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先生說:
“弱者都是群居著，所以有芸芸眾生”
乍看句子，本能地將自己抬高到世界之上，充滿對世事的參透和弱者的悲憫。
仔細品讀，人生海海，我們便是芸芸眾生。
掩飾弱者的姿態、在群居生活中追尋價值，我們看起來強悍又樂觀，外殼之下的血肉之軀卻鮮少袒露。
跨年的此刻，我想離開現時點，站上一條日夜輪動的時間軸，回溯過去的一兩年，閱讀一些真實的人生……
01
濟南隆冬，夜裡10點，張龍香急匆匆走出辦公室，迅速的跨上電動車。
為了在孩子睡前見上一面，她必須用最快的速度趕回家。奧體西路燈火闌珊，當她從冰冷的地面上爬起來，臉上、身上、嘴巴里刺痛又灼熱，是血……直到路人扶她起來，龍香還未從急速摔倒的衝擊中清醒，腦子裡只有趕緊回家的念頭，踉蹌著重新騎上電動車。倘若我把這個故事講給乙方朋友，他一定會幸災樂禍地笑開花。
在乙方眼裡，張龍香為了公司的節點、品質、效果……苛刻、嚴厲甚至蠻不講理。
“這姑娘傻憨，就知道刁難我們”。
這個“傻憨”的姑娘不被合作方喜歡、心情不好還會懟一懟領導。
遇到問題喜歡和自己的同學張濤聊聊，卻還被評價“情商有點低。”
可是，職場好忙啊，忙到我們無暇他顧；而人性又好暖啊，他們常常隱藏自己的悲傷。
2017年中，新項目面市，策劃開始忙到起飛，龍香的孩子不到一歲，卻生病住院。
然而，那並不是最難的時刻。母親身體不適來濟南檢查——癌症。
掩藏自己的情緒、拿著確診的單據，她和家人開啟抗癌之旅。漫長的化療、放療、副作用、各個醫院的奔波迎面襲來……
母親的痛苦、孩子的牽絆、加班的忙碌，讓這個風風火火的女人內心動搖，朋友勸她申請調崗，但她選擇了沉默。
“傻憨”的她說“我走了沒人接現在的活兒，不好意思開口”。
2017年底，化療暫告一段落，癌細胞被有效控制，回到老家的母親身體漸佳。
同時，項目開盤大賣。
在被紅色展板包裹的舞臺上，同事們的歡呼聲此起彼伏；在光彩奪目的水晶燈下，慶功酒排出一條長龍。
而在燈光難以波及的不遠處，這個女人坐在老公的車裡，失聲痛哭……
老公輕輕拍打著她的肩膀：“別哭了，都過去了”。
▲2018年，職場中的張龍香
八年的地產策劃經歷，龍香因為工作放棄了婚假；駕考一次次的過期，考了六年也沒拿證、大著肚子的時候還在衝刺年底任務……
2018年，她再一次進入新項目，也再一次進入了晝夜不分、週末無休的狀態。
“不提家事”像是一條底線，讓她艱難地平衡著、困惑著、前進著……
02
領完離婚證離開，瀟瀟沒有開車，特意坐了公交。
她徹底放空地看著窗外的風景，這是自己長大的城市，而此刻，算是一次新生。
售樓處的展架又換了新內容、週末活動的可愛玩偶凌亂在櫃子裡、一疊一疊的合同堆滿走廊、辦公室裡永遠有爭論不完的工作話題……
瀟瀟拿著電話，邊吵邊抽泣，大概是關於孩子撫養權的話題。喧囂的辦公室穆然沉靜，所有人變得細聲細氣、小心翼翼。
不知是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抬起頭忽然傻笑著：
“哎喲，不好意思讓你們聽到了，沒事兒，都已經處理好了。”
這個土生土長的濟南丫頭，在韓國留學多年，兼具了耿直爽快和溫柔可愛的特質。
她敢愛敢恨，笑聲填滿整個辦公室；她頗具主見，大小決策當機立斷。
然而，現實總是教會人隱忍。
