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無性孤獨的女作家,創作《傲慢與偏見》,興起了“簡學主義”

一生無性孤獨的女作家,創作《傲慢與偏見》,興起了“簡學主義”

影片《成為簡·奧斯汀》 安妮·海瑟薇主演

對一個女人來說,最容易被詬病的就是不結婚了,無論身上有多少優點,最後都會落得一個庸俗的結論——“那又如何呢,她又沒嫁出去”。對於一個女性創作者來說,雖然讓你關心上她的是作品,可是讓你談論的還是會滑向她的私生活,添油加醋之後變得更無比迴盪,八卦好像真的似的。因為沒有結婚,讀者們繼而聯想到女作家沒有性生活,於是對作品裡性愛的缺席有了刻薄的評判,是女作家的生活經驗限制了作品的深度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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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奧斯汀畫像。在其妹卡桑德拉所作畫像基礎上完成。

可想而知,200年前沒有結婚的簡·奧斯汀面臨的是更加艱難的處境,刺耳的聲音像泡沫塑料之間的摩擦,讓人渾身難受。簡·奧斯汀200年誕辰紀念日,我跟BBC的記者一起在她故居外的草坪上做採訪,路旁的古樹是她當年親手栽的。相比較與巴斯的短暫住處和溫徹斯特的臨終之處,這裡被奧斯汀稱為她創作的“偉大的寶庫”。

我們有紅學,英國有簡學。舉行完儀式,有一些學者發言,其中講到她生前為什麼不結婚的時候,我看到我們團隊的攝像大哥靜默之中掏出了薯片和瓜子,露出吃瓜群眾的目不斜睛,口水都要滴在器材上了,我保證他對《傲慢與偏見》沒有對這八卦更感興趣。可我又好到哪裡去呢,耳朵豎得像天線。

簡·奧斯汀的姐姐卡桑德拉·奧斯汀小姐,就曾恐懼我們這些吃瓜群眾的窺探,也擔憂學者們的無端揣測以及不懷好意的流言蜚語,她焚燬了大量妹妹生前的信件,可我們還是在落網之魚身上找到一些蛛絲馬跡,比倫敦警察糾察開膛手傑克還賣力。

發言的研究員讀到簡·奧斯汀給她最心愛的侄女範妮·奈特回信中的一段話:“Nothing can be compared to the misery of being bound without Love. If his deficiencies of manner strike you more than all his good qualities, give him up at once.”當時範妮·奈特正為自己的婚姻問題苦惱,向來睿智的姑母給出自己最直擊的價值觀——沒有愛情的婚姻是危險的。

六本小說都是關於愛情,戀愛、調情、婚姻面面俱到,當時覺得,這個女作家一定感情經歷很豐富吧,至少也是行過許多地方,見過不少人。不同於張愛玲,簡·奧斯汀總給自己筆下的人物安排了一個美滿的結局,她是不是一個對愛情持有樂觀精神的人呢?這種揣測正暗合了人們對於女作家這種生物的猜想。像是她們必須要有豐富的生活經歷,最好還得配上氾濫的愛情體驗,閱人無數才能攢夠寫作的素材吧。

而簡·奧斯汀的一生,簡直是對這一刻板印象不動聲色的回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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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英國漢普郡喬頓的簡·奧斯汀故居。

簡·奧斯汀畢生住在漢普郡鄉間,所著的6本小說,都在描寫她最熟悉的、體面人家的生活和交往,充斥著捲髮、印花棉布和交際舞會。

簡·奧斯汀生長的家庭,正是她小說中集中描述的那一類,在鄉間不失體面,卻也未及富貴。她的父親,畢業於牛津大學,母親有當時英國上流社會的背景,並在婚後常提及自己是因為愛情下嫁給簡奧斯汀的父親。雖然家庭背景體面,但由於父親做牧師的工作薪水微薄,所以全家長期面對經濟拮据的窘迫。

儘管如此,她和姐姐從小卻不得不學習各種才藝,音樂、跳舞、繪畫、針織,旨在培養出一種氣質,以便增加未來在婚姻市場中的競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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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奧斯汀故居里的寢室一角。

11歲,她在父親的海量藏書中,獲得了另一種安慰。同很多與她時代遠隔的作家一樣,文學成為簡·奧斯汀不滿現實的唯一救贖。

16歲時,簡·奧斯汀親眼目睹自己貌美的姨媽,為了金錢不得不遠嫁印度,最後犧牲了後半生的快樂。她以此為雛形寫了第一部小說,在小說中,她憤怒地反問,“難道為了金錢而結婚,最終失去快樂的人生,是值得的嗎?”

