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父親的一點追憶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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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一直認為,他的住院,只是因為摔傷,我們做子女的,都知道,他除了摔傷,其實他的病很複雜,也嚴重。

父親從年前開始,就自然而然不喝酒了。現在想來,他起病,應該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從他不喝酒開始,家裡幾大壇酒,幾個月下來,就幾乎無人動了。

年後開始,父親吃東西,開始感覺無口味。飯量也就銳減。人也開始消瘦。每餐就是一小碗飯。

三四月份,父親因為心臟不適,吃飯無口味,到縣醫院住院治療。住一段時間,效果欠佳。醫生建議到長沙檢查,確診病情。

四月份到長沙檢查,確診,從結論看,已經病情嚴重。醫生說八十多的老人,無住院必要,還是回家安排去為好。

四月份,父親都在姐姐處。姐姐諮詢網上醫生,開始給父親服網上購買的中藥。藥很貴,兩百多一劑。效果很好。父親肚子不再鼓脹,口味也好很多。曾在長沙由家人陪同,坐輪椅外出遊玩。也幾乎每天去麻將館打一場牌。幾乎都是姐姐接送。母親在家裡做飯。父親心情漸好,偶爾也研究一下碼經。

五月初回老家吃喜酒。那一段時間,喜歡吃豌豆飯。在長沙吃,回家也吃,到舅舅家也吃。吃完喜酒,回老家住。晚上上樓睡覺時,摔傷腰椎。只能臥,可以側身,但不可以坐起。大概兩週後就進了縣城醫院。

五月進院到父親九月過世,父親幾乎都在醫院。只是中途出院一次,在家裡住八天。

父親腰傷到八月份,三個月下來,他應該是好了。因為到八月,父親就可以在床上坐起來,不感覺疼痛。

但父親腰傷好了,他的肚子開始鼓脹。試著站起,要人扶可以,但腳不聽使喚,挪動難。走路就更不可能。我們八月份每天用輪椅推他在醫院溜達一下。出病房的那一刻,父親其實是相當開心的。

七月份,父親從骨科轉至心腦血管科。他很多的後事,就是這段時間交代我們的。大概是八月底,他的三個孫兒,他每人給四千。這是提前給的,他就擔心他的病情,若不早給,就怕自己親手給不了了。

父親在骨科治療時,除了治療腰椎,其實心臟胃都需用藥。曾在骨科因心臟問題病危一次,搶救後無事。骨科多次要求出院。後通過關係轉心腦血管科。家人和醫生達成一致意見: 病自然是不可能好的,重在養護。

七月底八月初,父親口味稍好的時候,姐姐曾按父親要求,每天弄一道他想吃的菜給他。真是千奇百怪的做法。父親 說,這是他對美味的懷念。對姐姐的廚藝,父親還是很讚賞的。感覺特別好吃的,他還建議姐姐做了給我們大家吃。

姐姐從父親轉心腦血管科起,就一直和母親一起陪護父親,不再回長沙。每天做晚飯也都由她負責。

七八月份,很多的親朋族友都到醫院看望我父親。也包括我們四姊妹的一些領導、同學、同事,還有父親的一些初高中學生。父親過世後,母親說,醫院用的兩萬多,實際上用這些看望的錢就夠了(當然不包括花姐姐的錢)。

父親八月中旬開始病情加重。病痛的時候偶用止痛針。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八月中旬有人來看望他,他經常流淚。

八月中旬父親出院八天。這是父親的堅決要求,我們只好依從他。姐姐說,你要出院,只怕再進院就麻煩了。父親說,還進什麼院,回家就做回家的事。回家八天,父親雖然心情大好,吃飯也多一點,由於在家裡不能請醫生打針用藥,實際上他越更瘦了。最後終致反覆打嗝,全身顫抖,只好又請救護車送縣城搶救。仍然住心腦血管科。但病室變了,主持醫生也變了,原來是徐醫師(男)負責,後改為謝醫師(女)負責,都是三十來歲的年輕醫師。

九月初,醫生多次說父親病危,估計就是四五天的樣子,實際上父親都挺過來了。八月底父親開始受病痛的困擾。止痛的唯一辦法就是,一痛就打針用藥, 讓他迷糊睡去。每天都是昏睡多,清醒少。清醒的時候,人就不舒服。也說不出具體痛的位置。

