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孝賢:我只拍我自己感興趣的東西


01

1947年夏,一艘郵輪鳴笛啟航,一個西裝革履的青年,手牽著兒子,入神地望著遠方。

兒子望著父親問:“爸爸,你在看什麼?

父親緩緩地說:“山河。”

“那,我們要去哪兒?”

“臺灣。”

一別故園大海東,奈何從此是飛鴻。

侯孝賢:我只拍我自己感興趣的東西


這個青年就是侯孝賢的父親。

當時,侯孝賢才四個月,也隨父親來到了臺灣。

父親打算在臺灣待幾年就回去,侯孝賢的奶奶買的傢俱都是藤製的,很輕,便於丟棄。

結果1949年國民黨撤退到臺灣,割斷了臺灣和大陸的聯繫,侯孝賢全家就只能待在臺灣。

這期間,侯孝賢的兩個弟弟也出生了。

全家就靠侯父的六百二十元養八口人。

侯母是富商的長女,她父親常年去泰國經商,每次回來都給女兒帶禮物。

富足和窘迫的落差,使侯母接受不了這個現實,她自殺過兩次,身上始終帶著悲苦。

侯父後來得了肺病,長久待在醫院裡養病。

侯孝賢的記憶裡,父親在家的日子很少,不是寫字就是看書。由於怕傳染給侯孝賢,父親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

最終,他們定居在高雄鳳山,因為對侯父的身體比較好。

在侯孝賢十三歲,念初中一年級時,侯父去世,家裡便只有母親一個人支撐。

侯孝賢從小就是家中最野的,小學一年級就偷了家裡五塊錢,去買糖果,結果被媽媽發現,揍了一頓。

到了鳳山之後,侯孝賢因為沒人管,就經常和小夥伴一起去城隍廟玩,打彈珠、打陀螺,最後賭錢,把壓歲錢都輸光。

錢沒了,侯孝賢就去和祖母住,祖母很疼他,曾經給他算過命,算命的人說侯孝賢以後會當大官。

侯孝賢還經常打架,但是從來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兄弟。

就這樣,打架、賭錢,一直到他當兵前。

高二時,母親也去世了。

原本他是要保送軍校,可他突然遇到了自己喜歡的人。

每天他都去火車站等她放學,還寫了情書,用石頭包著丟到她家院子,結果被她媽媽發現,她媽媽抓到了侯孝賢,對他說:“你現在好好唸書。”

侯孝賢:我只拍我自己感興趣的東西


侯孝賢高三畢業,興匆匆地騎著單車給她遞了一個紙條,她回頭和侯孝賢說了一句:“等你考上大學再說!”