然而,一己的憤怒,如何撼動如山的現實,那個時代的英國女性,經濟來源只有兩種,要麼來自父親,要麼來自丈夫。婚姻制度更像一個複雜的經濟決定,女性的財富與婚姻市場息息相關。女性的財富由父親傳給丈夫,丈夫控制著她們的財富直到她們去世。

大量女性為了金錢訂婚,男性也會傾向娶一個能為自己家土地和生活方式提供資金的妻子。

關於這一切,簡·奧斯汀寫下:“沒有錢,女性就沒有自由。”200年前她就說出了至今都不過時的經典之語。

儘管在小說中,她創造出女性通過婚姻獲得金錢,最後愛情金錢兼得的大團圓,但遍佈暗諷的橋段,讓我懷疑她是否真的相信或期待這樣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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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成為簡·奧斯汀》劇照

簡·奧斯汀一生唯一的愛情,在電影中已經演過,19歲時,她愛上一個愛爾蘭年輕律師,卻因為對方家庭嫌棄她不夠有錢而失之交臂,從此兩人再未相見。

這段愛情之後,簡·奧斯汀一生未嫁。並非沒有機會,而是她拒絕了所有建立長期關係的可能。1802年,27歲的簡被朋友的兄弟哈里斯·比格-威瑟求婚,對於當時的女性結婚年齡來說,簡算相對老的了,而比格-威瑟比她小六歲。她接受了求婚,第二天醒來就後悔了,又解除了婚約。

200年後,我坐在她故居前的草坪上,想著她當時何以有這樣的透徹,或者叫堅持。我相信她忠於自己,絕不讓自己成為婚姻市場上金錢的交換物。並且,在那樣細緻地觀察過同時代女性的婚姻生活後,她對此也有了清醒的認知。

“婚姻生活是否能幸福,完全是個機會問題。一對愛人婚前脾氣摸得非常透,或者脾氣非常相同,這並不能保證他們倆就會幸福。他們總是弄到後來距離越來越遠,彼此煩惱。你既然得和這個人過一輩子,你最好儘量少了解他的缺點。”

多少身在婚姻中的局中人,一生都難了悟這樣的現實。或許是因為她一直是局外人而能看得更清,也可能她根本不再對當時的婚姻和愛情抱有玫瑰色的幻想。如她通過小說中的人物說出:“女人們往往會把愛情這種東西幻想得太不切合實際。”

一個女人的清醒,可以拯救自己的人生。一個女作家的清醒,可以喚醒許多沉溺於幻想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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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格蘭銀行發行了第一張印有19世紀英國小說家簡·奧斯汀肖像的10英鎊塑料鈔票。

一百多年來,英國發生過幾次在文學趣味上的革命。大部分作家都無法跳脫出這樣的宿命,即因讀者的趣味變化,而造成聲望的上升或墜落。

很多人不理解,為什麼一個寫“愛情小說”的,作品竟能紅過200年。弗吉尼亞·伍爾夫就曾說過:“在所有偉大作家中,她的偉大之處是最最難以捕捉到的。”丘吉爾等一大票直男,嘲諷她小說裡只有男女之間磨磨嘰嘰的日常瑣事,沒有懸疑或冒險,不擔心法國大革命,也不關心拿破崙,茶杯中的文學,算不上偉大。要我說,也要看如何定義什麼才是人間大事,她的小說裡承載著歷史背景、女性地位、婚姻法和習俗、財產製度、遺產法、生活方式、社交、變革……每一條信息可都是國家大事啊。

“簡·奧斯汀敏銳地觀察到了人們的荒唐愚蠢、自命不凡、裝模作樣和虛情假意,但她並不為此苦惱,反而覺得有趣,這實在令人欽佩……實際上,即使在她最具諷意的言詞中,我也看不出任何惡意;她的幽默是真正的幽默,是以精細的觀察和坦率的心態為基礎的。”

簡·奧斯汀所寫的,從沒超出過自己熟悉的生活範圍。她在給親戚的信中提及,她所能做的,只是“寫鄉野的幾戶人家”,“在兩英寸寬的象牙上,用一支細細的畫筆輕描慢繪。”

當時的英國攝政王非常痴迷簡·奧斯汀的小說,但攝政王藏書室的負責人卻建議奧斯汀寫題材大一些的作品。

簡·奧斯汀在回信中說:“我不寫傳奇。我必須保持自己的風格,繼續走自己的路,雖然在這條路上我可能永不會再獲成功。我卻相信在別的路上我將徹底失敗。”

正如古代的希臘人在德爾菲神廟上,銘刻下他們認為人一生最重要的問題——認識自我。認清自我,忠於自我,才是簡奧斯汀一生堅守與追求的真理,無論面對人生還是寫作,還是成為文學作品中最勇敢的愛情和婚姻的探索者。

一生無性孤獨的女作家,創作《傲慢與偏見》,興起了“簡學主義”

溫徹斯特大教堂中簡·奧斯汀的紀念碑。

在我們的文化裡,誕生了許多諸如“搭夥兒過日子”這樣的短語,可見生活對於老百姓來說,稀裡糊塗的也能過。往往越是清醒的人,越是跟簡單易行的世俗背道而馳。不過,擁有老公、孩子、熱炕頭的生活未見得就比獨身幸福,孑然一身也不意味著就悲慘,選擇每一種生活都有其未知和風險。愛打探女作家隱私的我們,最終沒得到多少消遣,打破沙鍋難免發現了世間殘酷的真相:愛情裡的浪漫總是轉瞬即逝的,幸福的婚姻全靠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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