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支付，這一迅速席捲中國的電子支付方式，在方便普羅大眾的同時，也成為中國一張代表著科技和先進的名片。對我們這種習慣了用手機來搞定一切的網民來說，手機支付方便、快捷，也更加安全，但是對那些年紀較大、不熟悉互聯網規則的商人來說，手機支付也許是拖垮他們的一根稻草。
我的家鄉位於中原地區一個落後的小城，說它落後是因為這兩年才脫掉貧困縣的帽子。但是就是這樣一個閉塞、落後的小城，手機支付也在慢慢發酵，然後滲透到每一個商販。每當我看到那些年過古稀的菜販，用皴裂的手伸出那張手機支付的二維碼，我都在想，這些錢真的能落到他們手裡麼。
於是我親自調查了幾個樣本，包括我經營一家糧油店的父母，於是我看到了手機支付給小城商人帶來的無奈、恐慌，甚至絕望。
一、那個開著寶馬車的女人，騙了整個菜市場
父母的糧油店經營了將近二十年，一直以誠信、熱情贏得顧客的喜愛，到店的一般都是多年的老顧客。所以，即使被大勢所趨，增加了手機支付的收款方式，只要顧客說已經轉過了錢，老兩口也不會追著看手機上的付款碼。
年前的一天，一個開著寶馬車的年輕婦女來店裡買東西。之所以強調寶馬車，是因為糧油店所處的菜市場，道路狹窄且擁擠，很少有好車經過，更不用說停車買東西。雖然開著寶馬車，卻沒有有錢人常有的傲慢，一口一個大姐和大哥的稱呼我的父母。
父母本以為這會是一個大客戶，但是沒想到她卻只買了一些零碎的雜糧。此後連續幾天，每天如此，每次買完東西她都不會直接離開，而是總是和父母拉拉家常，擋不住她的熱情，母親每次都會便宜一些賣給她。
披著羊皮的狼不是不會咬人，而是披著偽裝慢慢靠近，直到最近的位置、最合適的角度，給敵人致命一擊。
那個女人又來了，這次沒有開著那輛惹人注意的寶馬車，母親笑臉相迎，她卻神情慌張。如果是我，她的套路肯定會被當場揭穿，但是當時在場的是母親，她帶著哭腔告訴母親，說自己的兒子昨天晚上突然生了病，到了醫院從急救室直接傳到了ICU，醫生沒有告訴她具體是什麼病，只說讓她快點去籌錢。
即使平時有往來，但是提到錢，父母還是有所警惕。但是，她接著的話打破了父母的疑慮，她說她手機上有一萬塊錢，不過醫院只有交現金才能病後農村合作醫療報銷。所以能不能把手機裡的錢轉給我父母，然後換現金。
出於對這個平常無比熱情的女人的信任，以及對她病重的兒子的可憐，母親還是答應了她的請求。除了給她換了現金，母親還多給了她200元，並且安慰她不要著急。母親告訴我，當時她確實看到了那個女人手機上的支付憑證。
那天母親還特意給在外地的我打了個電話，一直重複在外要照顧好自己，沒事多給家裡打電話，只是當時我並沒有察覺到這通電話背後的隱情。
只是沒想到事情暴露地這麼快，當天下午，一個賣豆腐的叔叔來店裡，問母親有沒有給一個年輕的婦女換過現金。母親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被騙了，只是沒想到是被這樣卑鄙的手段騙了，騙走錢的同時，也騙走的母親的信任和同情。
那個叔叔當時報了警，警察來了之後，才發現菜市場裡有好幾家商人都有同樣的遭遇，只是有些還有反應過來，還沉浸在對女子的同情以及對自己的好心助人的滿足感中。
經過排摸調查，這個開著寶馬車的女人很快被找到了。當時很多被騙的店家，說盡了各種難聽的話，讓她賠償雙倍的金額，甚至要動手打她。母親沒有說什麼，只是要回了自己被騙的錢，然後對她說：“把錢退了就快走吧，不然你肯定會被打，回去做個好人吧”
從那次以後，母親對手機支付有了恐懼，哪怕顧客出示了付款碼，聽到了後來裝上的到賬通知的語音提醒，母親依然擔心會不會和上次一樣。母親告訴我，之前店裡的錢也被偷過，但是沒有這次這麼傷心，因為這次不止偷走了錢，還有人心
二、那個滿臉笑容的老菜販，不見了
