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蔓延、文化差異、實習泡湯,一位紐約音樂商業留學生的三重焦慮

疫情蔓延、文化差異、實習泡湯,一位紐約音樂商業留學生的三重焦慮

疫情蔓延、文化差異、實習泡湯,一位紐約音樂商業留學生的三重焦慮

作者 | 王陽子

Suki是紐約大學音樂商業專業碩士在讀生,去年12月底,她回北京過寒假。1月22日開始,國內新冠疫情爆發,勢頭兇猛,美國禁飛中國航班的消息屢有傳來。因為擔心無法入境美國、耽誤新學期開學,大年初一,Suki懷著對家人身體狀況的擔心以及對旅途的未知坐上了回紐約的飛機。

從北京到西雅圖入境,再轉機到紐約,全程20幾個小時,Suki自始至終都沒摘下口罩,神經高度緊張。但落地紐約後,Suki卻發現彼時的城市彷彿一個平行時空,大家的生活如每一個普通的日常一樣,依然在平和有序地進行……她每天身心俱疲地刷著社交媒體,憂心國內疫情,身邊的同學朋友卻無法同感身受。

疫情蔓延、文化差异、实习泡汤,一位纽约音乐商业留学生的三重焦虑

因為擔心自己在旅途中有被感染的可能,她避免直接與他人接觸,開始自覺在公寓隔離;因為了解國內針對疫情防控的嚴格措施,她出行時盡最大可能保護自己。

紐約地鐵擁擠憋悶,她儘量不去觸碰任何扶手、吊環。但由於文化的差異,當她帶著口罩出現在人群裡時,還是會感受到一些毫不遮掩的、不友善的目光。

2月份開始,Suki的課業愈加繁忙。課餘時間,她也在曼哈頓下城一家的音樂版權代理公司做A&R,開始了她在美國的第一份實習工作。最開始回紐約的焦慮和無力感逐漸被學習和工作沖淡。一切迴歸日常,Suki又重新找到了生活的節奏,可是疫情並沒有停下腳步。

3月1日晚,紐約出現第一例確診病例;3月18日,政府下令暫停全市約25000家酒吧、餐廳、演出場地的營業;3月21日,紐約“封城”(lockdown)。在這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紐約的疫情飛速蔓延。截止到2020年3月22日,美國新冠病例確診人數超過26000人,其中紐約市確診人數為8115人,紐約市長稱紐約已經成為美國疫情“震中”。

3月16日,紐約大學決定將剩餘的春季課程全部改為線上,所有學生在家中隔離。3月22日,紐約大學學生宿舍關閉。

作為美國的經濟和文化中心,紐約匯聚著來自本國和全世界接近60萬的大學生。紐約娛樂文化產業十分發達,百老匯大街的各色劇院、遍佈曼哈頓的各類現場演出場地、還有大小唱片公司、經紀公司、版權代理機構……都讓擁有強大校友網的紐約大學音樂商業專業成了有志於音樂產業的留學生的最理想選擇。

目前,紐約大學中國留學生超過5500人,目前每一屆音樂商業專業的中國留學生人數不超過20人。在高昂的學費和稀缺的工作機會下,很多時候,身處異國的他們每一個選擇和決定背後,都沒有退路。受疫情影響,音樂行業遭到創擊,與之而來的問題是工作崗位的稀缺,各類型音樂公司在疫情之下自顧不暇、實習生的招募已非剛需。相比較本土學生,中國留學生在美國音樂行業就業市場中的優勢本就不明顯,當下的工作機會更是少之又少,拿到offer難上加難。疫情的蔓延,放大了很多隱形的問題——文化差異、無端歧視、同胞誤解。當人們的情緒位列理智之前,留學生的個體行為變得更容易被上升到整個群體。不管在異國還是在母國,“背鍋“成了很多留學生的宿命。

Suki自認心態很佛系,“多數人沒有在討論、在思考,只是在站隊,從而發洩個人焦慮。我又有什麼理由把自己的情緒浪費在他們身上呢?”她說。

“我不喜歡給自己貼標籤,我只想做好事情、好好生活。留學生的‘身份’只是意味著遠離家鄉身處海外,沒有什麼特別。我和所有同齡人一樣,有這樣那樣的困惑,也在努力追夢。做好自己的事情,回國的人好好隔離,在國外的人就把自己保護好、學業實習完成好,自然能消解一部分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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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證自己的健康和安全,不浪費自己的時間,不愧對自己的內心,這是Suki眼下對自己的期望。