為了這句話,他放棄了保送軍校,轉身去考大學。

考了兩年,都名落孫山。

這時,他想先去當兵。因為臺灣是兵役制,每個適齡男子都要當兵。

當兵前,侯孝賢決心把過去埋葬,撕了所有的當票,和過去永遠的告別。

當兵比較悶,侯孝賢又是憲兵,有很多空餘時間,他就跑去看電影。

他看了很多電影,當看到英國片《十字路口》時,給他帶來了十足的震撼。

看完這本電影回去,他就在他的日記裡寫上:要花十年時間進入電影行業。

這是他想做電影的緣起。

當兵兩年後他退伍了,退伍七天就上臺北,邊工作邊考大學。

02

為了實現他的導演夢,他的第一志願是藝專的影劇科,八個月後,侯孝賢以掉車尾的成績考上了,當時他22歲。

當年的影劇科,只教化妝、戲劇、表演等等,和導演沾不上邊。

大三的時候,老師沒教如何做場記,他卻無師自通,還教了同班同學。

侯孝賢還幫這個同學代班,剛去了三天,他就跟攝影師講鏡頭,攝影師也很認可他,他講完了就開始拍。

最後拍攝結束時,他還指出導演漏拍了一個鏡頭。

這時候的他,就展現了他對導演這個職業的天份。

侯孝賢:我只拍我自己感興趣的東西


這個同學,名叫曹寶鳳,兩年後成了他的太太。

1972年畢業了,他卻沒法去影視圈工作,於是去幹了計算機推銷員, 幹了八個月,做到第一名。

這時,名導李行正好要找一個場記,校裡的老師推薦了侯孝賢。

侯孝賢這才真正跨入了電影圈。

從1973到1980年,他從場記做到編劇,再到副導演,拍了差不多十部片,終於獲得了一次能獨立當導演的機會。

這部片子名叫《就是溜溜的她》,侯孝賢花了十一天就寫好了劇本,女主角是當時的歌影紅星鳳飛飛。

侯孝賢:我只拍我自己感興趣的東西


這部片子拍得很快,侯孝賢用的是自己的直覺,他真是老天爺賞飯吃。在這部片子裡,他首次運用長鏡頭來講故事,這也成了侯孝賢自己的電影風格。

這部電影票房大賣,電影公司老闆繼續找侯孝賢他們拍電影,於是他們又拍了《風兒踢踏踩》、《在那河畔青草青》,都是屬於瓊瑤式的青春愛情喜劇。

1982年,《在那河畔青草青》獲得了第19屆金馬獎最佳劇情片和最佳導演的提名,侯孝賢的導演能力終於獲得認可。

侯孝賢從此之後,專注於拍自己感興趣的東西,而不是以票房為準則。

1983年是侯孝賢的豐收年,也是他的轉折年。

侯孝賢擔任製片人和編劇的電影《小畢的故事》,獲得了第20屆最佳改編劇本獎。

因為這部電影,也找到了御用編劇朱天文,他們倆開始了長達三十多年的合作。

同年,侯孝賢還有兩部電影一起上映,一部是和他人共同執導的《兒子的大玩偶》,另一部是《風櫃來的人》。

三部片都大獲成功,奪得了不少獎項。

《兒子的大玩偶》獲得了西德曼海姆影展佳作獎;《風櫃來的人》獲得了第6屆南特三大洲電影節最佳作品獎,並獲得了第21屆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劇情片提名,侯孝賢則獲得了最佳導演提名。

同年,他參與編劇的劇情片《油麻菜籽》上映,侯孝賢憑藉該片獲得了第21屆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改編劇本獎。

實力造就經典,王者絕非偶然。

侯孝賢從這時開始可以拍自己想拍的東西,而不用擔心票房,他有這個底氣!

03

侯孝賢拍了幾部片之後,和美國回來的導演進行了智慧的碰撞,學習到了理論知識,結果,他變得不會拍電影了。

這時,編劇朱天文給了他一本《從文自傳》,侯孝賢拿過去細細研讀了幾遍,發現這裡面的敘述風格正是他所要的:抽離自己本身,以上帝的視角,冷冷的述說。

這也造成了他以後的電影風格。

侯孝賢不是一個喜歡重複自己的導演,在奪回自己導演控制權時,他的自我意識就放飛了。

為了能更好的導演作品,他還演戲,《風櫃來的人》中就有客串,還在楊德昌的電影《青梅竹馬》中擔當男主角。

1986年還出了自己唯一一張專輯《太陽》,這是一張閩南語專輯,他的歌聲自成一派,大家能從中聽出滄桑、豁達,蕩氣迴腸。

可惜歌手只是他的玩票,他的主業還在導演和編劇上。

侯孝賢有很多怪僻,比如從不看別人寫的劇本,包括他的御用編劇朱天文寫的。

侯孝賢的御用編劇朱天文曾經笑稱,她的劇本不是寫給侯孝賢看的,而是寫給工作人員看的,劇本在她和侯導討論時,就直接在侯導的腦海裡,所以侯導不需要劇本,也從不看她寫的劇本。

侯孝賢喜歡非專業的演員,1986年,侯孝賢去看電影,在戲院遇到了自己的最佳女主演辛樹芬,當時他已是小有名氣的導演,一見驚為天人,跟了她好幾條街,最後拿出身份證,證明自己不是壞人,順便表明自己的身份,邀請她來演自己的電影。

辛樹芬演了侯孝賢的《童年故事》、《戀戀風塵》、《悲情城市》。

侯孝賢:我只拍我自己感興趣的東西


《童年故事》是侯孝賢自己從小的經歷,《戀戀風塵》則是編劇吳念真自己的經歷。

他們用這種方式,釋懷往事。

侯孝賢覺得《童年故事》拍得不好,因為是他自己的經歷,但是觀眾並不這麼覺得。

《童年故事》在1985年上映,獲得了獲得了第36屆柏林國際電影節費比西獎-新電影論壇獎,侯孝賢本人憑藉該片獲得了第22屆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原著劇本獎。

