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韓國大街上,遇到“N號房”會員就像遇到出租車一樣頻繁

在韓國大街上,遇到“N號房”會員就像遇到出租車一樣頻繁

3月24日,韓國SBS電視臺在《8點新聞》欄目中首次公開了趙主彬的照片。

3月25日,韓國“N號房”案件的犯罪嫌疑人趙主彬(音)被警方移交檢方時公開示眾。他戴著頸託、額頭上貼有創可貼,據警方透露,他在被捕後曾試圖用圓珠筆自殘並用頭猛烈撞牆。

電視畫面裡的趙主彬留著又厚又長的劉海,圓臉、單眼皮,這樣的長相在韓國大街上隨處可見。這位25歲的嫌疑人曾就讀於韓國某大學信息通信專業,因成績出色拿過獎學金,並長期參加幫助殘疾人的志願活動。熟悉他的人評價說,“他話不多,看起來很平凡,有時看著還很善良”。

在媒體上第一次見到趙主彬的臉,一名N號房案件的未成年受害者匿名接受韓國CBS電視臺採訪時說,“我看的時候手都抖了。他表面裝作善良,背後卻公開未成年人的色情視頻,還進行威脅,毀掉一個人的人生,真是讓人氣到發瘋。”

而眾多韓國人在憤怒之餘開始反思,他們試圖在個人隱私安全與網絡犯罪之間尋找一個平衡點。

以加密軟件

謀取暴利

“N號房”不是現實生活中的房間,而是在聊天軟件Telegram上所建的多個秘密聊天群,最初用數字命名。

在這些群裡,會員們可以觀看女性被非法拍攝的性視頻和照片,許多女性被迫裸露身體,進行手淫、自殘或者被人強姦等“表演”。為了進入N號房,會員需要先在低一級的“衍生群”上傳自己拍攝的非法色情視頻,以此作為“入場門票”。

趙主彬是N號房三大群主之一,網名“博士”。在他運營的房間裡,女孩被要求在身上用刀刻上“奴隸”“博士”的字樣,色情視頻裡的女孩們都被要求舉起小指,作為一種特定的標誌。去年夏天,一名成年男性把一位女中學生關在旅館中強姦,相關視頻被實時共享在N號房中。

根據韓國警方掌握的線索,被害女性多達74人,其中16人為未成年人,而最小的受害者年僅11歲。

N號房創立於2018年11月,直到今年3月19日,趙主彬與其他17名嫌疑人才被逮捕。另一名群主“WatchMan”於去年年底因涉嫌傳播未成年人色情視頻被捕,但當時警方並未發現他與N號房的關聯。N號房創始人“GodGod”至今仍是漏網之魚。

這起持續了一年多的網絡性犯罪隱藏在聊天軟件Telegram的加密房間中,很難被發現。作為一款加密聊天工具,Telegram的聊天記錄不支持服務器保留;聊天記錄可以被定時銷燬;能一鍵刪除賬戶,所有相關的資料也都一併銷燬,從而保證了它的私密性。Telegram創始人說,“Telegram就是為了隱私和安全而生的。”

除了用數字命名的“N號房”,還有按職業劃分的“女軍人房”“女護士房”“女教師房”,以及按年齡劃分的“女中學生房”“女幼童房”……類似的非法傳播色情內容的聊天群多達80多個,它們會因內部舉報而消失,但又迅速重組出現。有人甚至會在名為“避難所”的聊天室內隨時待命,一旦某個房間被舉報,“避難所”裡就會出現新建房間的鏈接。

韓國警方公佈的資料顯示,趙主彬向聊天群會員收取虛擬貨幣作為加入聊天群的會費後,先將虛擬貨幣兌換為現金,再指使手下從銀行取款放到指定地點,然後又派另一個手下去取錢交給自己以躲過警方監控。案發時,警方僅在趙主彬的家中就發現了1億3千萬韓元現金,在其銀行賬戶發現數千萬韓元存款,還在其虛擬貨幣賬戶發現了市值高達32億韓元(約合人民幣1854萬元)的虛擬貨幣。

犯罪分子的避風港

“考慮到Telegram的加密技術,除非有人主動報案,否則政府調查機構很難發現用戶的非法行為。”韓國Onsesang律師事務所律師金在連(音)接受《中國慈善家》採訪時說。

值得一提的是,正是這種“加密技術”讓原本在韓國並不流行的Telegram吸引了大量尋求個人信息保護的網民,其中最具標誌性意義的就是2014年發生的“網絡逃亡”事件。

2014年9月,韓國最大的本土聊天軟件Kakaotalk陷入一場信息監控風波。

一名韓國人因為被指責對總統有“超出底線”的侮辱性言論而遭到調查,檢方查看了此人的Kakaotalk聊天記錄及2000多名好友信息,並表示會對社交軟件進行監督,由此引發軒然大波。

韓國輿論譴責政府的行為侵犯了個人隱私,網民為避開監控而紛紛轉向服務器設在海外的Telegram。短短一週內,Kakaotalk用戶數減少了40萬,Telegram用戶數增加了100多萬,這被稱為“網絡逃亡”。