以下為Suki的自述:“不同方面的焦慮,我都體驗了一遍”

我12月底回國過寒假,1月25號大年初一回的紐約。對於我們這種留學生來說,算是同一件事情經歷了兩次。

不同程度不同方面的焦慮我也都體驗了一遍。首先是我的家人,我奶奶家在湖北荊州,疫情爆發後他們那邊情況比較嚴重。我奶奶今年已經80歲了,我1月份時非常擔心她那邊的情況。我和爸媽在北京,當時北京人很少,但我也好不容易說服我爸戴上了口罩。

在國內時,我對自己的健康沒有太大擔心,不覺得自己會被傳染。但我從北京到西雅圖再到紐約的路上全程戴著口罩。那個時候因為離開家,不在隔離狀態了,突然開始擔心自己會不會被傳染。

回到紐約之後,前兩個周我很焦慮。一方面我擔心自己有沒有感染,另一方面,國內的情況也讓我非常擔心。我男朋友一直在國內,1月底他開始有一點發燒。我當時非常擔心,但我又沒辦法做什麼,值得慶幸的是現在國內的情況都明朗了起來。

國外留學生都十分關注國內疫情情況。很多人都和我一樣,會經常去微博看新聞,但有時候越看越沮喪,感覺自己什麼都幹不了。

後來我想盡量讓自己擺脫這種狀態。二月中旬我開始實習,加上課業比較重,我每天沒有太多時間去看新聞。我的焦慮漸漸被沖淡了,生活迴歸正常,不過還是為了預防美國肆虐的流感每天堅持去健身房提高自己身體的免疫力。直到3月1日,紐約出現第一例確診病例,大家又重新開始談論、關注新冠疫情。那時候我回紐約已經一個月了,相當於又來了一輪。特別迷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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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日當晚我後知後覺地去“搶”口罩,我家樓下商店的口罩已經沒了。晚上9點、10點很多華裔就陸陸續續去超市搶消毒用品。亞馬遜上的口罩和消毒用品也在當晚賣光了,挺誇張的。

你一邊看著紐約的確診數字在上升,一邊看到外面的大人孩子不帶口罩在散步,內心會很警惕。美國人沒有戴口罩的習慣,他們認為只有生病的人才戴口罩,所以我每次出門帶口罩都會有壓力,他們的目光會讓你覺得自己彷彿做錯了什麼。有的人甚至會對你講一些比較有攻擊性的話。

我們班總共十四個中國人,大家在地鐵通勤時候帶口罩,但是在教室、公司都儘量不戴口罩,畢竟還是會在意最身邊的人的感受,不想造成恐慌或者被貼標籤。有一次上大課,一個別的專業的同學帶了口罩手套來上課,那節課的老師不知道是真的關心還是半調侃,問了問她會不會呼吸不通暢。我聽見她對身邊的朋友很堅決地說絕對不會摘口罩。

我當時感覺,面對病毒的焦慮、人在海外憂心家人卻無能為力的焦慮、擔心被歧視的焦慮,都齊了。

上週我很緊張,學校通知剩下的春季課程都改到線上後,我每天都在想要不要回國,但考慮到上課的時差還有實習工作,我說服自己留在紐約。打定主意後我就不緊張了。

“越難的時候,越要跟自己和解”

其實直到紐約第一個確診病例出現後,美國人對於防疫依然沒有特別強的意識,大家普遍比較樂觀。3月7號西南偏南官宣取消,大家都在討論這事,一個美國同學在課堂上說她不擔心新冠病毒,因為大家都很年輕,身體免疫力強不會怎麼樣。

本來我的supervisor也要去參加今年的西南偏南,我問他對活動因為疫情被取消有什麼想法,他說像西南偏南這種大型活動是需要取消的,他在那裡會沒有安全感;但如果是在紐約,就不會有什麼問題,一切都很正常,大家都很健康,他也不會讓新冠影響他的生活。

緊接著在3月11號,Coachella也官宣延期了,還是有很多人以一種調侃的心態去看待這個傳染病,甚至還有人在社交媒體上發meme。我其實挺驚訝的。當時紐約州的確診病例已經超過200。一週後,確診數字從200上升到3000。

那個時候我們班的美國同學開始害怕,甚至有人擔心自己已經被傳染了,態度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紐約確診第一個新冠病例後,我們學校的一箇中國留學生髮起了一個請願書,讓學校停止線下授課改成網課,後來我看到請願書上有很多美國人的名字。

