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春人③|金華赤西村最後的耕牛人:在機器“圍攻”中,我成了“另類”

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 朱麗珍 通訊員 邵勤旦

視頻製作 陳漢鈺

農人的一年,是從翻新的泥土味裡開始的。

金華市金東區赤松鎮赤西村74歲的老人葉根林,16歲時接過父親手中的牛繩和犁耙,近60個春秋,身旁的黃牛,腳下的土壤,伴他走過了大半生的年華。

耕牛人的春天很短,短到只夠犁幾片田地;耕牛人的春天也很慢,慢到一人一牛,一步一印,低頭向前。

陽春三月,春風似剪,裁出柳樹嫩綠新芽;春光如筆,桃紅梨白點綴田間。這是村村落落一年中最美的光景,而在耕牛人眼裡,泥土和花香,才是這一年最有盼頭的氣息。

赶春人③|金华赤西村最后的耕牛人:在机器“围攻”中,我成了“另类”

〖另類〗

說起金華金東區,當地人都知道,這裡盛產苗木。中國花木之鄉、花木城、苗木市場……家家戶戶幾乎都和苗木盆景打交道。赤松鎮赤西村算是最典型的,村裡600多戶1200多人,大多種植盆景苗木維生。

在以畝產效益論成敗的當下,種植苗木,單棵賺上萬元也不是什麼稀奇事。因為做苗木生意而蓋上新房,開上豪車的故事,在當地也漸漸習以為常了。

相比之下,種水稻、種蔬菜、養牛、耕田,費時費力,割捨不下這些千年農耕傳統的葉根林,就成了“另類”。

赶春人③|金华赤西村最后的耕牛人:在机器“围攻”中,我成了“另类”

“他是閒不住的,你讓他一天不養牛,一天不牽牛,他就渾身難受,飯都要吃不下。”說這話的,是赤西村村主任金桂林。

不大的村子,人是什麼性格,相互都知根知底。在金桂林眼中,葉根林就是村民裡的老黃牛,低著頭耕地,又老實又肯幹。

葉根林算是名副其實的“牛二代”,他的父親是耕牛人,從父親手中接過牛繩和犁耙時,他才16歲。

“別說我們村了,方圓十幾裡地,誰家要牛耕地,常常都找到他們家。”近60載,葉根林從毛頭小夥進入古稀之年。同樣在變的,還有村莊。

赤西村的村民,如今大多種植苗木或者大棚蔬菜,耕地頻率不似以前種植水稻等農作物時那麼高,而且上了規模的也都用上了機器,耕牛人漸漸沒了市場,退出了大家的視線,葉根林也成了赤西村周邊僅剩的幾個耕牛人之一。

〖往昔〗

春耕深一寸,可頂一遍糞,在漫長的農耕時代,一把鋤頭,一頭耕牛,是農人對春天最高的敬意。

耕牛是何時在中國出現的?有人猜測說是春秋戰國,有人說是商朝。學術界比較主流的看法,可以追溯到戰國時代。《國語·晉語》有言:“夫範、中行氏不恤庶難,欲擅晉國,今其子孫將耕於齊,宗廟之犧為畎畝之勤。”

2000多年的悠悠歲月,把土地和耕牛交織在了一起。春耕圖、春耕詩,都有耕牛的身影。

赶春人③|金华赤西村最后的耕牛人:在机器“围攻”中,我成了“另类”

就拿赤西村來說,多的時候,一個村子就有三四戶人家養著水牛、黃牛,勤耕田就是保收成。冬天耕田,把土壤裡的害蟲翻出凍死;春耕地,土壤疏鬆增加肥力。

而如今,村裡也就是葉根林還有小小牛欄,養著一頭老黃牛,算一算,陪伴自己已經六七年了。

如今落寞,但當葉根林接過牛繩時,這還是一個讓人羨慕的職業。

“我算是接過了他(父親)的班,負責耕田。那時候雖然比較辛苦,一天的工分可以有12分,比起其他人一天10分來算,我們家也是屬於當時的小康家庭了。”耕牛人,起早貪黑是常態,完成任務是目標,更關鍵的,是要和牛成為夥伴。

葉根林可以說是和牛一起長大的,喂牛、放牛……當他還是個孩子,就學著要為家裡分擔,而也是這樣的耳濡目染,他把父親訓牛的那一套,牢牢記在了心裡。

“一般養了一年多就要訓了,要給牛套工具,位置套不好,牛不舒服,是不會替你幹活的。”牛也會鬧脾氣,任你怎麼趕,怎麼吼,它都不肯走,“該打的時候,鞭子也要打,牛脾氣得磨一磨。”

幾次鞭打下來,牛就有了記性,再通過一次次下地,和牛就漸漸達成了默契。葉根林牽線拉犁在後頭,一人一牛看似輕鬆,實則是幹一行精一行的本事。比如方法不對,力道不對,你就要花上幾倍的力氣;再比如只要瞄一眼,就知道黃牛該何時轉彎,“等它走到田地盡頭再轉彎就晚了,太早了地又犁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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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犁遍了附近村莊的所有耕田,這是讓葉根林引以為豪的往昔。只是遺憾的是,他育有三個子女,兩個女兒嫁了人,兒子在鎮上做鋁合金生意,年輕人喜歡到外面闖一闖,他從不攔著,但這門手藝算是沒人接手了。

〖堅守〗

這幾天走在赤西村的田間地頭,遠處的桃樹花開正豔,近處的盆景苗木冒出嫩芽,桃花的粉、油菜的黃、嫩芽的綠,都像抹了一層油,看著是簇新的顏色。

在小塊地頭,拉著犁耙的老人,手裡握著鞭子,跟著一頭老黃牛,從這一頭走到那一頭。對於葉根林來說,嶄新的一年,就是從這裡開始的。

這樣的場景會消失嗎?

隨著產業轉型和農耕機械的不斷進步,來找葉根林耕田的人越來越少。

“以前一頃田翻土就幾塊錢,現在漲到了700多塊錢。因為用牛耕田速度慢,人工成本高,很多人用機械代替了老黃牛。”往前幾年,葉根林每年耕田也能賺上七八千元,如今雖然不復往昔,但不少鄉里鄉親,時間一到還是會找上門來。農人講究氣節,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一概以時令為轉移,春耕就是老夥計們和葉根林的春天約定。

有些田地面積不大,邊角多,不適合機器耕地;有些種植蔬菜的能手,知道牛耕地比機器耕地更深,也更均勻,適合播種。仍舊被大家需要,這也是葉根林最有成就感的事。不過年紀大了,體力跟不上,他還是得回絕很多活。只有自家和就近的幾戶,仍幫著犁一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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耕了一輩子地,葉根林脊背微駝,在地裡來來回回,鳥語蟲鳴作伴。看似機械枯燥,但腳踩土地,手握鞭子,讓他安心意足,好似他耕地翻開的不僅是泥土,而是嶄新的日子。

從耕牛到機器,春耕方式改變,但骨子裡的勤勞,對自然萬物的尊重卻未曾改變。

“時節到了,就是要耕地,哪怕不用我的耕牛,機器也得耕,時間可不等人。”最近葉根林還有件高興事,前段時間,黃牛生了小牛崽。

生生不息,大概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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