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下柬埔寨口罩廠後,這位浙商為啥經常哭?

買下柬埔寨口罩廠後,這位浙商為啥經常哭?


3月17日,浙江麗水趙普洲口罩廠的第一臺口罩機正在調試中,即將開始量產民用口罩。按照計劃,另有一臺口罩機即將運抵,本月底還將有3臺超高速口罩機運至工廠。

看起來好消息接踵而至,但遠在柬埔寨的浙商趙普洲卻語氣低落。他剛剛接到消息,有廠家違約了,已經預訂的三臺口罩機中止交易。“太難了!以為自己不顧一切總能達到目的,但現在發現做一個口罩真是太難了!”趙普洲在電話中反覆感嘆,說到動情處,他甚至哽咽起來。

一個多月前,趙普洲還不是這樣的。1月29日上午10時,趙普洲在柬埔寨金邊簽約收購了一家口罩廠。第二天,他召回了部分工人,進行了試生產。核算成本後,趙普洲將每隻口罩的售價定在0.3元,並在朋友圈聲明疫情結束前肯定不漲價。

“我做事情一向這樣,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意,我說OK就OK。”當時,趙普洲這樣評價自己,一口浙江口音的普通話短促有力。

但是,進入口罩行業後,習慣迅速決策、快速推進的趙普洲才發現,自己想得太簡單了。這一路,他摸爬滾打、跌跌撞撞,單單一個民用口罩的量產時間,就從原定的3月5日一推再推,廠家交貨日期延後、機器調試時間超出預期,還要提防廠家突然違約……每一個突發事件都在拉扯著趙普洲的神經。

有數據顯示,從1月1日至2月28日,新加入口罩生產隊伍的企業有2957家。近3000家企業中,不乏上汽通用五菱、格力、富士康這類大型企業,也有不少中小企業,比如趙普洲和他的口罩廠。

這一個多月,在柬埔寨收購了口罩廠的趙普洲到底經歷了什麼?

買下柬埔寨口罩廠後,這位浙商為啥經常哭?

趙普洲近照


從“一點不懂”到“懂了一點”

2月14日,趙普洲在柬埔寨給口罩廠辦理證件時,在朋友圈吐槽:“小小口罩廠把證件辦齊,要花1萬多美金。”並配發了一張他戴著口罩的自拍照。微信發出去不久,他收到了朋友的提醒:“口罩戴反了”。應該是藍色層朝外、白色層向內,他卻將白色層向外。在收購口罩廠半個月後,趙普洲依然犯下了這個低級錯誤。2012年,趙普洲來到柬埔寨創業,經營過電信網絡運營公司、投資過地產、農場,現在在金邊開著一家水泥攪拌站,已經“賺了小錢、衣食無憂”的趙普洲涉獵過很多行業,但此前從未接觸過口罩生意。

最初,趙普洲收購口罩廠是為了助力家鄉。1月27日,趙普洲接到浙江縉雲縣僑聯主席電話,告訴他家鄉缺口罩,問他能不能在柬埔寨幫忙購買。但是,尋找口罩的過程並不順利。“我一家一家找,拼命找,一天只找到了3000只口罩。” 趙普洲說,他找到一個賣家開價6美元一包,一包10只。普通醫用外科口罩,換算下來約42元人民幣一包,一隻4.2元,到底是不是正常價格?趙普洲心裡沒數,但他立刻拍板,全部要了。

事後再看,趙普洲的這個決定是正確的。因為第二天,柬埔寨的口罩就漲價了,不光漲價,有的廠家直接回絕:“沒貨!”“1000只也要!幾百只也要!”趙普洲自嘲,自己的收購方式就是“有多少要多少”。連續兩天,他一共找到了1.4萬隻口罩,並寄回縉雲縣。但是這一收購過程,讓他感覺太難了。

“既然這麼難,要不我收購一家工廠?”冒出這個念頭後,趙普洲四處打聽,真給他打聽到一個消息:金邊的一家口罩廠正在出售。1月28日晚上6時,趙普洲趕往這家工廠考察,談判一直持續到夜裡12時。第二天上午,儘管對方突然跳價,但趙普洲依然以6萬美金的價格簽下了收購合同。

這家工廠有一套“一拖二”口罩生產線(一個主機+兩個產品出口),滿負荷運轉後,每天可生產10萬隻醫用口罩。1月30日,趙普洲召回了部分工人,進行了試生產。

然而,試生產時的興奮很快變成了懊惱,試生產視頻裡簡陋的環境成了壓力。“這樣生產出的口罩能讓人放心嗎?”有人提出,工廠的生產環境根本不符合醫用口罩的生產要求;還有人背後嘀咕:“趙普洲這麼高調,是不是為了攬功?”

