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既見君子


第一回   既見君子

三月的和風,就像情人的手掌,輕輕柔柔的撫摸著人間的萬物。便是在這和風之中,有一輛馬車在河堤上疾馳,蜿蜒的官道之上,霎時塵頭大起。

那馬車富麗堂皇,絕非一般的世家子弟所乘。馬車前一騎領頭,馬背上那人是一個身材瘦長的老者,臉色枯槁,披著一件青布長衫,已經洗得泛白。馬車四周有六匹駿馬陪護,六馬神駿非凡,俱是品種極佳的大宛名駒,馬轡頭為黃金所鑄,烈日之下,閃著金光。馬背上坐著六人,兩人三組,護住馬車,並駕而乘。

三組人當中領頭那一組左邊是一個三十出頭的大漢,面白無鬚,一柄長劍斜插腰間,身材短小,一雙利眼有如鷹目;在他右首那一個人,與他年齡相仿,一部長鬚,漆黑如墨。

居中兩人,右側那人身材甚是魁偉,濃眉大眼,高鼻闊口,一張四方面龐之上,頗有風塵之色,顧盼之間,極具威嚴;另一人身穿粗布長袍,兩道白眉從眼角垂下來,面目慈祥,眉間隱含愁苦,略顯悲憫。

末尾兩人,左端那人是一個長衫青袂的中年漢子,兩頰虯髯,有如雜草,一對三角眼斜看四周,右掌緊握韁繩,左手手指不時撫摸顎下一把三羊鬍子;最後一人卻是一名中年女子,尖尖的臉蛋,雙眉修長,相貌甚美,只是目中帶著三分倔強,七分兇狠。

這七人竟是北斗七星門的趙天樞、楚天璇、孫天璣、文天權、齊玉衡、武開陽、韓搖光七位高手。

此刻七星門七大高手齊聚,卻不知馬車之中究竟是何人,竟有如此尊貴的地位?

馬車行到一條岔路,忽然一轉,轉入一條窄窄的花徑,夾岸栽滿了茶花,偶有一兩株蒼松巨柏,甚是高大,道路兩旁不時飄來陣陣花香,令人迷醉。已近黃昏,馬車周圍那七人,個個俱是打起精神,絲毫也不敢鬆懈。

馬在道上行了一陣,忽然有人道:“不好,有人來了……”語聲未落,花香更烈,陡見黑影一晃,便已有兩人飛落在馬車前。

籲——

趕馬那人忽然吆喝一聲,一扯韁繩,馬兒長嘶一聲,停了下來,險些撞到官道旁的一株大樹。

不知何時,馬背上的七人,已從馬背上一躍而下,掌中卻都多了一柄寒芒四射的長劍。

“怎麼啦,是什麼人?”

這時車簾掀開,露出一張稚嫩的臉龐,是一個十四五歲的書童,這名書童圓臉圓目,甚是可愛。

那童子抬目望去,但見來人是兩名翠衫女子,一人二十出頭,身材矮小,面容黝黑,臉色肌膚浮腫,凹凹凸凸,生得極是醜陋,只是一對眸子頗有神采;另一人十八九歲的年紀,一張瓜子臉,眼珠子黑漆漆的,兩頰暈紅,渾身透著一股青春氣息,本是容光照人,只可惜臉上生了幾粒可惡的麻子,令人生厭。

那醜臉女子道:“孟公子可在車中?”

為首那枯槁老者道:“閣下……”

話音未落,另一麻臉女子截口道:“這孟公子好大的臉面,竟連七星門的天樞道人也請動了……”

那老者點頭道:“不錯,我七星門所學淺薄,皆是微末功夫,唯恐孟公子瞧我們不上,今日公子有難,邀我師兄弟七人出山,我七人雖不才,卻也當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那麻臉女道:“我聽聞北斗先生向來不問江湖俗事,不料竟也難免俗……”

那方臉漢子忽然一擊馬鞍,怒道:“我師父之事,豈容得你們過問,你二人究竟是何人,敢在這裡擋道,快快讓開,否則我一把擰斷你們兩個的脖子!”

