家”之一。他著有三本非虛構作品及小說《消失的藝術》(Formas de evasion,巴拉爾出版社,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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