每次和前夫交接孩子，她微笑著道別，轉身卻讓淚水決堤，然後迅速的擦乾淨眼淚，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告訴姥姥姥爺:“孩子送過去了，都很好”。
“每當那個時刻，我在心裡罵過孩子爸爸一萬遍，但恢復理性後，我知道，孩子也需要爸爸的陪伴。所以釋然了，我和前夫也算是普通朋友了吧”。
“如果你喜歡瀟瀟，明天中午12點前開追，否則上次活動尾款不結，過期不候”。
從我敏銳察覺到合作方的小汪對瀟瀟“有點意思”，到我假公濟私、製造節點“威脅”他求愛，只用了一個上午。
我自己也沒料到，這個耿直的小夥真的開始追了。
他派自己最得力的下屬去“遊說”瀟瀟，主打的價值點是“小汪是個體貼的人”，主要論據是“他對前女友超好”。
是不是有點彪？也許，瀟瀟遇到了對的人。
如今他們在一起三年了，求了婚、領了證、買了房，“安全感”這種東西難以描述，但瀟瀟擁有了。
她是個坦然的姑娘，跟我聊著對小汪的感謝。小汪是第一次結婚，他的家庭對此毫不在意，對瀟瀟親如一家；小汪真心喜歡孩子，和瀟瀟的兒子成了要好的朋友；小汪告訴瀟瀟，如果不想生，就不要孩子了，他無所謂的……
在我倆聊天的當下，身在日本的小汪頻繁的視頻通話，拿著五顏六色的高跟鞋諮詢瀟瀟的意見，我說“讓他先閉嘴”。
▲2017年5月，溫馨的求婚現場
有了堅強的後盾，瀟瀟在2017年告別了從業多年的地產策劃崗位，入職萬科商業，轉型從事寫字樓招商工作。
陽光下的女人重新煥發生機，善於交際、談吐非凡、親和力十足的她業績出色，第一年就成為了優秀員工。
忙碌的工作、偶爾的旅行、即將交付的新家，儘管對未來的生活充滿期許，但與之前不同，她的眼神裡少了興奮，多了從容。
03
2017年底，龍香跨越一道道難關，在車裡大哭；
瀟瀟收穫新的感情，愉快的籌備著新年旅行……
這時的張斌，開車高速穿梭在二環路的車流中，距離他撞斷肋骨和腳踝，還有半個小時……
張斌有個可愛的女兒“米粒兒”，只是與瀟瀟情況一樣，他也只能定期看望。
結束一段婚姻的過程漫長而糾結，他因此辭掉了工作；而婚姻結束後除了解脫感，也有自我懷疑、失眠和頹廢的生活。
2017年底，前妻發來微信“下午五點，孩子回老家”。這意味著，好久將見不到米粒兒，而且這次的見面時間有限。
當車高速撞上二環高架隔離墩的一瞬間，安全氣囊飛彈，渾身劇痛……但他沒有想到，這反而是他頹廢生活的結束。
我去看他時，病床邊圍繞著保利、金科、旭輝、華潤等等公司的策劃同行，如果不擠進去瞅瞅，會誤以為中間是沙盤。
有點兒“大男子主義”和“痞氣”的他，堅持不告訴外地的家人自己撞了車。在病床上，耷拉著腦袋說“沒多大事兒，怕爸媽操心”。
地產人在哪裡都能鬧騰，送飯的、聊天的、按摩的、視頻連線的、甚至招呼病人大小便的吵成一團……我常常擔心隔壁的病友摔東西過來。
喧鬧過後總有寂靜時刻，人在病中又格外脆弱。前妻把孩子送來，看望了他兩次，提起這件事，張斌心懷感恩。
▲和米粒兒在一起，最幸福的時光
策劃人有個特質，生活的跌宕起伏不會影響工作。
2018年3月他重新上班，輪椅、雙柺、單拐，分別成為他的交通工具。
中鐵的領導也關愛有加，車禍時派人照料、工作後時刻關心，今年張斌也獲得職位的提升，成為項目營銷經理。
回頭再看，曾經的支離破碎、消極沉淪、輾轉難眠，隨著這一撞灰飛煙滅，有時候鳳凰涅槃也是在不經意之間。
