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丘》:肆意揮灑生命力的少女,只因死亡在不遠處召喚

人生路漫漫,從牙牙學語到垂垂老矣,儘管明確知曉人生的路總有走完的那一天,卻因為它的未知性而讓人充滿希望——

明天,還有明天

因此誕生了朗朗上口的《明日歌》,嘆息人們蹉跎歲月,只聚焦於明天,將“當下”白白浪費;又有漢樂府《長歌行》中的一句“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振聾發聵,提醒人們為了垂垂老矣之時不必悲傷痛苦,年輕時更要努力。

明日歌引用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

我生待明日,萬事成蹉跎。

世人若被明日累,春去秋來老將至。

朝看水東流,暮看日西墜。

百年明日能幾何?請君聽我明日歌。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

日日待明日,萬世成蹉跎。

世人皆被明日累,明日無窮老將至。

晨昏滾滾水東流,今古悠悠日西墜。

百年明日能幾何?請君聽我明日歌。

——[ 明 ] 錢福

未來的存在本身即代表著希望,就算這希望有時令人不思進取,終歸也像一盞明燈,在不可回頭的人生路上給人以慰藉。

在世界名著《飄》中,女主人公斯嘉麗·奧哈拉有一句名言“明天,明天我再想這件事”。這句話有著咒語般的魔力,讓斯嘉麗得以在愛人離去、家園滿目瘡痍的重壓之下喘口氣,不至於焦慮到難以入眠。

可是,倘若這希望的燈被意外吹滅了呢?

本以為在遙遠的六七十年後才到來的終點,出人意料近在眼前——這就是少女峰岸美丘的人生,還未完全舒展便逐漸熄滅的生命之光。

張德芬在《遇見未知的自己》裡說,面對既成事實,要學會臣服。臣服以後頭腦才能冷靜下來,才能從原地踏出腳步,繼續邁步前行,才能為自己創造新的希望。

在石田衣良所著的《美丘》中,少女美丘的登場即在她已經徹底臣服於命不久矣這一事實的前提下發生。

《美丘》:肆意揮灑生命力的少女,只因死亡在不遠處召喚

《美丘》

女主人公峰岸美丘並不是一個討喜的角色。

她不按常理出牌,揹負著淫婦的罵名卻滿不在乎,被觸及逆鱗後肆無忌憚對朋友們大發脾氣,平素說話堪稱口無遮攔,沒有半點端莊模樣。

然而在男主人公太一的回憶中,死亡的陰影消弭了美丘的鋒芒和稜角,為我們展現的是一個拼命掙扎想要在這世上留下些痕跡卻無能為力的可憐人,同時也是一個因為本真使然而充滿魅力的女孩形象。

其他人尚有足夠充裕的時間去成長、去體驗悲歡離合、去互相理解,美丘則不然,她的生命時光被極大地壓縮,這讓她不得不跳出常規,另闢蹊徑,好讓短短的生命之火迸發出同樣耀眼的光彩。

當死亡的達摩爾利斯之劍高懸於頭頂,人註定要變成異類。從身到心,都無法再沿著理所當然的軌道前進。美丘的不合常理,初見給人以不可理喻之感,卻在她的病情被透露出的那一剎那令人恍然大悟:這個女孩用多於你我千百倍的力氣去生活,我們又怎能用所謂的常規去揣摩她?

意味著希望的“明天”或許永遠不會到來了,在身體尚未變得虛弱之前,大腦自然先會理智地思考該如何安排餘下的時光,美丘也不例外,她的選擇就是充分地享受生活,不壓抑自我,不禁錮自我。並非是做最好的自己等老生常談,而是悅納不完美的自己。放肆地哭,放肆地笑,也同樣放肆地愛。

美丘的遭遇很容易讓人想起一部知名催淚日劇《一公升的眼淚》。

《美丘》:肆意揮灑生命力的少女,只因死亡在不遠處召喚

日劇《一公升的眼淚》

其中,女主人公池內亞也(澤尻英龍華飾演)也經歷了與美丘類似的不幸。

脊髓小腦變性症讓亞也逐漸失去了控制身體的能力,與此同時,大腦卻無比清醒,這種病簡直是活生生目睹自己的身體死亡的酷刑。

與《美丘》不同的是,亞也從健康到發病的過程也為我們一一呈現。從難以接受這一事實到夢中都逐漸屈服,直至最終失去生命,亞也的變化令人不僅潸然淚下。與之相比,作者並未讓美丘的這一變化過程體現在書中。讀者所接觸的美丘,自始至終是一個與眾不同、熱烈燦爛的形象。

《一公升的眼淚》改編自真實事件,現實中的女孩名叫木藤亞也。她的母親在她去世後發表了她的日記,引起了極大的反響。

木藤亞也曾暗戀一位學長,想和學長談一次戀愛,卻因病被欣賞的學長拋棄,至死未能如願。

在劇中為了彌補這一遺憾,安排了虛構的角色麻生遙鬥(錦戶亮飾演)以同班同學的身份愛上池內亞也,併成為她的精神支柱。

與池內亞也相比,美丘要“幸運”些許,因為她在疾病尚未發作時即收穫了真摯動人的愛情,儘管最後的結局大同小異,但是美丘畢竟曾健康地與戀人太一一同生活過。

美丘看重生命,但是生命並不會因為她更加小心而延長,將死的事實反而給予了非凡的勇氣。

比如面對挑釁的流氓,美丘拿出拼命的架勢與其對峙,甚至踢斷了對方的門牙。

這種勇氣不僅體現在武力抗衡中,也體現在她的處事態度中。

她百無禁忌地談論性,也不避諱對性的追求。凡俗的條條框框規規矩矩,對於一個將死之人又有什麼意義呢?大不了死後是非功過任人評說,那又有什麼痛癢,比得上要盡全力享受生活的重要性嗎?

