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導演伍迪·艾倫的愛情觀:無法實現的愛才可能浪漫

「我認為每個墜入情網的人都是瘋子。談戀愛是一件瘋狂的事,那就像一種被社會認可的精神錯亂。」I think anybody who falls in love is a freak. It's a crazy thing to do. It's kind of like a form of socially acceptable insanity.~《她 Her》


自從有記憶以來,最常聽聞爸爸掛在嘴上的話不出:「電影都是騙人的」、「愛情故事都是假的」、「世界上才不會發生這種事」,可是每每睡前晃到他的房門口,螢幕上晃動的人影都是那些看了又看的男男女女,於一個天造地設的背景下,一個天馬行空的巧合中,生死皆可拋地理所當然墜入情網。即使是再如何不切實際的八股劇情走向,極其平庸的扁平人物塑造,依然可以屢試不爽打動千萬男女老少的芳心,陷溺在百轉千回的虐心情節裡。

也因此,電影《她》這句臺詞像提供了某種層面的解答,觀眾深知愛情電影的虛無縹緲,甚至避重就輕不停歌頌相愛容易且無比美好的那一面,但仍舊盼望月老垂憐,心甘情願接受這種被社會認可的精神錯亂。我們不停談論愛與命運,渴望擁抱觸不可及的幸福,渴望見證有一種強而有力的事物足以突破現實世界的種種醜惡與重重困境,所以有人看的是遺憾,有人看的是荒唐,有人看的是浪漫,有人看的是投射。有人看的是愛情的不能解釋,也有人看的是愛情的瞬間永恆。

淺談導演伍迪·艾倫的愛情觀:無法實現的愛才可能浪漫

導演伍迪·艾倫工作照


美國知名導演伍迪·艾倫正是一個相當有趣的例子。喋喋不休又憤世嫉俗的他,過往作品總是著重於不同階級、年齡、性別甚至是時空之人面對愛恨情慾的取捨,往往夢一場後復歸水無痕,好比理性與不甚理性,人性與缺乏人性,執迷不悟與過分清醒,不停勾勒人們困在情網裡身不由己的各種樣態。任誰皆能指出情節之牽強、說服力之缺乏,然而他拍不膩,我們也樂在其中。那些人物泰半具有顯著的性格瑕疵,對現狀抱持諸多不滿,有時僥倖有時盲目,通常找不到一點道德教化的蹤影。

所以偶爾以皆大歡喜作收,偶爾又落得兩頭空的悲慘下場,讓人不禁好奇導演長期周旋於情愛的創作動機:或許編織美麗的謊言便能度過餘生,或許試圖透過電影為自己的人生解套,或許持續讓世人認識過去的他、也就不會討厭現在的他,愈是晚年的作品反倒愈是不見心境上的老去,彷彿在滿紙荒唐言與「觀者各自共鳴」中間那道牆,便是伍迪·艾倫始終無法跨越的真實自我。


淺談導演伍迪·艾倫的愛情觀:無法實現的愛才可能浪漫

《午夜巴黎》劇照


「藝術家要想辦法找出那個時代空虛的解藥。」

《午夜巴黎》堪稱許多人獨鍾的浪漫之作,蘊含一切美好想像:對流動饗宴的憧憬、對美好年代的眷戀,穿越時空談一場迷人的異國戀曲,不偏不倚是所有醉心於人文藝術者所能追求的美夢極致。午夜夢迴時悄悄回到早已逝去的流金歲月,狹窄的空間裡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漫步至外頭空無一人,石子路閃耀糖霜光澤,有煙雨迷濛的一面,有靜謐深邃的一面,在輕快柔美的配樂中,巴黎與我們雙向凝視彼此。但當無可避免地墜入愛河時,才發現世間不存在完美的小說,不存在完美的愛情,亦不存在完美的時代。從虛無飄渺的夢境建立人與人的真實連結,再從真實連結反思屬於自己的現實,因為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空虛解藥。

理性與感性之權衡,成就多數愛情故事的結局,因此男女主角如何選擇對觀眾而言相對關鍵。伍迪·艾倫的收尾並非全然是同一調性,《午夜巴黎》雖稱不上皆大歡喜,後期《魔力月光》與《紐約的一個雨天》卻偏偏難得地俗套而圓滿。《魔力月光》敘述一位自恃甚高的魔術師千里迢迢從倫敦來到南法,就為了揭穿一位俏麗甜美的靈媒行騙江湖的二流伎倆,兩人之間擦出火花的過程可想而知依序上演:最初互看不順眼,在某個瞬間天雷勾動地火,從此陷入天人交戰,最後一刻驀然回首,才發覺魔法會隨月光灑落其實只為愛情。

