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就是一個遊戲(第三章)

第三章沙丘上的危房

莊子說:“井蛙不可語於海者,拘於虛也;夏蟲不可語於冰者,篤於時也”。這段話的意思是,時空侷限對於井裡的青蛙、夏天的昆蟲產生了巨大的制約作用,使它們的認識水平被限制在極為可憐的範圍內。

人們常用“夏蟲不可語冰”來諷刺一個人的見識淺薄。然而假如站在整個宇宙歷史長河的跨度來看,人類譏笑井蛙夏蟲其實毫無道理,因為和它們相比我們的處境好不到哪裡去。

從地域上來看,人類被困在直徑只有1.28萬公里的一個小小星球上。宇宙的浩瀚出乎想象,假如我們能夠以30萬公里/秒的光速飛行,那麼繞地球一圈只需0.13秒,但要到達目前所知的離我們最遠的天體,卻要走120億年。地球的年齡到目前為止才不過46億年,對照一下你就會知道宇宙究竟有多大,而我們的活動範圍相比之下是多麼的渺小。

從時間上來看,人類的存在與整個宇宙演變的歷史相比,只能說是堪稱短暫。假如把宇宙137億年的演化過程,按比例縮小為1年,那麼人類的文明史要從新年鐘聲敲響前不到半分鐘才開始算起。只有清楚了在宇宙中的位置,我們才會知道,原來自己在井蛙夏蟲面前表現出來的驕傲,其實只不過是五十步笑一百步而已。

井蛙一輩子呆在井裡,所以認為世界就是一窪井水加上井口大小的一片天空;壽命短暫,只在夏天生活了一季的蟲子,看到的都是流動的水,所以認為它永遠如此,根本不會想到冬季冰封千里的模樣,這些都是在有限的時空中形成的狹隘印象。

時空侷限對於井蛙夏蟲認識世界的影響如此巨大,對於人類來說,是否也會產生同樣的效果呢?

情況差不了多少。在人們正常的視野中,看到的都是平坦的大地,日月星辰圍著地球轉動,所以很自然地就認為大地是一個平面,地球是宇宙的中心。在人類文明史上絕大部分的時間裡,這種觀念都在人們的認識中佔據著主導地位。

在人們以為大地是一個平面的時候,因為有上下之分,所以樹上的蘋果往下掉看起來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但現在知道,地球實際上是一個球體,在你認為的下方,球面另一端站著美國人,他們照樣站得穩穩的,並沒有往下掉。此時你還會堅持認為,東西理所當然就應該往下掉嗎?

許多在狹窄的視野、有限的經驗中憑著直覺形成的印象,我們以為很正常,其實並不正常。從這個意義上說,人類對於世界的任何認識,都受到了時空侷限的制約,隨時都有可能因為視野發生變化而隨之改變。

也許目前人類所有的知識,都在不同程度上存在想當然的成分,至少人們對於自然規律的理解就是這樣。

在很久以前人們就已經意識到,世界背後有一隻無形的手,在安排著天地萬物的運行秩序。晝夜更替,草木枯榮,拋石落地,水往低流,一切似乎都有章可循。更為奇怪的是自然界不同事件之間有著因果關係,可以找到其中的規律性,烏雲密佈往往意味著下雨,螞蟻搬家也能預示同樣的結果。愛因斯坦曾對此表示吃驚:“這個世界最讓人難以理解之處,就是它竟然可以被理解”。我們通常把世界背後這種有秩序的表現稱為自然規律,而在國外翻譯過來的科普讀物中,更多地表述為自然定律或者科學定律。人們認識自然規律的歷史由來已久,儘管古人並不知道自然規律是怎麼回事,但卻很早就懂得不能違背自然規律的道理了,“拔苗助長”的成語諷刺的就是不明白這種道理的無知者。

有時候古人對自然規律運用水平的高超,足以令現代人感到汗顏。李冰在公元前256年主持修建的都江堰,就已經懂得利用地形的特點和水流的規律,使之具備自動分流、排沙、控制進水流量等多種功能。基於對自然規律的深刻理解和巧妙運用,這一水利設施歷經了2200多年時間的檢驗,至今仍在發揮著重大的作用。

到了現代,科學的發展讓人們對自然規律有了更為深刻的認識,對它的運用也得到了更大的提高,由此推動了技術的飛速進步。但不管人類在運用自然規律方面取得了怎樣的成功,在對它的認識上,卻仍然可以說是處於極其膚淺的水平,不要說對它能有多麼深入的瞭解,即便是在一些整體認識上也還存在著誤區。

人們對自然規律整體認識上的第一個誤區,是往往把自然規律和自然法則(嚴格點說是自然規則,但為了凸顯出它的森嚴,人們通常稱之為自然法則)混為一談。其實自然規律和自然法則之間雖然存在著關聯,但卻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下面舉個例子來說明。

一所學校放學時,你站在校門口觀察,發現走出來的都是女生,每次都這樣。這樣你就發現了一條規律:從這所學校出來的學生,只有可能是女生。運用這一規律,你可以預測未來:下一個走出來的,必定還會是女生。這就叫規律,它是人們憑經驗對自然界和人類社會某種共同現象的歸納總結。

