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克韋爾奇:一個我敬仰的打工者

隨著傑克韋爾奇的去世,網上一片文湧,追憶就像那浪花,拍打著眾人膜拜的海灘。似乎買一本《贏》,熟讀幾遍,再摘錄些金句,就真能感受到那“征服商海的暢意”,一瞬間,閉上眼睛真的像贏了一樣,只是睜開的時候,不情願的承認那只是夢。


傑克韋爾奇:一個我敬仰的打工者

傑克韋爾奇:一個我敬仰的打工者

對於“世界第一CEO”的讚許,我不想重複,因為這世界已經寫的太多了。如果傑克是個誠懇的人,相信他對面這種“不加思索的膜拜”,既感到無聊又感到厭倦,就如同1999年他評價中國企業家:他們就像演戲一樣。


因此在這裡,我想還原一個真實的韋爾奇:他的偉大毋庸置疑,他的管理別具一格,他的運氣實在不錯,他的功過眾說紛紜。


一、母親


傑克韋爾奇是幸運的,它恰好生於1935年,剛好躲過了大蕭條,但又早於嬰兒潮到來9年(1946年是嬰兒潮的開始),因此即使畢業於名不見經傳的馬薩諸塞州大學,其依然有著不錯的職業前程。當然了,在1960年25歲的韋爾奇在伊利諾伊大學獲得了化工博士學位,得以加入那個讓其成名的公司--通用電氣。


在那個年代的美國,大學學費遠沒有現在這麼高,這使得幼年的韋爾奇雖然成長於馬塞諸薩州薩蘭姆市的一個普通家庭(父親是鐵路公司職員,母親是家庭主婦),但家庭壓力不大。而且和美國一般家庭不同的是,他是家中唯一的孩子,這使得其獲得了“充分的愛”。


這也是因為如此,如果你真看過韋爾奇的著作,而不是隻把它當做某種談資的話,應該記得《傑克.韋爾奇自傳》開篇的那句話:“如果說我擁有任何領導者的風範,可以讓大家發揮長處,我覺得都應該歸功於我的母親”


傑克韋爾奇:一個我敬仰的打工者


很難想象,如傑克韋爾奇一樣鐵腕的人物,行至過商業之巔,領略過至尊之權,但落筆自傳的時候,會從溫情地回憶母親開始。在1965年,也就是韋爾奇三十而立之時她的母親去世了,而16年後的1981年,他成了GE的CEO,開啟史詩一般的商業篇章。


關於韋爾奇的書很多,討論著管理邏輯和商業理念,但那些不過是經驗和套路,並無法闡述他為何“獨特”。童年的他略帶口吃,且身材矮小,因此有些自卑,不要說商業領袖了,能安家立命已是不錯。此時母親格蕾絲挺身而出“拯救了他”,鼓勵其與人交談,呵斥其不要退縮,安慰其一切漸好。年輕的韋爾奇領悟著這些教化並銘記終生,以致於在晚年他把這種理解寫入書中:“她總是讓我覺得自己什麼都能幹,是母親訓練了我,教我學會獨立”。


所以韋爾奇是幸運的,他被家庭給予的愛是完整的,促使其對人性的理解更加的深邃而敏感,並且這種“感知”在很大程度上不可教化,也很難通過後天努力而習得。有些庸俗的商學院管它叫:天生的領導力,但我更情願理解為“對愛的某種感悟”,這是商業的真正精髓,但很少被學院派認真提起(最多功利性的管它叫:情商。其實極不準確)。所以其母對韋爾奇的影響被低估了,那些待人接物的習慣,那些搏擊命運的果敢,那些不甘平庸的衝動,母親的巨大影響力貫穿了韋爾奇整個人生,甚至於超出了商業的範疇,不理解這點的人,看了再多他的書,也不會明白其落筆的精意。


二、幸運


傑克韋爾奇曾在接受央視採訪時直言:我這個人主要是比較走運,所以出了些成績。這裡沒有半點中國式的虛偽,而是標準的美國式的坦誠。是的,他運氣真不賴!