即使在恢復期，張斌依然把2018年定義為“陽光的一年”，熱愛工作、關注生活。
如今，他逐漸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儘管偶爾也會思考婚姻的責任、夫妻的相處，他還是會說“一個人，挺好”。
04
李濱是個灑脫又佛系的上海男人，這一生，他從未有哪個時刻，像當下這般糾結。但他還是說出了口：“老婆，我們出去散散步吧，有事跟你說”……
2012年，在泉樂坊的一個小小咖啡廳裡，我偶遇了燙著捲髮的濱哥和他“萌萌的”愛人，當時互相覺得眼熟，還叫不出名字。
這個職場前輩與眾人不同，完全沒有油膩感，倒是頗有幾分小資格調。
愛人更是精緻時尚、俏皮可愛，一看就是被老公寵愛、幸福滿溢的小女人。
2017-2018年，濱哥換了三次工作，他經歷著職業生涯的動盪和選擇。
曾經地產營銷的大前輩，在兩年時間裡，經歷了高增長閩系房企、經歷了TOP5規模化房企、經歷了新進入濟南的品牌房企……
塵埃落定，他選擇迴歸自己擅長的前期策劃領域。兩年的動盪，卻也成了一線經驗的積累。
在別人看來，這是地產人“年齡危機”，在濱哥看來，工作中只有“專業危機”，所以持續學習依然是他的信條。
濱哥是個佛系的人，常常教導我生活比工作重要，所有事情都淡然處之。
然而，這一生，他從未有哪個時刻，像當下這般糾結。
在我看來，P2P爆雷是個新聞，在濱哥看來，卻是滿滿的投資自信被打成篩子，十幾年的地產從業經驗在投資失敗面前顯得蒼白無力。
結婚十年的夫妻彼此熟知脾氣秉性，濱哥設想著白羊座老婆得知消息後的歇斯底里、情緒失控……
但他還是說出了口：“老婆，我們出去散散步吧，有事跟你說……”
▲結婚十年，風雨同舟的夫妻
在小區的中心花園，濱哥佯裝淡定的訴說後。沉默，沉默，沉默。
“知道了，我們一起想辦法唄”。
你看，這個常年寫定位報告的人卻誤判了愛人，原來愛情可以讓人變得如此美好。
05
孫淑豹習慣了所有人叫他豹哥，光頭、小眼、嘴角上揚……這個80後有一種歷盡滄桑的成熟氣質，看到他的人都想叫他哥。
在財務管理方面，與李濱同齡的“豹哥”是個倒房達人，眼光獨道、時機精準，通過頻繁的置換操作，個人財富形成了一些積累。
由策劃上升至項目經理、擁有基礎的財富、賢惠的愛人和可愛的兒子……這樣的職場、財富、家庭配置，值得他人豔羨。
他卻說“安全感不來自職位、財富、家庭，永遠來源於自己”。
2012年，入職地產代理公司，成為一個基層策劃的時候，很少有人知道，豹哥曾經是某大型家電企業的城市副總。
換公司、跨行業、降職位、降薪酬……這樣的操作需要莫大的勇氣，當時，這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以為，人生打開了新篇章。
可是這個新篇章，翻起來格外的沉重。
這一年，他準備將十年的戀情昇華為婚姻，卻在去領證的路上吵架、分道揚鑣；不久母親查出肺癌晚期，而父親因為腦萎縮已經癱瘓在床多年。
這個“副總”、這個“男朋友”、這個“兒子”，在新的工作環境裡忐忑不安，承接著失戀的痛苦，每天中午先跑回家做飯照顧父親，再跑去醫院照顧母親，再跑回單位繼續工作。
即便這樣的忙碌，上天也未曾給太多時間，雙親在同一年離開人間……豹哥躺在床上，陷入無盡的哀傷和絕望。
▲2015年慶功會上，豹哥用力按下手印
