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出歷史地表》:身為女人,被消失是我們的命運胎記

前言

今年的 3.8婦女節,由於疫情的因素討論熱度不如以往,但線上各大營銷商依然沒有放過這個節點,以及它所對標的女性群體。淘寶推出女王節活動,京東則是女神節。

女王也好,女神也罷,商家們玩的文字+心理遊戲依然讓女性消費者們樂此不疲,買一支口紅一瓶香水就可以成為驕傲美麗高高在上的女王(女神),這樣的快樂不是很簡單易得嗎?

在看《浮出歷史地表》這本書之前,我也曾汲汲於這樣簡單的快樂。然而掩卷之後,我開始思考,與其說起這種快樂來得簡單,不如說是在社會的審視之下,女性是淺薄無知的,所以商家們可以通過這樣的文字遊戲來引誘女性消費。

大多數女性都在自己身邊或者社會新聞上見識過身為女性的苦難,席捲全球的"me too"運動,被家暴至死的董珊珊,被當成童養媳交易的馬泮豔,被約會性侵苦苦維權的女性受害者......

身為女性,我們何以至此?《浮出歷史地表》給了我們理解的角度。這是一本運用女性主義立場研究中國現代女性文學史的經典著作,深入闡釋了廬隱、冰心、丁玲、張愛玲等九位現代重要女作家,通過她們的人生際遇與文學歷程,勾勒出女性寫作傳統的形成與發展。

這本書不僅在寫女性文學與寫作,更是在觀照女性群體從古代到五四的命運軌跡。戴錦華和孟悅通過解剖父權秩序,鋪墊出女性最終在五四浮出歷史地表的能量動因。它雖然成書於三十年前,但對當今社會女性困境的分析依然有啟發意義。

《浮出歷史地表》:身為女人,被消失是我們的命運胎記

《浮出歷史地表》

1·身處地心的女性:古代與現代的困境呼應

文學是歷史的一個切面,千千萬萬女性重複了兩千多年的故事在"五四"迎來分野,女性終於有了自己書寫的舞臺。

翻開史書,屬於女性的篇章裡,主角是武則天、李清照、花木蘭、穆桂英,她們在男性主導的社會中闖出自己的一片天空。但更多的女性故事,卻不顯於文字,她們是某人的母親、妻子、女兒。她們的姓是夫家的姓,名則是父親的姓,她們沒有自己的姓名,一切屬於個體的寄望都變成一個個被約化的符號,諸如趙李氏、張王氏。

在《浮出歷史地表》裡,戴錦華和孟悅提供了一個有趣的觀點,在父系社會里,女性是作為父權-母權交鋒的敗北者存在。於是男性成為統治者,女性則是被統治者。

在這種統治-被統治的二元關係中,作為統治者的男性堂堂正正地將女性納於自己的控制之下,家庭對於女性來說,便成為了最基本的父權統治單位。

《禮記·郊特性》中有"婦人,從人者也,幼從父兄,嫁從夫,夫死從子",夫妻之間"妻同齊",但"夫者妻之天",婦人仍然要"服事於夫"。 在家庭中,婦女是作為服從的角色而存在。"夫受命於朝,妻受命於家",婦女生活的範圍被規定在家庭裡,從而被拒斥在社會生活之外。

在這樣的前提下,社會生活中的女性銷聲匿跡,她們只能在家庭中充當一些次要的角色,作為母親或妻妾連接起父子關係,成為父權秩序生生不息運轉的一顆螺絲釘。因為她們無法在社會生活中出現,因此她們只能作為某人的妻子母親被讚美,而不是作為某個獨立的女性代言人。

兩千多年後的現在,這樣的困境依然沒有在主流敘事裡消失。和女性相關的宣傳往往和家庭婚姻相勾連。疫情中自願捐獻血漿的程琳女士,在官媒的tag中沒有姓名,只是"張定宇妻子"。張泉靈轉型女企業家,記者感興趣的問題依然有 "如何平衡事業與家庭"。

《浮出歷史地表》:身為女人,被消失是我們的命運胎記

人民日報相關微博截圖

《浮出歷史地表》:身為女人,被消失是我們的命運胎記

張泉靈在採訪中對“平衡事業與家庭”的回答

女性依然擺脫不了成為他者的命運, "女性的主場是家庭"依然是人們心中默認的共識。這背後的潛臺詞從古代延續到現代,即是女性無法逃脫她在家庭中的職能,當她試圖進入社會生活,她必須承擔起社會和家庭的雙重責任。

2.浮出歷史地表的時刻:娜拉出走後會怎樣?

"中國第一批現代意義上(以及"作家"意義上)的女作家,命中註定誕生於通常說的'五四'時代——這個中國有歷史以來罕見的'弒父'時代。"

——《浮出歷史地表》

為什麼說"五四"時代是中國有歷史以來罕見的"弒父"時代呢?因為它所要推翻的是佔領文化領域兩千多年的父權文化。魯迅先生"救救孩子吧"的呼喊和《我們現在怎樣做父親》的倡導,從《文學革命論》到《人的文學》,五四時代的逆子逆女們所要反叛的,是那高高在上早已腐朽的文化"帝制"。

在解放一切的時代背景下,深受壓迫的婦女自然也是被解放的對象,被壓抑的女性們,終於有了可以言說自己的機會。

在五四時期,和女性困境聯繫最緊密的一個人物形象是娜拉。娜拉是挪威劇作家易卜生的社會劇《玩具之家》的女主人公。她最初滿足於自己看起來幸福美滿的家庭生活,但有一天突然覺悟:她不過是她丈夫的玩具,而她的孩子,也不過是她自己的玩具。於是她決定離開,關門聲響後,劇作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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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拉(圖源網絡,侵刪)

