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冢埋劍膽,春風有琴音

春至陶然亭。

水碧於天、柳綠如煙。

迎春和玉蘭開的正盛,山桃卻開始凋零。

問問兩個少年,準備去哪一邊玩。

毛毛說:“只要是沒有你的地方都行!”——樂樂笑著不說話,算是附議。

於是看他們說說笑笑的沿湖跑掉,心中無比羨慕。

我也有自己要去走走的地方。

高君宇與石評梅的墓地落座在石橋南側,幾株山桃樹下。

他們永遠年輕、也永遠在一起了。

幾個孩子滑著輪滑、幾個老人在鍛鍊身體——只有我是特意來的吧!

在這裡坐著,總能想到很多事情。

高君宇的墓碑上鐫刻著:“我是寶劍,我是火花。我願生如閃電之耀亮,我願死如彗星之迅忽。”——石評梅手書;

石評梅的墓碑上是篆體四個字:春風青冢。

高君宇:五四運動北大學生會負責人、孫中山先生的秘書、中共北京社會主義青年團第一任書記、因病歿於北京、時年29歲;

石評梅:近代著名女作家、與呂碧城、蕭紅、張愛玲並列“民國四大才女”、因病歿於北京、時年26歲。

萍水姻緣成一夢,桃花顏色也千秋。

他們很不幸。

高君宇雖然是個革命者,但和魯迅、胡適等人一樣,在老家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原配——那是一代人的悲劇;

石評梅則為同是北大畢業的學長吳天放所欺騙,一身情傷。

縱然相遇相知,縱然排除了種種阻礙、縱然石評梅接受了他送的象牙戒指,但高君宇還是沒能等到石評梅走出心障,給出承諾。

“你的所願,我願赴湯蹈火以求之;你的所不願,我願赴湯蹈火以阻之。不能這樣,我怎能說是愛你!”——高君宇。

而石評梅,在高君宇英年早逝後,才真正正視了自己的內心。她曾形容自己為“枯萎的花籃”,不願接受高君宇的感情。等到枯死的土地上開始滋生丁香的時候,澆灌人卻再也不來。

“自你死後,我便認識了自己,更深的瞭解自己”、“數年來冰雪友誼,到如今只博得隱恨千古,撫棺哀哭!”——石評梅。

他們又相對幸運。

終究是遇到了自己的知音,終究成為一段傳奇。

在那個風雲詭譎的時代,誰又能知道今後會發生什麼。

高君宇是個革命者,他是五四運動的積極分子、是中國共產黨和共青團的締造者之一、是積極的社會活動家、去世的時候是孫中山先生的秘書。

從他的事蹟和文字來看,結合中國近代史,我們可以肯定,如果高君宇沒有英年早逝,走的路註定艱險崎嶇。

石評梅是傑出的文學家,尤以詩文見長,思想文字更加感性。雖然在高君宇的影響下,曾經寫過一些時事評論,但終究文學才是她的歸宿。

革命者與詩人的組合,往往更難一些。

民國四大才女,如果相較英斂之與呂碧城、張愛玲與胡蘭成、蕭紅與蕭軍,高君宇與石評梅的感情可以說有煙花般燦爛的結局。

至少從這個角度講,雖然短暫、了無遺憾。

近來常常思索愛情和婚姻。

越來越覺得,愛情是造物主設計的迷題、婚姻是人類給出的似是而非的答案。

愛情太過美好,或者說,被定義的太過美好。

我們常常憧憬著在心裡搭建一片海市蜃樓,然後按圖索驥。

很多時候像《亂世佳人》裡的郝思嘉,遇到衛禮,就認為是一生所愛。

——結果痴纏半生,才知道並非如此。

人們賦予太多的東西給愛情了,以至於最純粹的愛情就像最不穩定的化合物。

激情、熱烈、永恆、忠誠、責任、奉獻、理解、互補、關心、體貼、志同、道合……

肯定沒有能全部羅列出來,太多了——而且有些根本就不可兼得。

每個人最初的藍圖裡關於愛情的標準只有兩個字:完美。

但大多數人的愛情都只能獲得其中的一部分;

很多人企圖在全部的時間裡全部擁有,就出現了悲劇。

讀《月亮與六便士》的時候,看到了這樣一句話:“你憑什麼認為美,這個宇宙間最好的東西,會讓你像在海灘散步時撿起石頭一樣輕易得到?”