作為朋友，我常常苛責於他“情緒毫無波瀾，笑點高破天際”，但當他聊起過往，紅了眼眶，我卻手足無措。
當人生到了谷底便會一路爬升，體貼的愛人、聰明的兒子、良好的工作狀態，讓他的生活重回正軌。
地產策劃是個勞心費力的活兒，已過三十五歲的豹哥，始終保持著認真、細緻、平和、成熟的特質。
也許，成熟不是特質，而是一種選擇。
06
親情牽絆、婚姻糾纏、事故意外、投資風險、歷史傷痛……
當我小心翼翼打開每個人的故事盒子，便會觸碰最敏感的神經，我第一次在訪談後長久地失眠。
這不僅僅源於他們都有“地產策劃”的特殊標籤，更源於曾經，他們在同一個屋簷下，與我並肩、相互取暖。
在那個猶如隱居於南城的小小售樓處，陽光總是穿透大樹，在窗臺上留下斑駁光影；
在那個二樓隱秘又簡陋的小屋裡，我們都未曾想到那是職業生涯最純真的高光時刻，更難得成為影響彼此一生的人……
轉型商業的王文璐，在長久的出差前，會列出長長的生活清單掛在黑板上，以減輕與兒子分別的痛楚；
面對自己在管理方面的短板，會焦慮的等在我家門口，我開車飛奔趕回家聽她訴說。
為璐璐解惑，是我的兼職工作
進入農業地產的王玉濤，站在田間地頭給客商介紹宏偉產業，意氣風發。
過去的十年裡，妻子隨他南上北下，全心操持家務、教育孩子；今年春節，他也即將成為兩個孩子的父親。
若不是揹負壓力，誰願意凌晨四點趕赴濟南的郊區。
當面試官問到“你職業生涯最有成就感的時刻是什麼？”，周洪鵬總喜歡回顧2015年底的業績衝刺。
對他來說，成就感不是完成業績，而是彼此內心的信任。
“那時候有人懷孕了、有人在離婚、有人在借錢、有人在照顧患病的家人，我都打聽到了，也在關注，但從沒有人主動告訴我，他們只問我還有什麼工作需要做。”
2018年，曾經倉促前往深圳工作一年的周洪鵬選擇離開深圳，他因為內心的牽絆，毫不猶豫的選擇了濟南。
我問他有何牽絆，他投手指指隔壁玻璃屋的那群嘻嘻哈哈的人。
“就那些牽絆”。
07
人們常常喜歡在跨年的時刻有一些儀式感，所謂儀式感就是讓自己停一停，回顧過往、展望未來。
今年，我希望將自己的這份儀式感獻給這份溫暖情誼。
分別的兩年，我們在各自的風雨裡飛奔，又時常選擇在同一片晴空裡重聚，並在彼此的生命裡留下千絲萬縷的聯繫。
沒有雙親的參與，豹哥為自己的婚禮忙前忙後，還好他的伴郎是好友張斌；
躺在病床上的張斌失去愛情，遠離親情，還好有王文璐為他按摩麻木的腳趾；
轉換新崗位的璐璐焦慮又繁忙，那些無解話題還好有王瀟瀟的“電話粥”為她開解；
職場喜歡hold住情緒的瀟瀟，在崩潰的時刻，還好有個願意傾聽的領導周洪鵬；
兩次舉家搬遷對於周洪鵬並非易事，還好張濤開車接駕併成為鄰居彼此照應；
在前東家發展受阻的時刻，張濤想要尋求改變，還好他的老同學張龍香兩次舉薦；
龍香從沒想到自己的老公要去新農業地產闖蕩，還好有他的老同事王玉濤作伴；
玉濤儘管自己轉了行，卻將自己的朋友李濱引薦至旭輝，讓他找到了職業歸宿。
人世間好的感情無非兩種，一種是相濡以沫，一種是相忘於江湖，感謝我們兼而有之。
聚焦下班後人生，做保有七情六慾的地產人。
公眾號ID：dichanrenxiabanh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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