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規律?男生都到哪裡去了呢?你也許會想要探究這一規律出現的緣由。在作進一步瞭解之後,得知這是一座女子學校時,你就恍然大悟了。女校的招生規則規定,這所學校只招收女生,正是這樣的規則,造成了你眼中只看到女生走出校園的規律。

需要注意的是,規則才是真正起作用的實體,而規律只是規則發揮作用後表現出來的現象。正是因為有了規則的存在,在事物的發展過程中才會呈現出某種規律性來,這是一個簡單的邏輯問題。所以規則決定著規律,女校的招生規則決定了你看到的學生都是女生的規律。而規律卻不能反過來決定規則,你看到的學生都是女生,並不能說明這裡一定就是女校,一定只招收女生,也有可能是因為你的觀察存在侷限——該校的男女生宿舍是分開的,而這個校門剛好開在了女生宿舍前面。

規律作為一種現象,是有可能發生變化的,但它背後的規則並不會隨之改變。幾個鄰校的男生來女校串門,就會打破你眼中只看到女生的規律,但這並不代表它的招生規則跟以前有什麼不同了。

正是因為把規律與規則搞混了,許多人想當然地把自然規律看作是一種鐵律,其實並非如此。人們眼中的自然規律是經常在發生變化的,不變的是存在於它背後的自然法則。遺憾的是我們可以發現和總結出自然規律,卻永遠無法見到自然法則本身,正如愛因斯坦說的那樣:“你偷看不了上帝手中的牌”。

有些人現在成了科學的信徒,一說到誰發現了哪個定律,誰又發表了什麼理論,就肅然起敬,冠上“偉大”、“崇高”、“天才”、“牛人”等一大堆溢美之詞,崇拜得不得了,事實上他們完全不必如此。達爾文曾經說過:“科學就是整理事實,發現規律,得出結論”,這話概括得不錯。科學直接研究的對象是現實世界中存在的現象和規律,而不是規律背後的自然法則;採用的方法是分門別類地進行割裂的研究,而不是從整體上觀察。所以得到的結論也就只能是對規律的片面認識,而不是對自然法則本身的整體看法。

從這個角度看,目前人類掌握的所有科學定律,都只是一種規律而已,並不是自然法則本身,所以無需把它們看得過於神聖,那隻會讓我們產生不必要的迷信。如果科學仍然堅持目前的研究方向和方法,不加以改變的話,那麼從科學中我們是永遠也不可能得到真理的。因為現在科學研究的只是規律而不是規則,只是人為地把世界分割成一塊一塊來觀察,而不是從整體上去把握。

歷史證明,除數學領域之外,其它領域的科學定律被打破是常有的事。從來不被推翻的定律極為罕見,而且也只能說是尚未被打破,而不能肯定它就不會被打破。19世紀末,由牛頓的經典力學、麥克斯韋的電磁理論、熱力學三大定律等構建的經典物理大廈,取得了如此巨大的成功,以至於當時許多人甚至認為物理學已經接近終點,再不會有任何激動人心的發現了,但這樣一個宏大的體系卻很快就在相對論和量子論面前土崩瓦解。可以預想隨著人類視野的進一步開拓,科學定律還將被一次又一次地打破,相對論和量子論也逃脫不了這樣的命運,這種進程也許永無止境。除非人類對世界的認識有一個盡頭,否則在這之前科學都只能說是暫時正確,遲早會被推翻。從這個意義上說,取得了輝煌成就的科學大廈,其實不過是建立在移動沙丘上的一幢危房,隨時都有倒塌的可能。

從這一點出發,我們對於科學所應採取的態度,是既要相信科學,因為用科學的方法研究得出的結果,比起憑感官直覺得到的信息,顯然要可靠得多;但又不能迷信科學,不能對它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認為它就是真理,可以無條件地把人類的前途和命運完全寄託在它身上,而應該清醒地認識到它本身所具有的侷限。

人們對於自然規律在整體認識上的另一個誤區,是以為這種規律性會毫無緣由地天然存在。

有這種想法其實也很正常,就像日出日落,看起來似乎天生如此,根本不需要問為什麼,誰會想到其中還另有玄機呢?如果不是因為長期的觀察和研究,僅僅只是依靠直覺的話,誰會知道原來隱藏在這一現象背後的,是地球一邊在自轉,一邊在繞著太陽轉動?

在人類歷史上相當長的時間內,人們都對蘊含於世界背後的這種秩序習以為常,沒有給予特別的關注。不難想象,在這種習慣成自然的情況下,有誰會去思考這樣的規律性來自於何處呢?