《紐約的一個雨天》仍不令人意外,看似涉世未深的美麗女孩因為校刊的導演採訪需要前往曼哈頓,這對郎才女貌的年輕情侶順道規劃了一趟週末享樂小旅行,無奈人性使然,女方一心想挖到獨家新聞,演藝圈的五光十色將她迷得暈頭轉向;被放生的男方則巧遇兒時舊識,毫不意外覓得一段更適合的感情,恍然大悟原來踏實的關係不出是牽起願意一起淋雨、一起大笑的一雙手,靜靜聽你彈琴,興奮討論電影,自在閒逛博物館,喜愛你的本質更努力幫助你成為更好版本的自己,彷彿隔空說著,年輕人的愛情不應空留遺憾。


淺談導演伍迪·艾倫的愛情觀:無法實現的愛才可能浪漫

《紐約的一個雨天》劇照


一貫熟悉的字體映入眼簾,輕快節奏悅耳配樂兩三秒便帶領觀眾重返伍迪·艾倫式情境與意象。彷彿一切意料之內也情有可原,還是享受慵懶地觀看人們蒙著眼過日子,為情迷惘,為愛睏頓,難以否認有時人性的一念之差,足以讓些許刻意為之、些許不切實際的愛情故事迎來截然不同的感受。可能關於人生見不得光的某段插曲,可能關於有違良心或道德觀感的縱身一躍,恰似虐待狂劇作家所寫的喜劇,畢竟導演也說,生命經過考驗後付出的代價可高了。

「無法實現的愛才可能浪漫。」

此句肺腑之言出自《午夜巴塞羅那》,為所有現實幾乎不可能發生的戀情寫下註解,成就伍迪·艾倫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異國豔遇早已稱不上天馬行空,但在這幾個人充滿偶然的紊亂情感糾葛中,真實刻畫女性摸索自我時面臨的迷惘、掙扎、摸索、解放與內在衝突的樣貌,將複雜問題簡單劃分開來的那條理智線,充其量只介乎於「符合世俗期待的決定」或「釐清心底傳出的聲響」兩者之間而已。幸好,她們還處於一個尚有選擇權的年紀。

至於何謂沒有選擇權仍渴望浪漫愛情的年紀?比方《摩天輪》的凱特·溫絲萊特,從逐漸年老色衰的過氣女星的出軌過程,演繹一出發生在康尼島的《安娜·卡列尼娜》,綺麗光采持續變幻於彷彿能實現一切願望的夢想樂園。曾經前景一片光明,而今不出多數中年婦女在婚姻與家庭中流失了自我,情緒化又神經質的她被生活瑣事步步逼到絕境,卻在人生滿是焦慮與挫敗的低潮時期,意外邂逅於此處暑期打工的男大生,乾柴烈火譜出一段荒謬婚外情,甚至還得與正值青春年華的繼女競爭。

正因面臨沒有選擇權的年紀,眼見前方漂來一根浮木便奮不顧身,天真妄想毛頭小子會拯救自己脫離絕望泥淖。一霎風雨過後,只見遊樂園映照臉上的色溫隨情境忽冷忽熱,宛若夢醒時分,七彩霓虹光影奪目如昔,曾經天翻地覆的世界復歸水無痕,徒留淒涼。


淺談導演伍迪·艾倫的愛情觀:無法實現的愛才可能浪漫

《賽末點》劇照


若從伍迪·艾倫近幾年引發的爭議回頭思考橫亙其歲月的諸多故事,在社會認可的無數精神錯亂人類群像裡,遊走理性與瘋狂的剃刀邊緣,一念天堂一念地獄,《賽末點》的始末似乎道出創作者面對人生的態度:努力固然是必須的,但好運比善良重要,人們總認為人定勝天,慣性忽略運氣的重要性。就像是網球比賽的賽末點,當球觸網時,彈過網帶或彈回後面決定我們的勝敗,全然取決於命運。

如此說法,是,也不是。相較於其他類似運動,真正接觸網球到一定程度的選手會告訴你,有些人打出去的球觸網容易彈過得分,並不全然是他們運氣好,而是取決於這些人平時訓練出的擊球方式、質量與處理球的態度。愈將一切歸咎於運氣,愈會屈服於現實加諸在人們身上的桎梏。當我們開始理解基本功與心理素質的關鍵性時,才有機會成為運動場上的優秀選手之一。

現實與戲劇兩相對照之下,似乎並不意外,這一篇篇的故事,就像是一則則的謊言,為他不受控制的愛情與慾望提供另一個宣洩出口。故事中的人物有些擁有更圓滿的人生來彌補遺憾,有些則迎向更糟糕的人生來推卸責任。在追求藝術的過程中,虛構想像、真實視野與生活經驗缺一不可,縱使電影可以逃過最直接的倫理及道德問題,他卻始終難以參透自行美化過頭的人生盲點:無法實現的愛才可能浪漫,但真正實踐起來,反倒失去了愛情與人生應有的重量與嚴肅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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