幾年前，小縣城裡出現了很多大型商場，經常拿超低的價格的菜來吸引顧客。於是一些在路邊擺攤的菜農被搶奪了生意，但是一些沒有其他營生手段的老菜販依然堅持在路邊。他們的菜往往比較新鮮，也不會缺斤少兩。
其中有一個年過古稀的老爺爺，每天早上都能看到他佝僂著背騎著他的三輪車來擺攤，很心疼他，但是不瞭解他家裡的情況，所以也不好評價他的家裡人為什麼不撫養老人。所以即使每次都要逛超市，但是仍要路過買一些他的菜，也算作自己能貢獻的一份力，久而久之也就成了習慣。
去年寒假回家，我能感覺到他的笑容不再那麼開朗。那天照舊買了一把青菜，用玉米皮捆著，十分新鮮。買完我才發現，習慣了用手機支付的我沒有帶現金，找了一會之後，他笑著擺了擺手，說下次一起再付吧，先拿回去吃。
接著他問我，“啥是手機支付，最近好多人都問我能不能手機支付，我這一個糟老頭子，哪裡有手機支付，所以好多人都去超市買菜了”，說完他搖了搖頭，又拿了一把菜塞到我的袋子裡。
說實話，當時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啥是手機支付，難道我要說，就是搶走你生意的傢伙？我不忍心，只是說現在的年輕人喜歡趕時髦，才用什麼手機支付，你就好好賣你的菜，總會有人買的。
總會有人買的，沒想到竟成了一個謊言。一天母親給我打電話，說那個老爺爺跑來問我母親，“啥是手機支付，能不能幫他也弄一個，眼看著菜都壞了也沒什麼人買”
母親最後也沒能幫上忙，只是每天回家都去買一些他的菜，哪怕冰箱裡已經堆了好多。母親告訴我，那次問完之後，老爺爺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笑容也一天一天消失了，最終還是沒能熬到我寒假回家。
母親跟我描述，老爺爺的葬禮來了很多人，也是那一天才知道，原來老人有很多子女，葬禮也很隆重。我並沒有很欣慰，反而覺得很諷刺，為了所謂的面子，舉辦所謂隆重的葬禮，難道能安慰老爺爺的在天之靈。
老爺爺問過我，“啥是手機支付”。所以當我聽到，“啥是佩奇”的時候，竟然不自覺的心裡一痛。“啥是手機支付”，就是搶走老爺爺營生的道路，奪走了老爺爺的笑容的東西；“啥是佩奇”，就是阻隔了老人和子女以及後輩溝通的天塹。
三、手機支付，成了啃老的正當理由
小麗姨是父母多年的老顧客之一，經營一家人氣很高的早餐店，胡辣湯是他們店裡的招牌。每次放假回家、開學走之前，喝一碗他們家的胡辣湯已經成為了我的儀式之一。
小麗姨有兩個兒子，大兒子讀了大學在外工作，小兒子早早結了婚，偶爾在店裡幫幫忙，大多時候遊手好閒。為了公平起見，小麗姨都會把每天的營業額詳細記錄。因為大兒子還沒結婚，所以她要把錢攢起來，省得兩兄弟到時候因為錢鬧不愉快。
但是，這幾年越來越多的人用手機支付，而小麗姨並不會用手機中的支付功能以及轉賬等複雜的程序，所以只能任憑小兒子的操作，所以錢也就理所當人的進到了小兒子的賬戶。
小麗姨來店裡買東西，每次都會抱怨，“之前沒有手機支付，小兒子還會來店裡幫幫忙，這樣才有理由給我要錢，現在錢都直接進了他的賬戶，他說收了多少就是多少，店裡也很少來了”。
我有注意到，小麗姨的那輛電動車自從和父母打交道就在用，想必她還在為自己的大兒子拼命攢錢吧。我不知道小麗姨的小兒子每次聽到到賬提醒，他會不會心疼自己半夜起來熬湯的母親，但是我知道，他有無數個理由為自己解脫，“我母親不會用手機啊，不然很多人就不來店裡了”。
所以，每次看到顫顫巍巍的手伸出收款二維碼，我都會想，這些錢，不，這些電子數字最終溜進了誰的賬戶，最後會給到這些自力更生的老人手裡麼。如果沒有，那我寧願不買，也不願意讓手機支付成為那些啃老族的正當理由。
我的母親依然對手機支付心有餘悸
那個愛笑的老爺爺，天堂應該沒有手機支付吧
小麗姨，依然在騎著那輛破舊的電動車，闖蕩這不值得的世間
閱讀更多 講故事的大學生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