類似事件在2016年重演。

時年3月,韓國通過《網絡恐怖襲擊防止法》,賦予國家情報院獲取更多信息的權利,在特定條件下可以監控恐怖分子的通話和社交軟件聊天信息。同樣出於對個人隱私的擔憂,韓國網友喊著“Kakaotalk再見!搬家到Telegram!”的口號大量湧入Telegram。

在韓國大街上,遇到“N號房”會員就像遇到出租車一樣頻繁

3月25日,韓國警方在把趙主彬移交檢方時將其公開示眾。圖/韓國YTN電視臺


“Telegram是外國企業,服務器不在韓國,即便韓國政府想要對Telegram平臺上的犯罪行為進行調查,也需要Telegram公司的協助,但想要得到協助並不容易。”金在連告訴《中國慈善家》。據瞭解,Telegram的總部原本設在德國,此後經常改變地址,無人知道公司總部的位置。

《首爾新聞》稱,根據韓國現行的《通信秘密保護法》《電信經營法》《信息通信經營法》,如果調查機構提出要求並出示材料,移動運營商應當提供用戶名稱、電話號碼等個人信息以及用戶瀏覽登陸記錄等,並配合監聽電話和郵件。這也是韓國本土聊天軟件Kakaotalk配合調查的原因。

但是,外國企業的配合程度並不高。以谷歌為例,數據顯示,2015年上半年,美國政府要求谷歌提供用戶信息的次數為1.2萬次,谷歌同意提供信息的佔比為78%;韓國政府要求提供用戶信息的次數為306次,而谷歌同意公開信息的佔比僅為36%。

“谷歌總部位於美國,公司可以根據國際上的相關法規、美國法律和谷歌自己的政策來決定是否對個人信息進行公開,尤其是涉及破壞名譽或詐騙等嫌疑的犯罪,谷歌更傾向於不向政府提供用戶資料。”《首爾新聞》援引業界人士分析稱。

Telegram情況亦是如此,公司曾表示,用戶數據被保存在全球化數據中心,任何政府都無法侵犯個人隱私,Telegram從不向包括政府在內的第三方公佈用戶數據。據韓媒介紹,韓國警方曾嘗試與Telegram方面取得聯繫,但至今杳無音訊。

金在連說,韓國還沒有加入《網絡犯罪公約》,在這種情況下可以通過加入國際條約等方式需求國際合作,以獲取犯罪分子相關信息,拿到犯罪證據。《網絡犯罪公約》是2001年11月由26個歐盟成員國以及美國、加拿大、日本和南非等30個國家的政府官員在布達佩斯所共同簽署的國際公約,是全世界第一部針對網絡犯罪行為所制訂的國際公約。

而在經歷了2014年、2016年湧入Telegram的“網絡逃亡”之後,韓國網民2020年又發起了“逃離Telegram”的行動,只是這次他們並沒有提到要逃向何處。

“躲在屏幕背後的犯罪分子”

終於有受害者願意站出來發聲,她希望犯罪分子能得到應有的懲罰。

“我產生了躁鬱症和憂鬱症,有一段時間都不敢出家門,感覺一出門就會被跟蹤一樣。出門的時候會將自己包得嚴嚴實實,讓誰都認不出來,即便是夏天也全副武裝。”一名未成年受害者接受韓國CBS電視臺採訪時說。

2018年,這名受害者還是初中生,因為缺少生活費,相信了嫌疑介紹的高報酬兼職,並把個人身份證、賬戶、照片傳給了對方。後來,她在威逼利誘下拍攝了40多個視頻資料。這也是N號房犯罪嫌疑人常用的手段之一。

“我的樣子、聲音,所有個人信息都在這人手裡了,如果說不幹了,我很害怕他拿這些信息威脅我。我聽說如果視頻在色情網站上被非法分享的話,名字、電話號碼、地址都會寫上的。看過視頻的人都知道我的長相,所以他們會不會拿這個威脅我呢?會不會拿這個來折磨我一輩子呢?在公司上班的話,會不會被抓住尾巴呢?那件事之後的幾周,我換掉了手機號碼,也搬了家。”她說。

她的擔憂不無道理,因為多達26萬名N號房會員(含重複入群)在聊天室裡共享了非法色情視頻。韓國網友稱,韓國目前在運營的出租車大概有26萬輛,這意味著在韓國的大街上,遇到N號房會員就像遇到出租車一樣頻繁。

據韓媒報道,雖然警方尚未確認,但根據虛擬貨幣交易所留下的個人信息,N號房上萬名收費會員中不僅有公務員、教授、人氣藝人,還包括體育明星、著名創業公司CEO等知名人士。

韓國總統文在寅敦促警方擴大對聊天室成員的調查,以改變人們對那些“躲在屏幕背後”的犯罪分子的看法。調查範圍預計將擴大到數萬名在Telegram上觀看非法視頻的用戶,一些用戶支付了高達150萬韓元(約合人民幣8700元)來獲得會員資格。

