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楊守敬等學者東瀛訪書記事

清末民初這次東瀛訪書,前後大致持續了50年,日本所藏漢籍,尤其是東西京一帶的漢籍被我國學者翻撿得差不多了。這此大規模的的訪書活動,對國內古籍版式本目錄學產生了廣泛的影響,豐富了漢學文化,也促進了中日文化交流。這些遠涉重洋,不辭勞苦的先輩學者,將永遠值得我們紀念。

中國古籍東流日本,源遠流長。早至公元6世紀,大量漢籍就流入日本列島。藤原佐世(?—897)撰寫的日本最早的漢籍書目《本朝見在書目錄》,其著錄隋唐時代的漢藉數量,相當於兩唐志著錄書籍的一半。由於扶桑氣候宜人,少黴蝕之害,貴族、寺院嚴護有法。而漢籍故土卻兵燹不斷,書厄接踵,典籍損毀嚴重,以至許多珍本在國內已無處尋覓。

清末民初杨守敬等学者东瀛访书记事

歐陽修在《日本刀歌》中慨嘆:“徐福行時書末焚,逸書百篇今尚存。嚴令不許傳中國,舉世無人識古文。”近代,一位中國學者“念歐陽公百篇尚存之語,頗有收羅佚之志”,於是東渡日本索求佚書,並獲豐碩成果。這就是湖北大學者楊守敬。

清末民初杨守敬等学者东瀛访书记事

楊守敬滿腹學問,尤其精於版本目錄學,但科考中卻屢戰屢勝。光緒六年,他第六次會試不中。這年春天,便應駐日公使何如璋之邀,東渡扶桑,任公使隨員。第二年,版本學家、也是藏書家的黎庶昌接任公使,楊守敬繼履原職。公使隨員,本是一個不起眼的吏職,楊守敬卻藉此良機,拼命訪書搜書,做成了這樣一件前無古人、後啟來者的大好事。

此時日本正值明治維新之際,西風東漸,“舉國士大夫棄古書如敞屣”,這無疑是楊守敬尋訪古書的天賜良機。他一有空就遊覽書肆,覓得不少珍本。訪書間結識了不少日本學者,如島田重禮等,後來又結識了一位叫森立之的醫生,也是一位藏書家。森立之送給他一本自己所著的《經籍訪古志》,此書收編日本60多家藏書處的漢籍善本654種,是當時最完善的日藏漢籍書目。楊守敬遂按目斥金購書。在日本逗留4年,得書萬卷。他對所獲圖書,就書名、題跋、序目、行款、刊刻等作詳細筆記。

清末民初杨守敬等学者东瀛访书记事

這些筆記後整理分四部付印,即著名的《日本訪書志》。該書共16卷,收書(不含佛經)226種,其中宋本37種,屬海內孤本的有宋三山黃唐刻《尚書註疏》、南宋臨安府棚北大街陳宅書籍刻《李推官披沙集》、北宋天聖本《齊民要術》殘稿、宋刻《史略》等。每書皆“略為考其原委”,就是解題。所以它是一部有解題的善本書目。

清末民初杨守敬等学者东瀛访书记事

楊守敬還以森立之摹寫古抄本書影為基礎,廣求摹寫,積書影達20多冊,以《留真譜》名刊行於世,此書共收書735種,成為版本鑑別的重要工具書。他還協助黎庶昌將中土未有之善本刻印成《古逸叢書》,共26種,200卷。

1888年,楊守敬攜所購書船載而歸,在湖北黃州築鄰蘇園(意謂與蘇東坡為鄰,蘇曾貶居黃州)以儲。後又在武昌建觀海樓儲藏。這批藏書轉運上海、北京,上世紀二十年代歸故宮博物院,現大部分在臺灣。

清末民初杨守敬等学者东瀛访书记事

耐人尋味的是,在楊氏訪書20年後,晚清四大藏書家之一的江南陸心源皕宋樓全部15萬卷藏書悉被日本人購去,而操持此事的,恰恰是當年幫助楊守敬訪書的島田重禮之孫島田翰。島田翰後來寫過一篇《皕宋樓藏書源流考》。文章最後有這樣一段話:“遵義黎蓴齋(即黎庶昌)節我邦,與宜都楊星吾(即楊守敬)購求古本,一時為之都市一空。數窮必復,陸氏之書,雖缺其四庫附存本、道藏及明季野乘,不無遺憾,而知今之所獲,倍蓰於昔日所失也。”大有報一箭之仇的快感。此事發生後,國內輿論大譁,學者王儀通詩吟:“三島於今有酉山,海濤東去待西還;悉聞白髮談天寶,望贖文姬返漢關。”反映了國人心聲。東瀛訪書的勢頭更旺了。

清末民初杨守敬等学者东瀛访书记事

董康,著名藏書家,誦芬室主人,江蘇武進人,進士。董康喜藏書,和當年許多士大夫一樣,公職之餘是常逛廠肆的。董康曾七次到日本,居停間訪書不輟,積累大量資料,這些資料集中反映在一本叫《書帕庸譚》的書中。董康在日期間還致力於小說話本的收集,《書舶庸譚》記有16種舊本小說,其中《封神演義》《岳飛演義》等小說的一些珍版在國內已無存。