——當年不理解,現在懂了。美是這樣,愛情也是這樣。

那是要仔細尋找、精心維持、懂得理解、知道滿足才能短暫擁有的東西。

而且,往往還需要雙向配合。

有多大概率恰好在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

怎麼能確定在這一刻對的人,以後還是對的人?

兩隻未孵化的蛋在雨中互相依偎,彼此關心,非常溫馨——孵化後,一隻是小鳥、一隻是恐龍。

它們一起坐在夕陽下,恐龍說:“我們再也回不去了,是嗎?”小鳥回答:“是……”

——身後是碎裂的蛋殼。

誰也不能說愛情沒來過。

只是它完美到不可能在現實中穩定,最後穩定下來的很難說還是不是愛情。

你可以說自己認為是就是,但它肯定不是你最初想象的模樣。

生命是一襲華美的旗袍,上面爬滿了蝨子。

而婚姻則是另一種東西。

它涵蓋了馬斯洛人本哲學的所有層次: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自我實現需求。

理想者說,婚姻是對愛情的承諾、是愛情的證明。

悲觀者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

其實都對,也說明了人生有多無奈。

愛情需要靈魂的契合,可每個人都會走不同的路、讀不同的書、遇到不同的人。

自己看最初的自己都會覺得陌生,如何來承諾?

婚姻只能證明愛情曾經來過——還不能包括那些別有目的的婚姻。

婚姻不能把愛情這種在現實裡不穩定的東西穩定住,但可以巧妙的把剩下的東西偽裝起來。

讓你麻醉自己、讓你認為這就是人生之路。

很多的婚姻像冰箱,可以短期保鮮,不能阻止變味變質。

很多的婚姻像免費的餐廳和旅館,可以隨時吃住,卻沒有歸宿感;

很多的婚姻像幼稚園和養老院,為了孩子成長和老有所依。

其實婚姻和愛情完全是不同的東西,非要扯在一起類似於綁架。

只是,這裡面的矛盾我想大家都明白。

愛情是不穩定的化合物、婚姻是相對穩定的混合物。

誤解中相愛,瞭解後分開;

面對理想的時候選擇婚姻,面對現實的時候維持婚姻。

高君宇與石評梅,在各自的最終時刻,在對方的心中都是最完美的存在。

不值得羨慕嗎?

離高君宇和石評梅墓不遠處,有過著名的“香冢”。

雖然遺蹟蕩然無存,但留下了兩篇佳作:

正面碑文:“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終,明月缺。鬱郁佳城,中碧血。碧亦有時盡,血亦有時滅,一縷煙痕無斷絕。是耶非耶?化為蝴蝶。”

碑後七絕:“飄零風雨可憐生,香夢迷離綠滿汀,落盡夭桃與穠李,不堪重讀瘞花銘。”

在十年浩劫當中,香冢及墓碑被破壞殆盡。

雖然有周恩來總理親自指示保護,但高君宇和石評梅墓也未能倖免。

最早的締造者和先驅,和自己所愛的人一起屍骨不寧。

那樣的年代居然還有人懷念……

兩人的墓重建於1984年、1987年樹立了塑像。

我一直希望香冢和墓碑能夠恢復,這兩處歷史遺蹟可以互為註腳。

隨手拍了幾張照片,放在朋友圈裡。

想了想,寫下了一句詩:

青冢埋劍膽,春風有琴音。


又呆坐了小半天。


毛毛和樂樂跑過來,看著雕像問:“爸爸,這個高君宇是烈士啊?!”

我回答道:“是先驅。他們是著名的革命家和文學家,很厲害的,你要努力學習他們!”

“先回家吧!我們玩累了。對了,給我買黑鯊我就努力!”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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