娜拉出走後怎樣?這是五四時期的知識分子始終在探討的話題,魯迅先生認為,出走後的娜拉只有兩種結局,要麼墮落,要麼回來。戴錦華和孟悅在書中闡述的9位女作家,她們其中一些人的境遇也或多或少地暗合了人們對娜拉出走後的想象。

廬隱是出走的娜拉,苦悶地徘徊於被她關上的家門和無法著力的現實之間。

她始終講述的,是與她同命運的女兒們、少女們、少婦們令人唏噓的愛情故事。她是孤懸在家門外的娜拉,面對這一望無際的外面世界,卻感到無路可走。於是在她的筆下,亞俠東渡日本去尋找人生意義,卻一無所獲最終選擇死亡;露沙追隨愛情前途未卜;松文和蘭田投入愛情,收穫的卻是遺棄,最終在懺悔中死去......

丁玲是出走家門,卻隨後走入了更大的一扇門的娜拉。丁玲筆下的莎菲女士,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第一個具有性別自覺意識的人物。她以純然的女性視角,來觀照男性的慾望和承載了男性慾望的女性肉身。但在丁玲和莎菲的面前,更大的一扇門是三十年代中國的革命潮流。甫出現於社會生活中的女性作家們,面對的是自我與大眾,事業與愛情的兩難局面。丁玲選擇轉向主流意識形態的寫作,女性視角的特質在她筆下消失,娜拉走入大眾之父的門,再次進入更殘酷的父文化洗禮。

張愛玲是站在父權門外的娜拉,手中握著鋒利的匕首,蒼涼地看著門內舊世界的崩塌。

她不必回去,不必走入另一扇門,也不必苦悶的徘徊,她的決絕她的才華,足以讓她生存。曹七巧的眼就是她的眼,見證男人的懦弱,愛情的幻滅,此身的不幸、瘋狂與毀滅。她故事裡的男人永遠年輕體面,像是蠟像館裡的蠟像,泡在福爾馬林裡的一具屍體,男人只是作為一個象徵性的標誌而存在於她的故事,等待著權威的母親將之馴服或毀滅。這些文學特徵與張愛玲的自身經歷息息相關,她是舊式大家庭浪蕩子父親的棄女,母親常年旅居歐美行蹤不定,她的世界是無父的世界,母親是對立而冰冷的。

《浮出歷史地表》:身為女人,被消失是我們的命運胎記

張愛玲(圖源網絡,侵刪)

3·命運共同體:被淹沒的聲音

看到這裡,身為男性的各位也不要覺得僥倖,認為父權管制之下的受害者只存在於女性群體中。實際上,不論男女,都無法從"父文化"的陰影下安然自若,就如同包辦婚姻下的男女,並沒有必要去區分他們的受害程度深淺,因為他們同為受害者。

關於女性的話語是帶有物化和貶低意味的。比如你形容一位女子"弱柳扶風",便是將柳樹的特徵來貼合女性對象,即使你本意只是想說這位女子柔弱美麗,並無主觀物化。女性的話語只能依附於它物和男性話語來存在,即使是對女性的讚美,也是將對男性的讚美之詞粗暴地移接於女性身上,比如對中國第一代女搜救直升機長宋寅的讚美詞是"帥氣",十分具有男性意味。

當父權社會里的某個男性發展出了女性的一些特質,他所必須承受的不僅是男性對於女性特質的貶低,更有同性別群體對他這個異類的痛恨。男同性戀和男性美妝博主就經常受到這樣的攻擊。父權社會中的男性傳統形象是陽剛健美的,而不是"像個女人一樣",這也就是我們在網絡上看到的"鮮肉誤國"。

《浮出歷史地表》:身為女人,被消失是我們的命運胎記

美妝博主川大發因為發了一條高光視頻被攻擊

《浮出歷史地表》:身為女人,被消失是我們的命運胎記

某娘x誤國的言論

因此,在父權社會里被消失的,不僅是女性自己的聲音,還有那些與傳統格格不入的男性聲音。

尾聲:

"五四運動"後,新中國的成立成為了中國婦女歷史上的一座里程碑。新中國在法律上確立了男女兩性在政治經濟和社會生活中的平等地位。婦女們終於翻身做主人。

但女性的解放之路依然充滿挑戰。相比起"男女平等"的轟轟烈烈,男女之間的差異卻長久以來不被人關注,因此所謂"同工同酬"和"男女平等"更像是一種強迫式的社會"共識",女性找不到她們獲得這一結果的歷史路徑,她們的存在更像是父權社會為了樹立平等假象的一個參照物。

我們依然能看到社交網絡上充斥著的性別歧視。疫情宣傳照中只有一位女醫生,而前線的女醫護佔了90%。招聘信息中堂而皇之地寫著"只招男生"或"男生優先"。一部電影中,男主角的片酬比女主角多了幾百萬......

《浮出歷史地表》:身為女人,被消失是我們的命運胎記

但同時,我們也看到了更多的女性力量。發起#姐妹戰疫安心行動#的博主樑鈺,UFC中國第一人"格鬥女王"張偉麗......

《浮出歷史地表》:身為女人,被消失是我們的命運胎記

《浮出歷史地表》:身為女人,被消失是我們的命運胎記

圖源來自張偉麗微博

女性的故事不斷被講述,女性力量的邊界不斷被擴展。在這個日漸多元化的社會,男性和女性的身份都不應該加上任何狹隘的偏見。女性已經站在了地平線之上,並將一直書寫自己的歷史和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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