麻臉女人笑道:“武開陽武六俠,年紀不大,脾氣倒也是不小哩!”

那醜臉女子似絲毫沒將他的話聽在耳中,依舊對著那輛馬車道:“孟秋白孟公子可在車中?請出來相見……”

車簾緩緩揭開,從車中走出一個少年公子,那公子身如玉樹,長髮以玉簪束起,星目劍眉,鼻若遠山,身上衣著華貴,眉間卻隱隱有一絲哀傷之色。

七人見了他,仗劍而退,齊呼道:“孟公子!”

這人便是說愁山莊的主人孟秋白。

近些年來,江湖中不知道說愁山莊的人已漸漸少了,江湖中人皆知說愁山莊主人是一個揮金如土的少年,廣結天下英豪,頗有當年孟嘗之風,因這少年容貌俊朗,江湖人稱“俏孟嘗”。

北斗七星門遠避江湖,早已不問江湖中事,世人只知七星門淡出江湖是與多年前一件極其隱秘的事情有關,數十年前北斗先生與七星道長兩人反目,這件事本只是一場門派內的爭鬥,卻在江湖中引起一場風波,只可惜年歲已久,但各種細節卻也不得而知,留給後人的卻是無數的謎題。

七星門的名字,漸漸在江湖中已經很難聽到,誰料今日這七星門的七名弟子竟悉數而出為孟秋白出頭,這種事倒也難免會引眾人猜疑。

這七星門說起來與前朝倒有一些淵源,話說唐朝時期有兩名通曉天文曆法的大士,一人名叫袁天罡,一人號稱李淳風,這兩人精八卦、通陰陽,算無遺策,有未卜先知之能。

武則天曾先後派袁天罡和李淳風尋找風水寶地,作為皇陵。當時袁天罡領了皇命,帶著一名童子,遍訪名山,一日子時來至一處山峰,但見山間紫氣沖天,與北斗相交,連忙跑上山坡,觀星象定真穴,隨手摸出一枚銅錢做標記,蓋上浮土,下山覆命。

第二日,李淳風也於正午時刻到達此地,只見秦川大地上有一奇石,南北而臥,如同一裸婦,五官齊全,器官分明,雙腿之間,有一股清泉流出,那李淳風大吃一驚,爬上山坡,以碎石擺卦,取子午立向,選中真穴,當時無以為記,便隨手拔下頭上髮針插入土中,也下山覆命去了。

等到了第三日,朝中便有消息傳出兩人都選好了風水寶地,武則天派人去查看,翻開浮土,只見針插在銅錢的孔中間,眾人見此場景頓時驚呆了下巴。而這風水寶地就是現在的乾陵,乾陵迄今已有三百年,盜墓賊無數,諸多皇陵皆有損毀,唯有乾陵至今沒有人能夠打開,神奇無比。這就是袁天罡和李淳風的手筆。

當年袁天罡和李淳風二人,門下各有一名弟子,一人法名北斗,另一人道號七星,這二人受袁天罡和李淳風點撥,合創了一個門派,便是這傳了百年的北斗七星派。

此刻但見孟秋白下了馬車,微微躬身朝著二女道:“素衣、朱袖,勞煩二位姑娘,回去告訴柳無暇,我既與葉青姑娘結為夫妻,自然是福禍相依,至死不渝,這世間便再也無人可以將我們分開……”此刻風吹花枝,吹得花香陣陣,卻吹不開他面目之間的濃愁。他語氣聲雖輕,一字一句卻說得十分堅決。

七人當中虯髯漢子怒目而視道:“孟公子莫要憂心,不用怕柳無暇這個妖女,你既與葉姑娘真心相愛,我楚天璇自是要做一做這個媒人,我倒要看看誰敢攔我……”他語聲有如響雷,眉中自帶一種威嚴。

那醜面女素衣道:“呵,好大的口氣,只怕閣下沒有這個本事吧……”語聲未了,長袖一拂,便有點點寒星從袖間抖落,朝那楚天璇面門打去。

楚天璇面色一凜,揮劍橫掃,只聽“叮叮”數聲,那醜女素衣發出的毒鏢,被他用長劍掃開,掉落在地。他掌中長劍雖然擋住了飛來的毒鏢,卻仍舊化不開那鏢上的勁道,握劍的手微微發顫,五指俱麻,驚道:“這女人好深的內力!”

