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李白?這樣寫敬亭山,也不是你的風格呀?

公元762年的一天,一位頭髮和鬍子都已經花白的老人步履蹣跚地行走在通往安微宣城敬亭山的路上。山腳下,老人停下了腳步,抬頭望了望眼前的這座敬亭山,嘴裡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嘆息,然後,在一塊平滑的青石上坐了下來,久久地凝視著這座山。

他的目光,時而落在蒼翠的樹上,時而又躍上山頭,一會兒看高飛的鳥兒,一會兒又看悠閒的白雲。更多的時候,他的目光停留在山的某一處久久不動,不知道在想什麼。

怎麼了李白?這樣寫敬亭山,也不是你的風格呀?

這位老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李白,就是那位狂放不羈,那位“我本楚狂人,風歌笑孔丘”的李白,那位“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的李白。而眼前的這位觀山老人與人們想象中的李白簡直判若兩人。再看看他這次觀山後寫下的這首《獨坐敬亭山》一詩,更是令人不可思議,如果不標明作者的名字,誰能相信這首詩竟然是李白寫的。

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閒。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

詩中描繪的是這樣一個簡潔的畫面:許多鳥兒都走了,一片孤雲也悠閒地飄遠。山看著我,我望著山,總好像看不夠似的。

怎麼了李白?這樣寫敬亭山,也不是你的風格呀?

詩中的人物,分明就是一個苶呆呆的形象,又象是禪師打坐的樣子,好象和印象中的李白根本就不搭邊呀!

李白一生遊歷過許多名山大川,也寫出許多名詩來,堪稱寫山的高手。“噫籲嚱,危乎高哉”,他寫《蜀道難》,形容山的雄險是多麼的有氣勢啊!“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登這山比登天都難。你看李白這架勢,大呼小叫、手舞足蹈的樣子。這才是李白的性格在詩中的反映。

他寫廬山之高卻不直寫,“飛流直下三千尺”,用瀑布之高來反襯廬山之高。他把誇張的手法運用到了極致。這體現出了他個性的張揚。

甚至連夢中的山,也是高大挺拔的樣子:“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嶽掩赤城。天台四萬八千丈,對此欲倒東南傾”(夢遊天姥吟留別)。寫這首詩的時候,李白還沒見過天姥山,只是聽別人說過而已。但是,他能按自己性格特點來想象此山。

怎麼了李白?這樣寫敬亭山,也不是你的風格呀?

再來看李白的這首《望天門山》:“天門中斷楚江開,碧水東流至此回。兩岸青山相對出,孤帆一片日邊來”。這首詩也是看山,但李白眼中的天門山,是山的形狀的特殊性,象打開的兩扇石門一樣,江水從中間流過。詩中揚溢出的情緒是熱烈的。

李白的詩寫了那麼多的山,但情緒都是熱烈的,體現的也都是昂揚向上的樂觀心態。唯獨這首《獨坐敬亭山》,情緒與以前寫山的詩來個大逆轉,出現了強烈的反差。情緒出奇的靜,象是默默無語,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李白詩風的這一變化,古今有許多人都看出來了,但究竟出於什麼原因,沒個確切說法,只能是憑猜想了。

《李詩直解》認為,“此獨坐而有目中無人之景”。《詩法易簡錄》中則認為此詩“不獨處寫出獨字,倍覺警妙異常”。但是,這些評論只指出此詩之妙,至於李白為什麼這麼寫,都末提及,因此,還沒有評到根本上。

倒是《唐人絕句精華》有一段評語,似乎觸及到問題的核心,“

首二句獨坐所見,三四句獨坐所感,曰“兩不厭”,便覺山亦有情,而太白之風神,有非塵俗所得知者,知者其山靈乎”。此評認為李白此詩究竟為什麼這樣寫,俗人很難猜解,箇中原因,只有山知道了。

怎麼了李白?這樣寫敬亭山,也不是你的風格呀?

那麼,究竟是什麼原因讓李白寫出這麼一首與以前風格迥異的詩?他與敬亭山又有著怎樣的情結?

敬亭山位於安微宣城縣境內,它雖然沒有三山五嶽的名氣,倒也算得上是風光秀麗、景色宜人的名山。它的名,是因為有歷史文化的附加。南齊的謝朓曾經任過宣城太守,寫過《遊敬亭山》一詩。因為這首詩,敬亭山從此名聲大噪。

一、和謝朓的神交

李白在安微的十年間,曾經七次到過敬亭山,並留下許多詩文。除了這首《獨坐敬亭山》外,另一首《寄從弟宣州長史昭》寫得也很出色,其中有“常誇雲月好,邀我敬亭山”的句子。李白之所以鍾情於敬亭山,山美只是原因之一,但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還是因人而愛山,有點愛屋及烏的意思。

李白祟尚謝朓,祟尚謝朓人生的曠達,。謝朓的《遊敬亭山》一詩在描述山景的奇妙之後,抒發了無視功名,以山水為樂的達觀的人生追求。詩的末句是這樣寫的:“皇恩既已矣,茲理庶無睽”。其意思是說,既然皇恩己盡,對我來說已不復存在,那我換一種人生活法總不會錯吧。

怎麼了李白?這樣寫敬亭山,也不是你的風格呀?

