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武漢睡大街,請別告訴我家人

咩咩已經復工了。


全副武裝去辦公室,又是口罩,又是消毒。儘管繁瑣,但內心的雀躍,總歸是比較多的。


長沙的車流量逐漸增多,甚至,公司附近的小店,也逐漸開門了。城市似乎已經逐漸復甦。


悶了一個多月的我們,每天大呼無聊,“像坐牢一般”沒有自由的我們,終於“刑滿釋放”。


誰知,平時吵鬧的辦公室樓層,如今依舊冷清安靜,許久不見的同事,隔著厚厚的口罩,我們也沒法兒看出究竟是胖了,還是瘦了。


但好在,雖然度過了一個極其無聊而憂心的春節,我們至少身體無恙。我們始終呆在溫暖的家裡,有親人在身邊。


然而,在我們看不見的遠方,依然還有人,在艱難地生存著。


他們的哭聲,由遠及近,一直延伸到我們的耳邊。


它提醒著,我們只是僥倖被厄運放過的人,而有些和我們一樣的普通人,卻遠沒有我們這麼幸運。

2

“別出去,外面有病毒。”


湖北十堰,爺爺一句話,6歲的孫子也就聽話地,一直乖乖待在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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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在爺爺於家中死亡後,依舊遵循著這個約定。


志願者上門量體溫,6歲的男孩開了門,被問到家裡有幾口人,他說自己和爺爺。


71歲的爺爺,已經離世了。


可憐的孩子,靠著吃餅乾,捱過了這段時間。


他始終謹記不能出門這句話,若是志願者不上門,家裡的餅乾能吃多久?挨餓受凍的時候,6歲的孩子又該怎麼辦?


我們沒法兒給出樂觀的答案。


6歲的年紀,對死亡的定義,也許還是模模糊糊。


怕爺爺冷,他還在爺爺冰涼的身體上,蓋上了一層被子。


咩咩無法想象,那麼小小的一個人兒,是用何種心情,守著早已不能言語的爺爺。


咩咩也無法想象,71歲的老人在離世那一刻,是否有過向外界呼救?


是否在生命最後一刻,仍在擔憂著6歲的孫子?


在這個已經足夠悲苦的冬季,這樣的故事,又增添了一層新的悲劇色彩。


照片裡,孩子懵懂純真的眼神,刺痛了每一個人的心。


在這場苦難中,沒有一個人倖免。


它驟然而來的時候,蠻橫不講道理,以摧枯拉朽的姿態,席捲一切。

3

“在武漢流浪的這些天,我的頭髮白了一半。”


徐強(化名)不是武漢人,也沒在武漢工作,他只是因為要轉車回義烏老家,在武漢停留一夜。


剛好趕上武漢封城,這一停留,就沒有了期限。


一開始,徐強身上不到2000元,只帶了3件外套,於是住在酒店。


酒店一天一個價,只要超過200元,他就會換地方住,前前後後換了4個酒店,但武漢解封的消息遲遲沒有傳來。身上只剩下200多元,還要吃飯,徐強咬咬牙,揹著包,開始流浪。


他不知道該睡哪兒,在公園的長椅上湊和過,汽車站、電影院,地下室也都停留過。


他睡過的地方太多了,自己說出來都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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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他當過小老闆,在老家義烏開了一個面積一百多平米的手機店。即使後來生意不好關店了,但至少,人生風光過,沒想過,有一天會淪落至此。


武漢的冬天很冷,晚上總是被凍醒。凌晨醒來,他只好爬起來走路,漫無目的地走,這樣起碼能發熱。


吃飯也是個問題,一開始,外賣很少,價格也很貴,60、70一份。


他今天點了,明天、後天就餓著。


20多天的流浪生涯,他總共只點過6次。


最難受的,還是別人的眼光。


因為沒地方洗澡,身上總有一股味兒,去超市想買方便麵,保安會阻止,走在大街上,本來就寥寥的路人,更像是看見瘟神一般,躲著他。


更糟糕的是,他感冒了。


買了感冒沖劑,沒有開水,他就乾嚥下去,再猛灌礦泉水。


他甚至希望,要是自己得了新冠肺炎就好了,起碼還能被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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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老婆打電話,老婆毫無辦法,在電話那頭哭。因為開店虧損的100多萬, 房貸,都像是巨石,壓在這一家人身上。


“我想不通,我們一家都不好吃懶做,也不搞歪門邪道。我勤勤懇懇地打工、存錢,怎麼就遇上這些天災人禍、這麼不順呢?”


這期間,一個朋友給他打電話,朋友的母親得了癌症,需要用錢,徐強欠了他5萬。


徐強只好向另一個朋友週轉6000,給他打了過去。


那天,武漢下了雪,把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徐強還是覺得冷。


他走到一座天橋,看著自己的影子,毫無徵兆地哭了。那一瞬間,他想從橋上跳下去。


但他不能。他不想把負擔留給老婆和孩子。


志願者來了。給了他100塊錢。又有志願者送來被子和帳篷,還有吃的。


很快,他的情況被反映上去,穿制服的人來了。登記了信息,量了體溫,徐強被帶到了酒店。


二十多天以來,他終於洗了一個熱水澡,睡了一個整覺。


他仔細端詳鏡子裡的自己,頭髮白了一半。


而就在前幾天,他剛過完自己48歲的生日。


這噩夢一般的二十幾天,徐強想通了一件事:

