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年輕讀者問我，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怎麼辦？他是這個全民功利化時代裡的佼佼者。他為名而生、為利而活，他那樣的人還有愛情嗎？他卻向我求婚了。可是沒有愛情，婚姻質量又拿什麼保證？沒有質量的婚姻，又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是啊，愛情到底是什麼呢？
流年快退，一千年前的這一刻，綠柳新出，粉桃怒放，那個倚門而立的素衣女子，嬌俏顏色黯淡了牆頭紅杏，她也在問、在思、在望：愛情到底是什麼？
從青絲若雲到白髮勝雪，那一滴情淚啊，逐頁逐行逐年逐月浸溼了時光。
她為他生，為他恨，為他倚門待，為他憔悴損，為他老了紅顏，為他一淚千年，孤墳獨守終不悔。
千年之後的這一刻，那一首她為他向死而生的情詩，卻硌痛了我的心——輾轉思伏，但為情死，不為情怨啊！千年前的那個春夜，月華如同落淚的青鳥，又是另一個誰如我一樣，以血為漿、以情為刀將她與他的盟守和情衷寫進泥坯發表在青花瓷壺上？
千年後的我，素色指甲輕輕滑過，這壺、這詩一如畫眉在初春青柳枝頭的輕俏，一如桃花在春雨枝頭的酸楚。我深切著他們的痛與情深。然而，如我一樣的現代人，卻再也不能夠得到如她那般有情飲水飽的甜蜜與但為情生只為情死的純粹了麼？情深與情痴，遺失與遺恨，只能發表在自己心上，一刀一痕，血淚生。分明心痛到血肉橫飛一寸一崩裂，卻不敢七情上面在臉上。
棋有兩盤，都輸了。
曲撥半闕，卻忘了。
閒翻幾頁書。書頁之上一個字與另一個字的空白處分明寫了八個字：窮交能長，利交必傷。
是的啊，粉桃盛極會敗，春花豔極會衰，那些默默遲遲的綠葉卻終究會迎來夏天。正如同向利而生的我們，總有一天會累，總有一天會懂，會停下逐利的腳步，會等在桃花盛豔的春天裡，守候一份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情真。
正如同千年那個素衣迎風的女子。她的他閱盡歲月滄桑處、看盡世態炎涼事，卻依然為那一日粉桃下的相遇怦然花開傾心一顧。紅葉詩，海棠夢，君平柳，崔護花，蜀女梧，歷史塵煙怎麼樣的慘烈與厚重，又如何能夠掩得住寸心浩蕩生死情真？
也許，你遇著他的時候，他正春風得意。一路輕揚，處處飄香，錦上添花的人何其多？你的真心，他看不見。
可是你，失了心兒，丟了魂兒，你要怎麼樣扛得住這陌路與失去？
白子生了黑子死，棋盤上有他。
冬天去了春天來，四季裡有他。
他是柳芽初綠的清新、是花枝怒放的瀲灩，他是空氣是陽光是水，他是呼吸——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情綿綿無絕期。怎麼樣的濃烈啊，你只願就此死去。
是的，年輕的戀人們恨不能全世界都知道，滿心滿腔那些熱辣辣的痛與折磨。而你，即使做夢，也怕人知。貪慕權勢的聲名，你這樣只為二兩尊嚴而活的潔白女孩子，哪裡背得起？你的學富五車的父親，寂寞了一輩子；你的柔玉溫香的母親，清貧了一輩子。你只願，此生此世只攜一人手，與你如花的顏色和小城一起，慢慢終老。你想要的，自始至終只有簡單的幸福和更簡單的日子。
你從不肯在他面前出現，你只是遠遠看著，看他一日日在名利場里長袖舞，看他在晨光裡、在暮色裡蒼松翠柏的模樣。
那一日，在初春帶露的晨光裡，你像一輪新鮮的太陽，暖暖地照在他的身上。他的眼睛，是一束譁然盛放的向日葵。你們的腳步在薄薄的柳影裡脈脈。他說起年輕時讀過的書，以及那些留在校園裡的詩文、行遍天下的夢想。你說起那首詩，生在唐瓷壺上那首一痴千年的情詩。
他望著你，深深淺淺的目光越拉越長。
你望著他，靜靜又脈脈，像初冬田野上的蓮花菜。
他終於什麼也沒有說。
你也沒有說。
兩個人，從此陌路——是你要的結果。這一場抵死纏綿的愛戀，只在你一個人的心上生過、活過、死過，只在你一個人的心上。
你說你的故事講完了。可是，我不滿意。我希望你的有一個更浪漫的收尾——不論怎麼樣，只要是發自本心付出過的愛與情，都不應當被自己辜負！
這一刻，午後暖陽濃豔了枝上桃花，濃豔了整個春天。我輕輕慢慢跟你講：二十年後的春天，陽光一如此刻般新鮮，你收到了一個包裹。那個青花瓷壺和壺上詩曰，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原來，那不是你一個人的故事吶。也許你會與他排排坐，素手輕撥，將二十年這半闕曲子彈完。你的白髮、他的白髮兩兩纏牽脈脈綿長——這樣的話，該是多麼好！
是的，只為名利的人生是自己選的，寸心潔白為愛守候的人生也是自己選的。
這一刻，風在草原上奔跑，桃花從南到北次第開。春花瀲灩香如雪，是曾經的你、此刻的你。再過二十年，你還是你，淺笑含香，寸心潔白。而那個珍惜你的人，總是會陪著你聽著你，哪怕日子瑣碎，也是一眸一心一千年。
有人說，理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正如同，愛情還是要信的，萬一遇到了呢？
祁雲：擅散文，善評論。專注於家庭教育、寫作輔導、大語文教學探索及傳統經典閱讀推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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