李白欣賞的也正是謝朓的這一點。謝朓遭過貶,李白與他有著相同的人生遭遇,因此,對待人生的見解相同,用現在的話說是有共同語言。因此,李白在《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雲》一詩中,他才會寫出“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澆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的著名詩句。看,二人的見解多麼相象,簡直是如出一轍了。

詩詞創作中,“用典”和“化用”是一種常見的修辭方式,稱之為手法也可。但是其境界卻有高下之分。形似、意似、神似,這應該是境界區分的評判標準,最高的境界應是神似。

千萬別誤會,上面字體加黑的話,並不是誰的名言,是本人的心得和體悟。李白深得謝朓一詩的精神內核,化用得不露任何痕跡,這就是神似。難怪李白這般崇拜謝朓了。

喜歡山,這只是表面現象,崇尚人,才是實質。李白雖然和謝朓從未見過面,但二人算得上是“神交”。二人的詩,表達的是同一精神追求,人生態度是難得的高度一致。

李白在敬亭山前獨坐,他面對的不是山,而是謝朓。是他與謝朓在進行著一場跨時空的思想交流,這一交流,無須用語言,只默默的相視,便達到心靈勾通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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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對玉真公主的暗戀

把敬亭山人格化,是李白這首《獨坐敬亭山》的藝術手法,這是公認無疑的。但是,把此山比作什麼人,看法卻是不盡相同。如前所述,敬亭山即為謝朓,多人認為比較合理,因為李白與謝朓在人生態度和精神追求上畢竟有高度的相似性。

但是,也有另一種觀點認為,敬亭山即玉真公主。

李白的一生,是狂傲不羈的一生,這是天性使然。論寫詩,他沒服過任何人,他佩服的人有兩個,踫巧都姓謝,一個是南齊的謝朓,另一個是東晉的謝靈運。謝朓自不必說了。還是在《宣州謝脁樓餞別校書叔雲》這首詩中,李白有“篷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青發”之句,這是對謝脁的肯定。

李白對謝靈運的肯定,同樣表現在詩中,就是在那首傳世之作《夢遊天姥吟留別》一詩中,李白留下了“腳著謝公屐,身登青雲梯”的句子。穿著和謝靈運一樣的木鞋登山,可見李白對謝靈運佩服的真有點五體投地的味道。

怎麼了李白?這樣寫敬亭山,也不是你的風格呀?

但是,與敬亭山有關的還有一人,這人出身顯赫,並且還是個女性,這便是唐玄宗的妹妹玉真公主。玉真公主與李白也有特殊的關係,兩人都信道教,玉真號無上真,李白的號為青蓮居士,所謂居士,是在家信道的人。從這一點上看,李白與玉真算得上是道友。

開元十七年,兩人初次見面,李白便為玉真賦詩一首,誇玉真美若天仙:

《玉真仙人詩》

玉真之仙人,時往太華峰。清晨鳴天鼓,飆欻騰雙龍。弄電不輟手,行雲本無蹤。幾時入少室,王母應相逢。

詩寫的一般般,無非就是誇玉真公主就是個仙人罷了。但有一點,李白寫這首詩,絕無迎合之意,他是真為玉真的美麗而傾倒,對玉真的讚美是發自內心的。玉真公主也十分羨慕李白的才華,在她哥哥玄宗面前不斷給李白說好話。玄宗給了李白翰林學士一職,其中也有玉真的一份功勞。

怎麼了李白?這樣寫敬亭山,也不是你的風格呀?

說李白面對敬亭山就是面對玉真公主,這未免有些牽強,事實上,玉真是否來過敬亭山,史料中並無此記載,至於說玉真死後就葬在這裡,更是一種傳說。真實的情況是,玉真死後葬在靈都觀北平陽洞府前,這確是史實,因為在《新唐書.諸帝公主》中有記載。

李白與玉真公主有過交往,這倒是史實,前面提到的《玉真仙人詩》可為證明,李白還寫過一首《玉真公主別館苦雨贈衛尉張卿二首》也可為證。原詩在這裡就不作展示了,感興趣的人可找來一讀。

玉真公主是否來過敬亭山,因無史料可查,不宜做定論,但不等於說沒有這種可能。因為玉真從十五歲便開始遊道,敬亭山屬於道教名山,太宗年間,山上便建有弘願寺。玉真來過敬亭山的可能性還是存在的,民間傳說有時是有一定根據的。

怎麼了李白?這樣寫敬亭山,也不是你的風格呀?

假如玉真公主真的來過敬亭山,那麼李白詩中面對的敬亭山,所擬之人就該是玉真了。玉真死於762年,李白也死於762年,雖是同年,但玉真先於李白而死。得知玉真己死的消息後,李白鬱鬱寡歡,借敬亭山這一道教名山,並把此山擬人化看作是玉真,這完全是有可能的。

敬亭山是謝脁的化身還是玉真公主的化身,兩者的可能性都有,而且兩者的判斷理由都很充分。一個是精神上的祟拜偶象,一個既是道友又是夢中情人;一個早己作古多年,一個剛剛去世不久。兩相比較,把敬亭山看作是玉真的化身,做一番深情的對視,這種解釋的理由應該更充分些。因為在詩的字裡行間,還隱著一個情字。或者是二者兼而有之,這個判定權就交給讀者了。總之,李白就坐在那裡滿懷深情地與敬亭山對視,千年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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