畢業時候正好是美國化工產業的黃金期,到處缺人,所以一個學化工的博士,找個好地自然不難。從進入GE的第一天,他就被“幸運女神”所眷顧,因為其上來就遇到了聚碳酸胺脂絕緣塑料的發明人福克斯。


由於福克斯的賞識,韋爾奇幾乎一入職就成了PPO(高強度工程塑料)這個新項目的負責人。(上來就當研發部項目經理,一般工科小白,明白這概率多低吧)。此時的韋爾奇可想不到日後能做通用電氣的CEO,他只是個新人,所以發揚了獨特的死磕精神(天天睡實驗室,連夜進行科學實驗,和現在華為研發部一樣苦逼),最終成功將聚苯乙烯與PPO混合,研製出容易塑形且耐高溫下強度很高的混合材料“諾瑞爾”。


如果只是做到這步,那韋爾奇就是個不錯的工程師,以後最高也就是混個GE的“首席科學家”。但還記得麼,從小母親教過他啥?“你是無所不能的,傑克”,於是這個“科研人員”居然展現出了自己驚人的銷售天賦。


所以在1968年,也就是幹了8年研發之後,韋爾奇被指定為主管整個化工研究所工作,並且負責GE所有塑料產品的生產銷售(這大概就是相當於,一個研發項目主管,直接升級為集團分公司總經理,並且還兼銷售總監,這運氣不是一般的好)。


誰也沒想到作為技術專家的韋爾奇,居然能帶領GE化工品部在市場上痛擊杜邦等一眾巨頭,而且在拓展業務和渠道方面比所有的銷售經理還要牛。他以獨有的熱情感染著客戶(以技術專家身份主動聯繫客戶採購經理,並讓客戶參與設計,以實力和誠意深深打動客戶,以至於很多大客戶來GE只願意和韋爾奇談),而且居然還精通廣告設計以及企業品宣(那個著名的野牛廣告),所以這直接使得GE塑料產業部的銷售額從最初的10萬美元增長到5億美元,等於暴漲了5000倍,成為GE成長最快的部分。技術專家出身的韋爾奇,居然同時精於渠道銷售和品宣運營成為那時候GE分公司經理會熱議的話題,似乎這種人他們從沒見過(看了吧,其實韋爾奇的成功就是複合型人才模式的使然)。劇本到這個時候,公司高層想視而不見都不行了,所以在執掌GE塑料部門9年後的1977年,韋爾奇升為高級副總裁。(從分公司經理到副總僅僅9年,點也算夠正的)。


又過了4年,在集團總部,韋爾奇的感染力及領導力都深深烙印著其獨特的自我風格(熱情而剛性,高效而有度),用他後來自己的話說就是:同時保持謙卑和自信是一流管理者的標誌。這種人格魅力及領導風格深得公司當時CEO雷金納德·瓊斯的賞識,最後其實是破格提拔的他當新任CEO(看到這裡懂了吧,光有能力和業績也是不夠的,還要遇到賞識自己的伯樂,因此運氣在商業中往往佔有決定性作用,只不過人常常迫於自尊不願承認而已,傑克的運氣確實不錯)。


再往後的事情都被網絡轉載了千萬遍了,20年後,當他隱退江湖之時,GE市值由其上任後的130億元上升到4800億美元,從全美上市公司盈利第十位上升到全球第一,12個事業部中9個事業部如果獨立拆分都能入選《財富》500強,所以傑克韋爾奇被稱為:世界第一CEO。


這些成績的取得當然無法否則韋爾奇的偉大,但又有誰能說沒有一點幸運呢?