父親在病情嚴重的時候,也曾提出去長沙住院治療。也曾醒來時問姐姐,他是不是在北京。問他為什麼要說北京,他說,病重的人都是去北京的。也曾突然叫人扶他起來,給他柺杖,他要走路回家。也曾反覆詢問三個孫兒的情況。也曾問我們三兄弟都是和誰結了婚,婚姻狀況是不是還好。

父親在最後的兩三週,有連續三天不說痛的。也就不用止痛藥。只是迷迷地睡覺。和他講話,他只是偶爾點頭示意。最後一週,幾乎不吃東西。母親很擔心,反覆勸說父親,經他同意,也就給他喂極少的一點稀飯或是牛奶。

父親最後一次說話,應該是他的學生來看他,他示意知道,並要我們招待茶水,請他坐。這是他過世前三天的事情。

八月底開始,考慮父親病情日益嚴重,大哥二哥晚上都睡醫院陪護父親,母親也睡醫院陪護。白天主要是我和姐姐呆在醫院。九月開學後,我和妻子只是晚上去縣城看望他。每次回家時,告知父親,他都是點頭表示同意。有一次,父親滿臉是汗,好像不舒服,母親剛給他擦拭完,妻子說,爹老,我們回學校了。父親很清晰的應她一句:怕磨礪!意思是不同意我們就走。我們只好繼續呆一陣,直到他迷糊睡去才走。

父親完全人事不省就只有兩天。最後兩天,他始終是閉著眼睛的,沒有睜開一下。也無法開口說話。最後三四天都是整天給他輸氧。藥水也一直吊到最後。最少每天五瓶。甚至七瓶。最後兩天,都是張口呼吸,很急促。喉嚨有響聲。我懷疑是中痰了。和醫生說起,他說中痰的事他不懂,沒有聽說過。用棉籤蘸水給父親喝,他嘴唇可以動。偶爾嗆著。

父親過世那一天,我在醫院呆一上午。幫母親給父親擦拭了身體。下午三點多,我要回學校開會,我便叫父親,說我走了。父親毫無反應。我的內心有莫名的悲哀。晚上呆在家,二哥就來電話,說父親過世了。當時,姐姐一行人才剛離開醫院到家。所以,父親過世時,事實上親人只有二哥和母親在場。也有醫生及時趕到。我趕到醫院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左右了。

父親最後是因為肝的問題過世的。最後的二十來天,肚子一直腫脹得厲害。最後三四天,開始腫腳明顯。去世前一天,母親發現父親襪子難穿進,還用剪刀給他的襪子剪開了口。

父親最後是不是肝臟導致的昏迷過世,我們也不知道。但看他的膚色,一直正常,我們就懷疑是不是確診就一定對。

若是肝臟問題,我認為病變的原因可能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父親自心臟搭支架後,每天要服很多的藥丸,近兩年下來,是不是因藥毒累積損傷了肝臟。

二,父親平常經常氣喘,咳嗽,他的治療用藥,經常用到甘草片,甘草劑,枇杷止咳糖漿,往往用這些水劑,他一喝就是大半瓶。據說這些藥用過量是最傷肝的。

三,父親三餐都喝酒。雖然幾乎每餐都二兩左右,並不過量,但喝早酒,據說也是相當傷肝的。

三方面湊合,又到父親年歲漸高,器官衰老,肝功能衰竭,只怕最終病情嚴重也就在所難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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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近來的兩年,總有感覺心臟不適的時候。救心丸他是每天必備的。自從他心臟打支架後,心臟問題似有好轉,但從今年開始,他已經有多次提到心臟不適。有連續兩晚都吃救生丸的情況。服少了還不管用。每年多次住院治療,大多與心臟不適有關。

這最後的兩個月,父親因為心臟問題曾搶救一次。但最終他的過世並不是因為心臟病的問題。只是他每天吊水用的藥,總有一瓶是護心的。此外就是護肝的,護胃的,營養素。

父親住院期間,曾帶兩本碼書到醫院。起初他還研究一下碼經,後來沒有精力了,也就不看了。但八月中旬出院的那次,他還特意提出,回家一定要記得把他的兩本碼書帶上,不要丟在醫院裡。世界盃賭球的那陣子,姐姐每晚賭球,父親也跟她賭了幾次。因為賭球,他也就花了些精力和母親同在醫院看世界盃,研究各隊水平,思考如何下賭注。也給姐姐做一下參謀。

父親出院的八天,最後一天為八月二十三日。在家的八天,他的肚子一直有腫脹,難於坐起。但經他要求,我們還是每天扶他坐起來一會兒。也下床坐過椅子兩三次。只是時間不長,坐十來分鐘,他就要躺到床上去並吸氧。