同年,侯孝賢還和蔡琴一起演了楊德昌執導的《青梅竹馬》一片,他演男主角。

1987年,《戀戀風塵》上映,至此,侯孝賢的空鏡頭、長鏡頭風格確立。

一個人只要對某件事情有無限熱忱,那他就可以在這件事上成功。

他——侯孝賢,成功了。

他的團隊班底也基本集結完畢,從此一起合作了三十年,將來也會繼續合作下去。

《戀戀風塵》是侯孝賢的代表作之一,大多數人都是通過《戀戀風塵》認識了侯孝賢這個導演。

這部片也讓侯孝賢成為臺灣新浪潮的奠基人。

但他不是一個停留在過去榮譽的人,而去拍自己沒拍過的電影。

比如《海上花》,與他以前拍的完全不是同一個類型。

這部電影拍起來很難,全是室內戲,還是一個群像戲,而且用上海話,侯孝賢卻用他的鏡頭為這部電影注入了鮮活。

《海上花》獲得了獲得了第51屆戛納國際電影節金棕櫚獎提名,以及第35屆臺灣電影金馬獎評審團大獎。

別人問他,為什麼全部都要用上海話,不怕大家聽不懂嗎?侯孝賢卻笑稱以前臺灣要求用國語拍電影時,他就用臺話拍了,現在用上海話只是因為這部片子,他覺得用上海話更契合。

對,契合,侯孝賢非常注重契合。他不太喜歡找專業演員,除了主角,其他角色他都會找非演員來擔任,比如郵差,他就會找個真正的郵差來演。因為他覺得郵差演郵差更契合,更能表現出真正郵差的樣子。

除了揀來的女主角辛樹芬之外,和侯孝賢合作好幾次的男主演高捷也是他揀來的。

高捷原本是專業廚師,他是侯導朋友的朋友弟弟,當時去探班,被侯導一眼看中,出演了很多片子,最後走上專業演員的道路。


04

侯孝賢對電影有情懷,也用實力將情懷落地。

1989年的《悲情城市》,他用林家兄弟四人的遭遇和生活,來展示當時的臺灣社會。

這部片子也是他集大成之作,不論劇情、音樂、視野都超出了當時所有臺灣導演的水平。

這部片子也獲得了第46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金獅獎、西阿克特別獎、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獎以及第26屆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男主角獎、最佳導演獎。

侯孝賢不會重複自己。

他每一次拍片子,都會挑戰自己,他尋找的是突破,而不是觀眾的認同。

侯孝賢對拍片已經超越了只看票房的境界。

他說:“如果心中有觀眾,是拍不出好片子的。”

“電影有太多種。我的電影的形式是很個人的,我喜歡怎樣就怎樣,所以不是一般人或者所有人能理解的,這個一點都不勉強。如果電影不掙錢,那找下一個願意投資的人,直到沒人給錢為止,就這麼簡單。”

所以,在拍片的時候,他並不會考慮觀眾、票房,而是如何真誠的呈現出這個故事。

他2015年拍的《刺客聶隱娘》就是如此。籌備近十年,拍攝了五年,花了九千萬,但是譭譽參半。


侯孝賢:我只拍我自己感興趣的東西


這部片子給他帶來了戛納最佳導演獎,卻也敵不過但也有很多人說:看得暈暈欲睡。

他仍然風輕雲淡。

他說,評委能看懂這部片子,他感到很高興,很欣慰。

言下之意,這部片子很難懂。

對侯孝賢而言,他現在已經獨孤求敗,他需要戰勝的只有自己,而不是別人!

但從小混跡城隍廟的草莽氣質仍在,所以他會做出很多孩子氣的舉動。

他會在50多歲時,坐計程車,因為和計程車司機政見不同而打架。打完後,他衣服整整,仍然坐這個計程車司機的車,到目的地去。

他也會和朋友一起去唱KTV。

回鄉時,他仍會和當時在城隍廟的小夥伴一起吃飯。

當時的小夥伴們很多都混成了角頭,嘴裡自然也是黑社會行話,在坐的副導演都嚇死了,戰戰兢兢,侯孝賢卻手一揮,沒事,不用買單,小夥伴會付帳。

他對女兒的另一半要求也不高,女兒找的另一半是前黑社會老大的兒子,侯孝賢卻很喜歡,說女婿看起來很順眼,就像他挑的演員一樣。

他曾經說自己,如果沒有去拍電影,可能已經成為黑社會老大了。

法國名導奧利維耶-阿薩亞斯(張曼玉前夫)拍過一部侯孝賢的紀錄片,在結尾部分,侯孝賢對著鏡頭袒露他對那個世界的懷念。

“黑社會,是雄性表徵,比較浪漫,比較直接。我總感覺,在自己成長的地方,沒有做到最頂,沒有變成城隍廟那個地方流氓的頭,你會一直感覺不足。男人嘛就要像個男人。現在男人越來越中性。以後女性一定是要比男性強的。而我還是比較懷念那個雄性的世界。”

當年父親死後,有個阿姨跑來看他們,阿姨說起他的父親,滿臉都是敬佩,當時他就覺得自己當不成大流氓了,他不能給父親抹黑,於是才有了導演侯孝賢。

他的所有經歷,都在他的電影裡有所體現,比如火車,是紀念初戀,比如撞球,是紀念第二個喜歡的女孩子。


侯孝賢:我只拍我自己感興趣的東西


不拍電影時,他只是個平常的老頭,一拍電影,他就是片場的王。

侯孝賢說他會一直拍下去,直到拍不動為止,因為退休了也沒事幹。

戲謔中透著執著,淡然裡蘊含堅韌。

想起了曹操的詩: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