3月20號的時候,特朗普在做每日疫情工作彙報的時候把Coronavirus叫做Chinese Virus,我真的很牴觸也很生氣。

我跟一個美國同學打電話,特意問了他怎麼看待特朗普的行為。他說特朗普就是個idiot,我們都不喜歡他,新冠病毒是全人類面臨的挑戰。但他也讓我保護自己,他說還是有很多人沒有獨立思考的習慣,很容易被煽動。

我爸媽擔心我遇到種族歧視,也告訴我要保護好自己。我覺得中國留學生算是處在一個低谷,大環境的不確定以及各種各樣割裂的聲音,讓一切都有可能變得更壞;在滔天巨浪面前,我們或許不能改變天命,但至少我們能逆風飛翔做好自己。

這陣子很多留學生回國“避難”,有一些人因為自己的行為被媒體曝光,導致整個留學生群體被“口誅筆伐”。我剛才看毒舌影評,有一句話說到我心坎裡了——“很多網絡言論沒有討論,只有討伐。沒有理解,只有對立。” 其實現在多數人沒有在討論、在思考,只是在站隊,從而發洩個人焦慮。我又有什麼理由把自己的情緒浪費在他們身上呢。

我不喜歡給自己貼標籤,我只想做好事情、好好生活。留學生的‘身份’只是意味著遠離家鄉身處海外,沒有什麼特別。我和所有同齡人一樣,有這樣那樣的困惑,也在努力追夢。

清者自清,大多媒體攻擊的都是個例歸國’避難’的醜態,只有我們自己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做好自己的事情,回國的話好好隔離,在國外堅守就把自己保護好、學業實習完成好,自然能消解一部分焦慮。不浪費自己的時間,不愧對自己內心。

疫情蔓延、文化差异、实习泡汤,一位纽约音乐商业留学生的三重焦虑

越難的時候,越要跟自己和解,找到一個平靜的狀態,才能不去理會那麼多的聲音。我之前寫了一首歌叫《Solitude》,當時的創作想法就是,不要沉溺於外界的聲音,享受獨身自立的時光。現在想把這首歌送給海外留學生以及所有被媒體吞沒生活的人——快醒醒明天還有due呢,趁著你還活著,好好活。

無處安放的暑期實習

還有一個我很焦慮的事情就是我的暑假實習。

很多大的音樂公司需要好幾輪的面試,最早的5月份就要開始實習了。所以大家很早就開始投簡歷、準備申請了。可受疫情影響,現在公司都開始遠程辦公,能不能在5月份之前復工,還需要等後續的消息。不論是海外留學生還是美國本地學生,這個暑假都會很難,因為公司現在根本沒有太多精力去關注實習生。甚至有些已經拿到實習offer的人,合同也被中止了。

我現在在版權代理公司做A&R的工作,通過數據檢索去找新發行的歌裡面還沒有被代理的詞曲作者和製作人。我暑假原本想去LA,找音樂節、國際市場營銷相關的實習工作,或者繼續做A&R。但現在看起來做現場是絕對泡湯了。

我之前投了Capitol Records和Atlantic Records的簡歷,但一直沒有消息。我心裡想的是他們很可能已經擱置了暑期實習的項目。就算後面找到了實習,萬一暑期疫情還沒有完全的結束,那遠程去完成一份不熟悉的工作,也還是挺難的。

疫情蔓延、文化差异、实习泡汤,一位纽约音乐商业留学生的三重焦虑

很有意思的一點是,一直以來我覺得作為中國學生到美國,是有一定優勢的。因為大家現在都很看好中國市場,對中國市場很感興趣。之前有一次我去面試,面試我的人跟我說你的簡歷很有意思,而且你瞭解中國市場,這是你的加分項。

但自從疫情在中國爆發後,這學期我們課堂上就很少討論到中國市場了,當然也可能是課程本身屬性的原因。但我確實有這種感覺。不過現在全球都受到疫情的影響,很難說以後的走向會如何。

現在經濟環境不好,再加上疫情,整個音樂行業面臨困難,所有的演出都取消、推遲了。音樂人現在都沒演出了,主要收入被切斷。一些音樂人組織也陸續發起了求助。像我們這些音樂產業裡的學生無法避免地受影響,實習生、畢業生都很難。

焦慮很多,聲音也很多。但不管怎樣,我還是要再試一試,雖然不知道結果會如何,但一定要試試看。

文中圖片均為Suki拍攝於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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