儘管看起來總是勇往直前、瀟灑任性,畢竟是年輕的女孩子,也會因為被不知情的朋友們刺中心中的傷痛而失控。

在和朋友們一起過平安夜時,美丘抽到的互換禮物是一部電影,講述了一對高中生戀人中的女孩因病最終孤零零去世的故事。在朋友們看來足夠催淚足夠優秀的電影,在美丘那裡只能得到“晦氣”的評價。

“這算什麼呀?!我最討厭讓人動情賺眼淚的故事了!反正橫豎要死,砰砰地上床幹個夠再死多痛快!”

如此這般看似大逆不道的宣言,其實質難道不是美丘對未來發病甚至死亡的恐懼嗎?

在和太一正式交往後,熱烈的愛情滋潤著美丘所剩無幾的生命。

時間宛如手中的流沙,越是用力越是流逝地飛快。熱戀的二人沒有時間像這凡間千千萬萬的普通情侶一般待水到渠成便結婚生子,最終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他們只能盡己所能,趕在美丘的生命終點之前陪伴彼此。

同居和訂婚,這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也就理所當然發生了。彷彿被可怖的野獸追趕著,即使是註定要被吞噬的結局,也要在此之前用力揮灑著生命力。

美丘更“駭人”的決定還在後面。

“另外還要答應我一件事!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我了,要用太一君的這支手。” 你抓起我的右手貼在自己的左胸上。

“用這支手終結它。因為自己出生的時候沒得選,所以有種狂人就按自己的喜好選擇怎樣死。我絕對不能容忍自己都不是自己了,身體反倒活著。所以,要用這支手做個了結!”

在這一番“豪言壯志”面前,以前那些出格的舉動都只能算是小兒科。生不能由己,那麼至少死亡時的模樣要由自己來選擇,這應該是一個青春少女可以為人所理解的願望吧。

宛如自殺宣言一般的話語透露出無盡的懇求和心酸。一個少女最後的懇求是體面地離開這個世界,是保持著她希望的模樣直到最後,儘管事實上她自己無法確保這一點,只能拼命拜託戀人做出承諾,但是這克服了求生本能的願望無法不令人為之哀嘆。

這讓人想起在黑澤明所著自傳《蛤蟆的油》裡,提到他的哥哥早早地跟家人說三十歲的時候一定會自殺。

到了三十歲,哥哥果然自殺了。

對自己從生到死跨越陰陽兩界的約定,其踐約的難度超乎其他,或許並非我們所能理解,為何會有人想控制自己的死亡而非不顧一切地求生,但是這都難以否認這般選擇帶給我們的震撼。

《美丘》也一樣。

在《美丘》的最後,美丘已經無力說話,身體也逐漸變得僵硬。

當唯一還能動些許的右手也失去了知覺,痛苦不堪的太一逃離病房,聽著美丘以前錄下的音頻,聽見她用圓潤的聲音提醒太一不要忘記那個重要的約定。

本來無法下定決心的太一被曾經的美丘所鼓舞著,最終實現了美丘的心願。

一出悲劇,就此謝幕。


目睹一位少女從活力四射、光彩耀人到奄奄一息,本就足夠讓人難過,更不要說《美丘》以不多見的第二人稱展開敘述,字裡行間都是太一對美丘哀傷地追訴,更讓人覺得感同身受,情難自抑。

美丘是不幸又幸運的,不幸在於她的生命著實短暫,幸運在於她對此至少是知情的。而這世間有那麼多人,消失在一次不經意的告別之後,明明是稀鬆平常的離去最終卻被證實為永恆的別過。

美丘的故事促使讀者們不得不思考這樣一個問題:倘若知道我的生命在一年、十年或者幾十年後即會迎來終結,我會怎樣活著?

當關於未來的時間有了明確的長度,我們對如何生活是否會有不一樣的看法?

答案當然是肯定的。

不妨想,“明天”的數量就像尚未公佈的成績一般早已確定,只是我們無從得知。但是,不知道也沒關係。我們可以選擇敷衍地生活,為他人而生活,也可以選擇認真地生活,為自己而活。並不是要去不顧一切地做想做的任何事,而是要讓每一個選擇無愧於心,要讓生活的每一分鐘都並非虛度。

要讓自己的生命不論長短,都綻放出燦爛的光芒。

《美丘》:肆意揮灑生命力的少女,只因死亡在不遠處召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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