他這邊一擊既中,剛欲鬆口氣,那頭的麻臉女朱袖,拔劍便刺。這一劍沒有複雜的變招,只是簡簡單單的隨手一劍,看似絕非什麼精妙的劍法,實則玄妙已極,只因這一劍是從最佳的角度以最快的速度刺來,無論你從哪個方向來救,都已經來不及了。

楚天璇面色駭然,暗歎“糟糕”,他自知這一劍自己已無法避開,只得擰身錯步,只盼能避開這劍鋒一兩寸,不至被人刺中了身體大穴。

他只覺胸口大痛,垂首望去,胸前的一片衣襟已被長劍刺破,點點鮮血滲出,他胸口中劍,本以為自救無望,卻不料那朱袖的長劍只是淺淺刺入,並無傷他的性命之意。

朱袖這一劍只是立威,故意使給七星門的諸位高手看的,因此力氣只使了三分,此刻雖只是平平一劍,卻險些要了天璇星的性命,七星門諸人,見了無不駭然。

她垂下長劍,展眉笑道:“今日我家主人只是有幾句話與孟公子說說,纏鬥下來諸位絕討不到好處,何不就此歸去,一來成全我家主人與孟公子好事,二來於諸位的俠名也無損……”

七星門中那尖臉女子韓搖光道:“此間你們若想帶走孟公子,先得問問我手中這柄飛鴻劍答不答應!”

素衣的目光朝韓搖光手中的劍上瞧了兩眼,但見那柄劍,雙刃如雪,寒氣逼人,劍柄上鑲著明珠,纏著金線,卻也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寶劍。她看了片刻,道:“這口劍相傳為當年天山派的掌門俞飛鴻的貼身寶劍,此刻卻不知為何到了你手中,我聽人說,當年飛鴻掌門鍾情於你,才命人不遠千里將寶劍送到你的手中,你得了別人的寶劍,卻不願下嫁與他,最終飛鴻掌門染疾身故,這寶劍才落到了你的手中……”

韓搖光凝神望著寶劍,良久才道:“當年之事,我或許有失,只可惜飛鴻師兄不明白,感情一事,最忌強求,我與文四哥早已相約廝守終生,而飛鴻師兄……我……我註定只是他命裡的一顆災星……唉……”她似跌入一片回憶之中,想起當年之事,心中難免悽切,此刻又自望向一旁的文天權,眼中更有無限柔情。

文天權兩道目光也望向韓搖光柔聲道:“七妹……”兩人四目相交,情意更烈。

素衣咧開大嘴,露出一口黃牙,笑道:“二位自己在這裡情意綿綿,卻狠心將別人分開,這等為人,簡直有辱俠名……”

白眉人齊玉衡長嘆道:“佛曰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字不過十三,然脫此諸苦需多少年?這求不得傷人最深,可惜飛鴻掌門當時不明白,這才苦厄一生,唉……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二位姑娘,無暇宮為惡江湖已久,在下只盼二位姑娘能早日醒悟,逃離苦海……”

朱袖冷冷道:“我聽聞昔年的玉衡星劍法獨絕,年輕時也殺過不少人,名聲並不太好,何時竟也入了七星門,做了道士,如今連這講話,也道非道,佛非佛,只怕在你的心中也早已是非不分,善惡不辨了吧!”