後來有人逐漸開始對此提出疑問,十三世紀的神學家托馬斯·阿奎那這樣寫道:“人們在一切物體中都觀察到趨向某個目的的行為秩序,一切物體都遵從自然規律,即使當它們沒有意識時也是如此”。阿奎那意識到了世界的運行在遵循著自然規律,他把這作為上帝存在的證據,認為在幕後制定規則的就是上帝。

從那以後,人們慢慢開始有意識地去發現自然規律,尤其是在最近幾百年,科學的發展讓人們對自然規律的認識日益深入,曾經隱藏在世界背後的運行機制,日漸清晰地顯現出它的身影。牛頓首次讓人們清楚地認識到,自然事件因果關係之間的規律性原來可以用公式來量化。之後在各學科領域越來越多的科學定律被發現,人們眼中原先顯得有些模糊的世界,逐漸被各種各樣的公式描述得越來越清晰起來。

這些規律性從何而來呢?早期的科學家,例如開普勒、伽利略、笛卡兒和牛頓,與阿奎那的意見大致相同,普遍相信決定著世界運行軌跡的自然法則,是上帝的傑作。這裡頭有一個疑問需要解決,那就是上帝既然能夠制定自然法則,那麼就應該也能修改它,假如上帝是人格化的上帝,那麼他就有可能會對世界運行過程中不滿意的地方進行調整。但人們發現自然規律除非被推翻,否則事物的發展全都在按照規律運行,我們從來沒有觀察到自然規律存在例外,從未看到過神蹟的出現,似乎上帝不曾出手干預過世界的運行。笛卡兒對此的解釋是,上帝一旦讓世界啟動之後,就再也沒有興趣管它了。

可是到了現在,人們很少再聽到自然法則出自於上帝之手的說法了。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變化呢?原因還在於進化論。達爾文的進化論否定了上帝造人的說法,進而讓人們不再相信世界是上帝創造的,這樣同時也就否定了上帝制定自然法則的說法。

進化論得出的結論是,地球生物界複雜的秩序和生物的多樣性,是在自然選擇的作用下自動形成的,不是神有意識的創造。從這個邏輯出發人們開始考慮,既然複雜的自然生態秩序可以由普通的自然作用產生,不需要由誰來制定,那麼複雜的自然法則本身,它是不是也可以在自然作用下自動生成呢?

隨著進化論越來越深入人心,普遍為人們所接受,它的邏輯也開始在各個學科領域被廣泛運用。認為自然法則可以自動生成的科學家越來越多,逐漸佔據了主流,就這樣,人們對於在自然界存在著自然規律的現象,又變得司空見慣、習以為常了。科學家們不再把自然規律為什麼會存在當作一個問題,對於是某種意識制定了自然法則的說法,更是大加排斥,完全不予考慮它是否存在著合理的因素。

然而從進化論中引申出自然法則能夠自動生成的結論,這種推理在邏輯上能站得住腳嗎?下面我們來推敲一下。

達爾文做出“生物多樣性是自然形成”的結論,是建立在不考慮遺傳和變異的因素,把它視為是理所當然的基礎之上的。也就是說,這個結論成立的邏輯前提是,遺傳和變異是一種自然規律,而自然規律背後的自然法則,是自然生成的。

現在人們又以進化論的結論為依據,來論證自然法則可以自然形成的說法,這裡就陷入了一個循環論證的怪圈。就好像有人問你:“小王是好人嗎?”你回答說:“是的,因為他很善良”,別人繼續問:“你怎麼證明小王很善良?”,你回答說:“因為他是個好人”。

這種循環論證能有說服力嗎?它其實什麼也沒有證明。而且事實上,進化論中還存在著更大的破綻,我們不僅沒有理由把遺傳和變異看作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甚至就連自然選擇本身,我們也不能想當然地認為這種選擇過程,就一定是完全沒有原因的自然行為!

由此可知,在世界是自然生成還是被創造的問題上,迄今為止科學對於自己堅持的說法,其實是拿不出有力證據來的。科學家們說自然界能夠自己生成自己,這完全只是一種依據不足的猜測。

因為無法解釋自然法則的來源,科學家們和唯物論者一樣,最希望看到的是一個永恆的宇宙,這樣就可以把自然法則視為是永恆的存在,我們再不必為它是怎麼出現的傷腦筋了。

然而本身作為科學理論的一種,宇宙大爆炸理論卻讓其它的科學理論難堪了。大爆炸理論表明宇宙誕生於有限的時間之前,那麼它是怎麼來的呢?這很容易讓人聯想起“神創論”。所以大爆炸理論受到了天主教會的歡迎,認為它是對上帝創世說的有力支持。

科學家們認為,世界是遵循著自然法則的秩序,自然生成的。但是自然法則本身呢?它自己又是如何生成的?是誰制定了自然法則?或者說它自己能夠生成自己?它是和宇宙同時產生的,還是早於或者晚於宇宙出現?

這些問題根本無法用現有的科學理論來回答。因為現在的科學是建立在實驗和觀察的基礎之上的,而這些卻是無法用現有的科學手段進行觀察,也無法用現有的科學實驗進行證明的問題,它們實際上已經超出了科學現有的研究範圍。但是否我們對弄清楚這些問題,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呢?不,從現在的諸多科學新發現、新成果出發,運用整體論的方法,通過邏輯推理,我們完全可以猜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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