清末民初杨守敬等学者东瀛访书记事

與董康接踵而至日本訪書的是張元濟。張元濟在經辦商務印書館的50年間,曾3次出訪日本,他的訪書活動主要在第3次,時間在1928年10月。這次去日本,他是以中華學藝社(留日學生組織的學術團體)名譽社員名義,出席日本學者協會第四屆大會。這次去日本,正值《四部叢刊》初編重刊,所以,他利用這次訪日機會,廣求孤本善籍,以彌補《四部叢刊》之不足。

日本方面對張元濟訪書提供了很大的方便。比如,日方安排了到圖書寮訪書。圖書寮設在宮內,是皇家圖書館,不允許外人進入。張元濟被特許入內。宮內省大臣專奏昭和天皇,請他3天內不要來圖書寮觀書,以便張元濟自由出入。

這次日本訪書,用了12天時間參觀了靜嘉堂文庫。靜嘉堂是除日本“御物”之外,集藏漢籍最富的一文庫,更讓中國學者心儀的是,陸心源皕宋樓珍藏東渡後就庋藏於此。1905年前,張元濟曾兩次到湖州陸心源故宅,欲觀藏書,均被陸心源後人婉言推辭,現在只得遠涉重洋來了卻心願。從《張元濟年譜》可見,這次訪日3個月時間,他大部分時間花在遍訪公私圖書館,白天選閱,晚上做筆記,並商借大量書影。回國後,以《輯印古書》出版,《四部叢刊》等叢書也得以更臻完善。

清末民初杨守敬等学者东瀛访书记事

曾任魯迅頂頭上司的教育總長傅增湘也是位大藏書家,因得宋、元兩部珍版《資治通鑑》,名其藏書樓為“雙鑑樓”,晚年所居有山石花木之勝,取東坡“萬人如海一身藏”之句,又名之“藏園”。他生平藏書達到20餘萬卷,受楊守敬、董康、張元濟影響,“知滄瀛咫尺,古籍多存,目想神遊,卅年於茲矣”。

1929年秋,傅增湘掛職故宮圖書館長後,至日本作了一次訪書暢遊。他先到京都,後訪東京、日光、箱根、葉山等地,與日本漢學家長澤、田中、獰野等相伴,先後觀閱了宮內省圖書竂、內閣文庫、東洋文庫、巖崎氏靜嘉堂、內藤氏恭仁山莊、前田氏尊經閣及西京東福寺著古剎藏書。傅增湘雖在日本不足一個月,但他是手持張元濟訪日書札按圖索驥,所以事半功倍,成績頗豐。回來後,即著手整理筆記,定稿為《藏園東遊別錄》,共四卷。主要記錄古寫本、宋元善本,每條書目後詳記版本、著者、版式,並加以考證。這些文稿在《國聞週報》上連續刊出,但沒能集書出版。一直到1983年,才收入《藏園群書經眼錄》。

順便說一句題外話,這部中華書局出版的書洋洋百萬字,十九卷,五大冊,定價才6.8元,前些天筆者見到琉璃廠還擺了幾部,價並不高。現在還有誰會出這樣的賠本書呢。不過,若干年後,眼下花裡胡哨的書都將煙消雲散,而這部目錄書將會長久地有益於後人。

這個時期,最令中國學者驚喜的是在日本尋訪到珍貴的中國古本小說。日本東京各圖書館庋藏不少精良的中國古本小說。一些孤本、足本,如元治刻本《全相評話五種》、明萬曆刊本《隋唐兩朝志傳》等,國內已無從尋找。又如藏日本內閣文庫的明尚友堂原刊登39卷《二刻拍案驚奇》,國內僅有殘存20餘回的明末刊本。文求堂藏明王慎修刊物24回本《三遂平妖傳》,國內只有北京大學圖書館有藏,但書品不如文求堂藏本。

1931年,孫楷弟受北京圖書館委託,至東京調查日本公私圖書館收藏中國小說的情況。回來後,他把在日本蒐集的約百種小說的資料,整理出版了《日本東京所見小說書目》。全書6卷,分為“宋元”“明清”兩部。共收錄110部小說,每條書目都有題解,考證極詳。這部書目後來收入《中國通俗小說書目》。

還有一位學者叫王古魯,趁在日本講學的機會,拍攝了大量舊本小說。共計有7千多張照片。1947年,商務印書館據照片排印了國內已佚的初刻馮夢龍《古今小說》,曾轟動一時。這些照片不但為研究中國古本小說提供了大量資料,也提供了重要信息,比如上海古籍出版社在上世紀80年代初出版40卷足本《拍案驚奇》,就是循著王古魯發現的線索,在日本找到此書的珍本,經校勘而成的。所以此書的說明中特別提到:“王氏發現和介紹《拍案驚奇》方面的勞績,仍是值得我們感激的。”

清末民初這次東瀛訪書,前後大致持續了50年,日本所藏漢籍,尤其是東西京一帶的漢籍被我國學者翻撿得差不多了。這此大規模的的訪書活動,對國內古籍版式本目錄學產生了廣泛的影響,豐富了漢學文化,也促進了中日文化交流。這些遠涉重洋,不辭勞苦的先輩學者,將永遠值得我們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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