已經有超過180萬名憤怒的網民在韓國政府青瓦臺官網發起請願,要求曝光26萬名會員的信息,還有人認為26萬會員應該以“共犯”身份被定罪。

“無條件公開全部會員的信息,有可能會造成意想不到的其他傷害,需要慎重考慮。而公開其中一些罪行嚴重的成員信息則是有可能的。”韓國嘉泉大學法學系教授崔京進(音)對《中國慈善家》說。

金在連認為,在公開信息時,需要有一定的標準,也要考慮到公平性。對運營N號房和製作受害者被性侵視頻的人,有必要公開其個人信息,但在調查階段就全部公開26萬人的信息,是要謹慎的,因為在法律層面可能會違反刑事訴訟法的無罪推定原則。

必須嚴懲性犯罪

韓國《京鄉新聞》分析稱,人們呼籲公開這些人信息的原因之一是性暴力相關的法律量刑過低,人們希望用公開信息的方式讓他們在社會上受到懲罰。

根據韓國現行法律,在聊天室中觀看或發言的用戶僅被認為是“使用者”而非施暴者,如果只涉及成年女性,對“使用者”不進行處罰,而如果涉及未成年人,則處以1年以下有期徒刑,2千萬韓元(約合人民幣11萬元)以下罰金。

韓國共同黨議員向法務部提交的資料顯示,2014年至2018年,韓國檢方受理了2146起涉嫌保存未成年人性視頻的案件,44.8%不被起訴,40%的案件因為資料不明等原因而停止調查。

相比之下,在英國僅僅是保存未成年人性視頻就要面臨最高5年的有期徒刑,在美國明知是未成年人性視頻還要保存的,最高被判10年,如果受害者不滿12歲,最高判處20年。

在韓國大街上,遇到“N號房”會員就像遇到出租車一樣頻繁

“N號房”是在聊天軟件Telegram上所建的多個秘密聊天群,最初用數字命名。圖/韓國KBS電視臺


而對於主犯趙主彬的處罰,韓國警方3月25日表示,趙主彬涉嫌的罪行主要有七種,分別是違反《兒童青少年保護法》對製作與傳播未成年人性視頻的規定;違反《刑法》對強行猥褻的規定;違反《個人信息保護法》對脅迫、強迫和詐騙的規定;違反《性暴力處罰法》中拍攝非法色情視頻的規定。

“在七大罪狀中,涉及製作與傳播未成年人性視頻的罪行最重。”韓聯社指出,根據法律規定,製作、獲取和散佈未成年人性視頻及照片的,判處5年以上有期徒刑,最高可判處無期徒刑。

但最終量刑還要看法院的實際判決。在N號房事件之前,韓國最大的成人網站Soranet自1999年創立後持續了17年,會員數超過100萬人,網站有大量偷拍女性的視頻和出於報復前女友的目的而散佈的不雅視頻,“GodGod”在2018年11月創立N號房時就稱自己要“繼承Soranet”。Soranet直到2016年才被查處,6名經營者中只有3人被判刑,主犯被判4年有期徒刑。

《朝鮮日報》稱,韓國人孫某此前經營著全球最大規模的兒童色情網站,只被判處1年6個月有期徒刑。對比鮮明的是,從該網站下載視頻的一名美國男子在美國被判了15年,向網站上傳視頻的一名英國男子被判了22年。

《中央日報》援引專家的分析稱,如果在七大罪狀之外,再加上“組織犯罪團體”的罪名,趙主彬可能會被判無期徒刑,或者45年有期徒刑。不過,《京鄉新聞》援引法警出身的韓國國會議員表蒼園(音)的分析稱,雖然趙主彬的犯罪性質十分惡劣,但按照現行韓國法律,他可能只獲刑10年左右。

“對於網絡上的性犯罪,有必要加強法律制裁,尤其是涉及未成年人的犯罪,更應該修訂法律予以嚴懲。”韓國嘉泉大學法學系教授崔京進說,但他認為,修訂法律面臨一些難點,因為網絡上的性犯罪有很多類型,比如傳播非法色情視頻、結合線上手段實施性侵、利用未成年人拍攝和傳播色情視頻等。另外,對“色情照片視頻”也很難給出一個明確的定義和標準,所以需要更具體、更細化的探討。

4月20日,韓國大法院量刑委員會將召開全體會議,討論非法拍攝和傳播色情視頻等性犯罪問題,屆時或討論對量刑標準進行調整,並在6月公佈結果。

當被問及希望N號房的主犯獲得怎樣的懲罰時,接受韓國CBS電視臺採訪的受害者說,“我希望他在監獄裡關到死,因為根本無法確定他出獄後會反省自己的罪行。”

而在3月25日趙主彬第一次公開示眾並面對媒體的鏡頭時,他面無表情地說,“向JTBC電視臺臺長孫石熙、光州市長尹壯鉉、金雄記者等受害的人謝罪,對他們讓自己結束這種無法自拔的惡魔生活表示感謝。”而面對媒體“你不後悔犯罪嗎”“有什麼要對未成年人說的嗎”的質問,他始終保持沉默。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