首先從80年代開始,李根聯手沃克爾,不僅使得美元走出10年滯漲,而且抑制了日本經濟崛起對美國經濟的結構性衝擊,這使得超級跨國公司GE成為李根式側供給改革的受益者。而且蘇聯也在此過程中解體了,這加速了重化工領域的整合及國際渠道擴展,這些都是始料不及的機遇,GE在韋爾奇的帶領下,逐漸進入東歐和亞洲市場,獲得了冷戰結束的紅利,並且利用自己的規模優勢,結合金融創新,快速戰略性佈局新興市場。然後,隨著互聯網技術的興起,美國在這20年引領了信息化科技革命,這不僅使得克林頓聯手格林斯潘創出經濟的持續增長,而且也促成美股走出“史上最好的20年”,納斯達克漲了30倍,道瓊斯指數漲了14倍。2001年的美國不僅是世界第一強國,而且遠遠的甩開第二名(俄羅斯剛經歷盧布匯率暴跌,中國剛入世還沒起勢,日本正在經歷失去的10年),所以此時的GE不僅僅是自身業績的優秀,而且資本市場處於相對高點,這直接助推其以6000億美元的總市值成為當時全球市值最高公司。而就在那一年,中國的GDP也不過1.2萬億美元。


所以說韋爾奇的運氣好的讓人羨慕,GE過往的輝煌自然有其實力背書,但歷史趨勢的助推同樣不可忽視,正如有些傳奇只可目送,不可再來。


三、經營


既然被尊稱“世界第一CEO”,那麼我們自然要看看韋爾奇是如何帶領GE實現王者之巔的。


(1)金融


通用電氣這家百年老店,雖然現在陷入危機,但在韋爾奇執掌的八九十年代是全球製造業的王者。愛迪生當年親手創辦的這家企業,象徵著“美國製造”的榮耀。因此在那個時代GE長期享有實體產業領域的AAA級信用評級,這使得其即使在保羅沃克爾主導的升息趨勢中,依然能享有低息貸款,並直接促成GE金融部門的崛起,也加速了槓桿式“多元化戰略”的實施。

傑克韋爾奇:一個我敬仰的打工者


在韋爾奇擔任總裁的1981-1998年間,通用電氣走向歷史的輝煌,但也埋下了日後的隱憂。在那個美國二戰後最長的景氣週期中,GE不僅享受到了時代的紅利,而且通過金融部門的膨脹,使得其實業優勢得以槓桿化升維。僅僅在1998年公司就投資210億美元收購了108家公司,把這種“專業多元化”發揮到了極致。這使得在九十年代末,GE不斷改寫著自己的記錄,併購式經營的擴張,伴隨著營收淨利的成長,通用電氣成為那個時代的標杆。


但正如歷史學家愛德華·吉本所言:繁榮孕育著衰退的種子。在榮光之下,GE也給自己日後的衰退留下印痕,那就是:實業企業過度金融化的隱憂。


隨著實體經濟需求的邊際遞減,美國製造型企業其實從70年代就開始逐漸向金融化轉型,這使得企業負債表結構慢慢失衡,槓桿化趨勢明顯。而且在當時的製造業企業文化中,機械遵循古典資本主義產權論,過於強調短期最大化股東價值,並不關心業績達成的具體路徑,這使得評價一個CEO的主要標準矮化為:是否能讓公司股價維持高位。所以在一定程度上傑克韋爾奇就是這種評價標準下,最成功的代表。只是這種“狹隘的世界觀”,不僅使得GE在韋爾奇的帶領下,錯過了整個信息化革命浪潮,而且隨著時間的推進,在實業金融化的泥潭中越陷越深。這種沉迷於昔日輝煌的追憶,最終讓通用電氣付出了高昂的代價。在2009年次債危機中,也就是韋爾奇退休後的第8年,隨著慘烈的平倉去槓桿過程,通用電氣股價暴跌(最低股價5美元),以至於瀕臨破產。在續命求生之後公司依然經營慘淡,當年世界第一公司的霸氣早已全無,留下的僅僅是苟活的期盼,以至於2018年就由於全年股價暴跌57%被道瓊斯工業平均指數從成分股指剔除,雖然那時公司管理層早已不是韋爾奇,但所有人都明白GE的隕落其難咎其職,這悲劇的發生很大程度上來自於韋爾奇給GE留下的禍根。