父親大概是八月初開始不再服中藥。藥丸也開始拒絕吃。一提起中藥就有反胃的感覺。我們也不能勉強他。事實上,只要他堅持服中藥,他的肚子就可以消腫,效果很明顯。他拒絕服藥,我們勸說多次無果後,也就只好由他去。他經姐姐勸說,也曾偶爾服過幾口中藥。雖拒絕吃丸子,經母親勸說,他也曾服過幾次濾尿的丸子,服過止痛的丸子。

在家裡的幾天,盤石洲的親戚來看他,他張羅大家上樓,準備和親戚一起去打麻將。事實上他根本不能獨自起床,走路更不可能。一晚,他突然掏錢給姐姐,要她去買粉子,說是不吃粉子藥,他過不了那一晚。姐姐忙給他兩粒藥丸吃,他才安心睡下。母親說,他是想起他以前吃粉子藥(營養品,由田七、黨參類打粉製成,據說有七八號補品)的事了。實際上他的粉子藥還有很多,自他住院後,考慮他每天要吃的藥太多,就停了他的粉子藥。他的粉子藥從他七十多歲開始吃,吃了近十年,主要作用,就是防他的腦血管硬化。作為養生補藥,這種粉子藥對他還是很管用的。

父親應該是從七月份開始糊塗。時而糊塗,時而清醒。睡得多。剛醒來的時候往往糊塗的時候多。晚飯時往往是最清醒的時候。清醒的時候,和他講話,他一清二楚。這個時候,他應該算是有點老年痴呆了。糊塗時,總是想一些過去的事情,說一些過去的場景。八月中旬從縣城醫院出院的那一天,扶他起床,他突然說,他身上沒錢,沒錢打麻將。母親趕快給他八百,放在他身上。後加兩百,母親共放一千元放在父親身上,作為他的貼身錢。父親過世後,這一千元父親的貼身錢,母親分發給了姐姐和三個孫兒。

父親八月份病情開始加重。因為戀生,捨不得自己的三個孫兒,所以,很怕死的。人家來醫院看他,他沒少流淚。他曾問姐姐,他的病,不至於會死吧?姐姐寬他的心,要他積極治療,就一定沒問題。父親也提到想去長沙住一陣,也想和孫兒們一起再旅遊一次。姐姐要他安心養病,病好了就去長沙,去旅遊。

八月底,父親的病已經很嚴重,主要是開始身上疼痛。身體痛的時候,他就無所謂生死了(姐姐說,自從父親感覺他的病已經無法醫治,看不到好轉,他就已經生死釋然了)。曾央求來看他的表弟買二十粒安眠藥給他。也曾對姐姐講,說對別人來說,死本來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對他就不這樣,在他這個年紀過世,也算是八十多了,就應該算是一樁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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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病床前照顧父親吃喝拉撒的,就是母親一人。我們做子女的,連餵飯父親都不要我們幹,總是叫我母親來。只到最後的十來二十天,他才願意姐姐給他餵飯,我們做兒子的,給他喂點水。要解大小手,他都叫母親,若母親不在,只有我們,他就示意我們去找母親,決不讓我們幫他解大小手,姐姐他就更不同意了。

父親是很講衛生的。衣服感覺一點點不舒服就要換。這方面,母親也殷勤。總是及時給他擦拭身體,換衣服,及時幫他翻身。父親躺著床上四個多月,身上皮膚幾乎無潰傷。只是在他臨過世的兩三天,他的臀部才現一小塊皮膚創傷。及時擦藥,便得到了有效控制。母親說,父親皮膚一直好,也要搭幫姐姐從泰國買回的青草膏。母親只要發現父親皮膚有瘀血或是紅腫,就會及時給父親擦拭一點青草膏。後段時間也多次給他擦一點爽身粉。

姐姐每天守護父親,這是父親最高興的。父親就怕姐姐離開他回長沙。姐姐也每天和父親交流,問他一些事情,有時也讀一些詩詞給他聽。姐姐說,多與父親交流,可以鍛鍊他的大腦,讓他始終有清醒的時候。除姐姐,父親最希望大哥在他身邊。可惜大哥在看守所上班,總是事忙。每天去醫院看他,總是隻有很短的一段時間,很多時候還要到晚上十點左右。當然,父親最後的十來天,大哥和二哥都睡在了病房。我和二哥,只要到病房,父親就高興,並不指望我們為他做什麼事。有時,我一去照顧他,他就批評我,說我不會做事,不細緻,重手重腳的,根本不知道怎麼照顧病人。