要好好活著。


他說,等疫情結束,他會更努力地去工作,即使再難,也不放棄自己。


他受過這麼多幫助,不能讓朋友,不能讓幫助他的人,寒了心。

4

“60歲生日那天,我騙家人在上班。”


一開始,張大爺身上有100多元,原本有機會回家。想著堅持一下,過兩天武漢就解封了。


一等,等到錢花光了,人也走不了了。


沒錢,就睡在地下停車場,撿別人的剩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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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撿剩飯的過程中,他甚至有了自己的心得,拿開水泡剩飯剩菜,然後倒掉冷了的水,再泡一次,飯菜就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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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站工作人員每天都會來地下停車場測體溫,送物資。因為飯店都沒開門,所以送的都是泡麵。


連續很多天吃泡麵,胃有點受不住,所以,張大爺還是會在每天晚上出去撿別人的剩飯。


2月13日那天,是張大爺60大壽。


放在以往,農村人會藉著這個機會,好好熱鬧一番。


但今年大壽,張大爺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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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鋪上紙板,奢侈地買了一瓶6元的枝江酒,就著撿來的剩飯,就算是度過了這個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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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兒子視頻的時候,他沒說實情,就騙他,自己已經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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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問到解禁之後,最想做的,是不是回家。


張大爺回答:

最想做的,就是找活兒幹。已經耗了這麼久了,再回去,不像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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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自己不說,遠在徐州的家人,或許永遠不會有機會知道,在2020年的新年和生日,張大爺經歷過什麼。


如果他不說,或許家人們會認為,他吃著不錯的飯菜,在生日這天,暖暖和和度過了這個大壽。


但我想,這位倔強的老人,或許會把這個秘密永遠封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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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武漢按下暫停鍵的這40幾天,那些滯留在這裡的人,都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被迫滯留在地下停車場的異鄉男子,做夢都想家,回家吃的喝的都有,每天都想家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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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解封后,他第一個念頭,就是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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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歲的張先生,同樣是滯留武漢的人員之一。


他在地下停車場找了個有Wi-Fi的角落,聽著網易的公開課。


他想多學點東西,雖然文憑不高,但學到了技能,總是傍身的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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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一直在流浪。住幾天地下停車場,也會找個地方洗個熱水澡。


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情況能夠好轉,他不想圖一時舒服,把身上的錢都花光。


張先生的工資,每個月會拿出一部分供女友上學。這個樸實的小夥子,沒有說多的甜言蜜語,好像這個行為,是理所應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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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女友打視頻電話過來,他都拒接,告訴她信號不好,自己“在酒店住呢”。


他準備,等疫情過去,再告訴女友這段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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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歲的王天明,是在封城後進入武漢。


他老家離武漢100多公里,過完年,想著回武漢送外賣,可能能多賺點錢。


可形式比他想象的更嚴峻,他房子在年前租期到期了,房東說不能續租,他想用來送外賣的電瓶車,也不見了。


住在50元一天的小旅館,王天明一直省著花錢。可那天在超市買完食物出來,看到一名50多歲的男子在翻垃圾桶,邊說著“垃圾桶裡都沒有東西吃了”。


他覺得挺可憐,把手上的食物遞了過去。


男子連連感謝,說自己已經幾天沒吃飯了。


20多天後,王天明花光了身上帶的4000元,決定走路回家。


一大早,他退了房,踏上歸途。


還有很多很多,這樣的異鄉人在武漢的故事。然而這個群體,很少有人關注。


他們原本不是流浪漢,甚至這些人,原本都是體面的人。


是小本經營的老闆。


是勤懇工作的工人。


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


是你,是我的縮影。


一次災難,他們被迫淪為這個城市暗處的影子。


有時,有人拿食物過來,會舉起相機。


沒有誰願意自己落魄的樣子被看見,可他們也只能心酸地說一句:“因為知道自己是下等人,也不好說什麼。更何況,吃了別人的東西。”


他們是誰的丈夫,又是誰的父親?苦難將他們摔入塵土,但其實,他們和我們一樣,就是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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飢餓、寒冷,是生理上的痛苦,忍一忍,咬咬牙還能撐得過去。


但是更多的,是心理上的煎熬。


是有家不能回的痛苦,是對病毒的恐懼,是對不知何時能夠解禁的茫然。


在我們困守在家,因為不能走親訪友而大呼無聊的時候,有一部分人,連家都回不了,被迫成為“流浪漢”。


因為一些人的錯誤,普通人承擔了嚴重的後果。


從未想過,這個冬天,如此寒冷,如此艱難。


作家方方說:我記錄下這些細碎,是要告訴那些有罪的人們:不是隻有死者和病人承受了災難。


我們所有的普通人,都在為這場人禍付出代價。


咩咩想,我們的社會,不應該只看到英雄,我們還應該看到,在這場巨大的災難中,苦苦掙扎的普通人。


唯有謹記苦難對我們造成的巨大影響,在多年以後,我們才不會把這場苦難,唱成一首簡單的讚歌。


因為在這背後,是我們無數人的眼淚,和苦痛。


Ps:截至發稿,6歲的男孩已經被好心的志願者收留,帶回家照顧。而孩子的父母也在和孩子匯合的路上。


48歲的徐強,住進了酒店。再不用過顛沛流離的生活。


地下停車場的“寄居者們”,也被志願者和執法人員妥善安頓。


你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當我們開始關注這個群體,當更多的目光聚向他們,即使瑩瑩火光,也足以溫暖到他們的心房。

武漢的櫻花要開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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