(2)管理


關於韋爾奇的管理理念闡述的很多(比如“六西格瑪”,“數一數二原則”,“員工激勵論”等),但給人留下最深印象的恐怕還是“末位淘汰制”。


在那個美國工業化的景氣時代,韋爾奇痛恨那個官僚化的舊GE,立志打造出“有生機和活力”的新GE。於是堅決的執行了末位淘汰制,也有了那個著名的綽號:中子彈傑克。這種制度用“恐懼”激發企業員工的效能提升,由於當時處於GE的黃金年代,雖然也是極有爭議,但最終因為業績的傲人,被人選擇性的遺忘了其負面影響,甚至於成為某種通用電氣管理理論的經典。


但這種用恐懼激發效能的制度,隨著時代發展越來越顯示著其缺陷。隨著全球化協作的演進,以及信息化產業的成長,分工在變得模糊。很多項目的攻關,需要群策的智慧,更需要協同的共謀。但是末位淘汰制度會喚醒人性中的惡,使得團隊失去凝聚力,員工們不僅不會相互幫助,甚至會很樂意看到同事在“無助中離去”,只因這是讓自己留下的一種方式。所以其實到職業生涯末期,連韋爾奇自己都開始懷疑這種制度的優劣,等到他的繼任者伊梅爾特執掌通用電氣時,更是上來就廢除了所謂的“末位淘汰制”。


隨著經濟結構的深化,以及商業模式的升維,末位淘汰制的缺陷逐漸擴大。不僅僅浪費了企業的培訓成本和時間成本,更重要的是不利於凝聚員工對企業的歸屬感的仍同。被恐慌驅動的激情,可以在短時間內做出成績,但這種激情也蘊含著敵意,即使有能力的員工被留下,這些人其實也早就做好“跳船的準備”,忠誠成為一種玩笑,對企業價值感的認同也變得滑稽,一切都為了達成那些剛性的KPI指標,而且重點還在於要把“別人踩在腳下”,所以在短期輝煌的背後,往往是伴生著“致命的長尾”。


現代優秀企業的管理制度,固然也有淘汰,但不強調員工之間的“敵意對標”,更多是調用綜合性指標加比審閱,以驅動員工自身的創造激情,從而促使其融入團隊,產生更大的組群協同力,從而正向性提升企業的行業競爭力。因此,韋爾奇的管理理論故而經典,但有些細節同樣需要“與時俱進”,向大師致敬的最好的方式從不是盲從,而是獨立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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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打工的


韋爾奇書寫了自己的傳奇,成為美國商業史的一個標準。他享受著權利的滋味,以及超標準的退休金(獲得4.17億美元創紀錄的退休金),一邊帶領GE所向睥睨,一邊成就著自己的功績。這如他那句著名的話:你們知道了,但是我們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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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即使做到了,他其實也只是一個職業經理人,從1960年入職到2001年退休,41年任職同一家公司。從研發部的小職員,一步步的躍升為世人皆知的“世界第一CEO”。這個有著濃重新英格蘭口音,身高1.72米的馬薩諸塞州男子,成了一個時代標準美國夢的代表。


但世界是發展的,隨著全球化的演進,新經濟結構下,呼喚著新的英雄。企業在變得越來越小,組織形式也越發鬆散,泛舟商海的弄潮兒們既無時間也無興趣致敬什麼過去,一心向往著自己的輝煌。一個個小公司拔地而起,那些創業者們不甘於平淡的人生,搏擊著未知的命運。面對傑克韋爾奇式的精彩,他們多少有些無動於衷,這不是出於冷漠,而是出於時代的背景的迥異。商業在極速的演變,每個人都夾雜其中,正如德魯克所言:在本質上每個人都應成為自己的CEO。


優秀與卓越的區別,或許不僅在於努力的程度,更多是思考問題的方式,以及對目標的看法。致敬韋爾奇最好的方式,從來不是理解,而是踐行。每個人的命運總充滿未知,但這如科比所言:為什麼贏的不能是我呢?


所以拋棄那些虛偽的讚美,以及令人生厭的吹噓吧,韋爾奇的偉大毋庸贅述,只是即使如此他也依然會犯錯。這種坦誠,讓人變的真實,也變得可親而易於被接受。所以傑克,在最後,正是出於敬意而非失禮,我不想用那個帶有距離感的“世界第一CEO”稱呼你了,這種稱謂庸俗的無以復加,我更願意叫你:一個我敬仰的打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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