七月份父親還是重在治療骨傷的那一段時間,他曾多次提到去長沙住院。我們當然不答應。自然我們不能明說,他的病,四月份在湘雅檢查以後,醫生已經明確表示不會接收他住院治療,要他在家養病就可以了。我們的理由是大家多在縣城,方便照顧。到長沙,只有母親和姐姐,兩個人就忙不過來了。父親卻說,我正好放暑假,我是會去長沙照顧他的。姐姐笑說,我一定不願意帶一家三口去長沙過熱天。父親很肯定地說,照顧爺老子,我是會答應去的。

三個孫兒和爺爺的感情很好。父親平時錢都是給母親管理的,但他給三個孫兒的錢他總要單獨拿出來,親手交到三個孫兒的手上。孩子們在讀書期間,每月都會得到爺爺的一點生活費。一期終了,爺爺也會給他們發獎金。父親住院期間,大侄兒正是畢業找工作的時間。在空隙時間,大侄兒多次趕到醫院陪護爺爺。二侄兒在部隊,請假多有不便,但他在八月份還是請假回來,也陪護了爺爺幾天。女兒暑假在家,除了學習抓得緊,我們上街看望父親,女兒也總是跟我們一起去。所以她假期去醫院還是很多的。父親也曾多次和孫兒們手機視頻,詢問他們的學習工作情況。他特意交代,萬一他過世,孩子們不便回來,就都不要回來了,他們應該以學習工作為重。事實上父親過世,正是星期日,做事卻在星期一至星期三,孩子們一聽信就都請了假,及時趕回了家。父親過世那天,大侄兒正是去深圳報到準備上班的第一天。爺爺過世,他第二天就趕回來了,所以他正式到單位上班,就只能適當延後。

父親去世時樣子很安詳。此前聽人說,像父親的這種病,病人到過世時,除了肚子腫脹,腳腫脹,頭頸都會腫脹得厲害。實際上父親過世時,雖然肚子和腳腫脹很大,頭頸都並未腫脹。手部腫脹也不是很明顯。父親最後一天的時候,母親只是提出了她的擔心,她說,父親的右手手指好像開始有浮腫,右手也老是喜歡彎曲著放到右肩處,是不是他右手手臂疼痛,要彎曲著才舒服。我仔細看了父親的手,感覺他兩手手指差不多,只是右手手指略有浮腫,把他的右手輕輕拉直,放到他身前,他並不抗拒,放直了他就讓我放直著。二哥說,父親過世前,只是手指稍微划動了一下蓋被,並無特別的舉動,說斷氣就自然停止了呼吸。我去到病室的時候,看父親,他就如平常在安靜的睡覺,臉上表情非常安詳。事後親朋好友看我父親過世的模樣,都說他還是老樣子,沒變化,很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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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曾說過,他希望活到我爺爺奶奶的年齡,也就是要八十八歲以上。他說,他若是不能到八十八歲,他要怪罪我們做子女的。事實上,父親過世,只是過了八十一歲,差八十八歲還有七年的時間。雖然相差七年,我們還是盡力了我們最大的努力。

父親的病是四月份確診的,按醫生的說法,他這種病,最多不多五個月時間。從查明病因,姐姐就開始網上聯繫教授,給他積極用藥。四月份姐姐給父親買的中藥,就是一萬多。父親服藥後,病情也看到明顯好轉。父親胃口好了,也開始打麻將了。

但父親五月份的摔傷,又加重了他的病情。從摔傷開始,父親就一直躺在床上,住院治療。到八月感覺他病情變重後,姐姐還專就他的病,到省中醫研究院給父親買了幾千元的中藥。初次服藥,父親的肚子也明顯看到有消腫。但服了兩三次,父親就拒絕服藥了,說難喝,反胃。從停服中藥開始,父親也基本上都停服了西藥,就靠每天的吊水來保養身體,對症用藥。

住院四個多月,父親也有過四次急救。通過積極用藥,父親病情才得到緩解。也好在一直住院治療。若是在家裡,說不定哪次搶救不及時,他就早過世了。

姐姐說,父親通過我們的積極用藥,打營養針,他實際上應該算是創造了醫學奇蹟,畢竟到他過世,他比預期又延長了近兩個月的生命。若是從他得到確診前算起,或是年前他開始感覺不適算起,他的生命至少延長了半年以上。

安息吧,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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