“你……你……”齊玉衡在這尖牙利齒的小姑娘面前,竟也一時語塞。

朱袖道:“江湖中人人皆言北斗七星派俠義,卻不知在這背後也有這許許多多不可告人的故事……”

孟秋白目光一掃眾人,走到素衣、朱袖跟前,朗聲道:“二位休要再多言,我此行便是要去見一見你們的主人,只是你們需先帶我去見青兒,否則我萬萬不會隨你們而去的……”

素衣幽幽嘆道:“你畢竟還是忘不了她……”

孟秋白點道:“這數日以來,在我腦中全是她的影子,此刻我只消見她一面,縱然是死了,也覺得值了……”

朱袖道:“可惜主人對你,又何嘗不是如此!你啊……你……”

此刻山風大起,吹得道路兩旁花樹亂顫,也將這淒涼的語聲吹到四面八方。

孟秋白的面上更有無盡的哀愁。

素衣道:“你隨我們去吧……”身形一閃,便要伸手去攬孟秋白。

“且慢!”

那青衫人趙天樞雙爪便要去拿她肩上的大穴,素衣被逼退了三步。朱袖見勢,抬劍一砍,砍向趙天樞的腹部,趙天樞心頭大驚,身形一折,退到一旁。

這女子的劍招,非但出手時迅捷無比,毫無章法,而且奇詭莫測,你根本不知道她下一劍會刺向哪裡!她往往出手一劍,看似在刺你胸口上的大穴,等你提劍格擋時,她的劍尖一翻,突然又轉到了你後心的脈門,招招辛辣兇狠,有如毒蛇一般,若無出群的輕功,絕難閃避。

趙天樞駭得不輕,便只是在他怔住的一剎,朱袖又刺出一劍,緋紅的劍光從她的袖中流出。還不及他提劍反擊,那一抹緋紅色已經到了他的面前。

趙天樞大驚,足尖點地,閃身急退!

朱袖這一劍又快又急又狠,她絲毫也不留情。

趙天樞猛提一口真氣,突然有些異樣,胸中氣血頗有不暢,舉起長劍,但見青色的劍光沖天而起,劍在空中虛虛實實挽了三個劍花,如蛇吐信一般,直刺向她的眉心。但只是這一招,幾乎達到了他畢生武術的顛峰。

卻見那朱袖只是雙足輕輕點地,竟憑空消失了!待他收劍,後退,她便出現在十丈之外。但只是在這一瞬之間,緋色的劍光在他胸口處突的一閃,又迅速消失。連他也什麼都沒有看到,便突然感覺到胸口一痛。他低頭,一行殷紅的血流下。這樣快的劍光,他生平未見......

“大哥!”

趙天樞身後兩條人影一閃,飛出兩人,正是文天權與韓搖光。兩人一左一右攙住趙天樞,將他扶到馬車上。

孟秋白道:“你們為了我,竟然……竟然……”他一言未了,竟流下兩道眼淚來。

“讓我們來……”語聲方落,但見兩道人影齊閃,齊玉衡、武開陽兩人掠到車前。

兩人同時出劍,都快如電光,攻向朱袖。一旁的素衣,面色微變,將手掌縮入袖中,叱道:“好不要臉的兩個人,吃我一鏢……”。

齊玉衡、武開陽兩人聞聲大驚,心知這女子的暗鏢上肯定餵了劇毒,忙掠起身形,揮劍來擋,卻不料素衣忽然咯咯的笑了起來,她竟是在唬人。

兩人又惱又怒,齊舞掌中長劍,朝朱袖面門劈落,朱袖架起長劍,擋住雙劍,剎那間三劍相交,發出“叮”的一聲響,青光色的劍竟被震脫出手。齊玉衡、武開陽兩人滿眼震驚。這是他們第一次敗給別人!況且對方只是兩個年輕女子。

長劍既已脫手,兩人面色變得鐵青,直楞在當地。其餘五人見此場景,俱是心頭凜然,這兩個年輕的女娃娃武功竟然如此了得,這種武功身法竟是他們生平未見。

七人列好陣勢,正欲揮劍齊攻,一提真氣,忽聽得有人說話:“哎呀不好,我們只怕是種了這妖女的毒……”“她們竟然在這花香之中下了毒……”眾人面色大變,雙腿一酥,登時一齊倒地,卻聞嬌笑聲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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