“網上流傳的一則車間生產視頻,不是我的工廠。”趙普洲有些委屈,他解釋,試生產就是為了測試一下設備。但不可否認,他買下的這家工廠確實存在硬傷,一方面工廠無任何生產許可,生產設備存在一定程度老化;另一方面,生產環境確實不符合衛生標準。而這些缺陷,趙普洲在收購時根本沒有注意到。

2月3日,趙普洲在報紙上發表聲明,表達歉意,同時他也承諾,將盡最大努力,爭取早日完成各項證照的申請辦理,儘快投入生產。

“當時收購的哪叫工廠?根本什麼都不是!”一個多月後,趙普洲這樣評價。現在,他能解釋人物分離“就是人走人的通道,貨物有貨物的通道”,能說出口罩生產需要全封閉車間,需要防靜電的地坪漆,需要用環氧乙烷消毒,還能說出“十萬級車間”這樣的專業術語。但當記者進一步詢問,什麼叫“十萬級車間”時,他還是愣住了:“你要原諒我的不專業,我只知道是空氣含量上的一個專業用詞,反正就是要求很高。”

趙普洲的這個理解已經比一個月前有了明顯進步。一個月前,趙普洲第一次從一位專業改造生產線的朋友那裡聽說到這個概念時,他還以為指的是改造費用需要每平方米10萬元。事實上,十萬級無塵潔淨車間標準是滿足一次性使用醫用口罩的生產條件,每立方米只允許有十萬個以內的0.5微米微塵粒子。

“那個時候我真的一點都不懂,現在懂了一點。”趙普洲回顧這一個多月的經歷,認為最出乎他意料的就是口罩生產對環境的要求如此之高,在此過程中,他由原來的什麼都不懂,到四處找老師託朋友諮詢,再到一點一點弄懂,“這個過程是很痛苦的,只能一路咬緊牙關。”趙普洲說。

半個多月前,趙普洲在柬埔寨投資十多萬美元開建一座200多平方米的十萬級無菌無塵車間,與此同時,收購的口罩廠已經陸續辦出了工商執照、稅務登記證、工業許可證和衛生證。如果一切順利,等車間建成經過驗收後,趙普洲的柬埔寨口罩廠就可以投產了。

“不能只憑著一腔熱血,不專業的人真的不要輕易去碰不懂的行業。”趙普洲感嘆,自己越瞭解口罩,就越心生害怕,只能逼著自己學習。

2月15日,趙普洲又發了一張戴著口罩的自拍,這次他沒戴錯方向。趙普洲在照片下配了一段文字:世上最怕認真二字。產品做出來,不合格才真是笑話。

買下柬埔寨口罩廠後,這位浙商為啥經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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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術人員正在調試口罩生產線


熱心和莽撞

“口罩這麼緊張,口罩廠老闆願意把工廠賣給你,價格還沒有大漲,會沒有問題嗎?”縉雲縣僑聯的一位工作人員曾提醒過趙普洲,但趙普洲沒有放在心上。

“熱心、莽撞。”在縉雲,記者不止一次聽到這兩個詞語,都是當地人用來形容趙普洲的。

因為一腔熱情,所以扎進一無所知的口罩行業,確實是熱心、莽撞。但趙普洲似乎並不打算修改自己的處事方式。

趙普洲的大兒子在廣州番禺東風中學讀初三,學生準備復課,缺乏口罩,趙普洲在2月7日下單,將1000只在柬埔寨採購的口罩發往廣州,但到2月20日,物流公司告知趙普洲,貨發丟了。跨國物流不暢,普通人會尋找其他的物流公司,但趙普洲的解決方案是,要在國內也建一家口罩廠。

這次,趙普洲要找一個合作伙伴。趙普洲讓朋友推薦,朋友推薦了縉雲芳華服飾有限公司。他當時問朋友的第一句是,老闆人品怎麼樣。

芳華服飾負責人是趙蔚,從事外貿服裝生產二十多年,現在她有了另一個身份——麗水趙普洲口罩廠廠長。一開始,趙普洲的朋友推薦的是趙蔚的父親,趙蔚的父親又推薦了趙蔚。雙方接觸後發現,原來兩位“趙總”還是一個族譜下的遠房親戚,按輩分,趙蔚要喊趙普洲一聲叔叔。雖然雙方並不瞭解,但在鄉土親緣的加持下,很容易達成信任關係。在這個合作中,趙普洲是全投資人,趙蔚提供場地,並負責工廠的管理和運營。這幾天,趙蔚已經為口罩廠招聘了十多個工人。

口罩廠成立後,縉雲藥監、市場監管部門給趙蔚發來了一系列文件,要求工廠按照標準組織生產。摸索了快一個月,跨界而來的趙蔚說起口罩原材料標準、驗收標準顯得非常熟稔。

民用口罩的生產剛剛有些眉目,趙普洲又在琢磨另一件事情。

在柬埔寨收購口罩工廠時,賣家給趙普洲留下了一批原材料,包括製作口罩的核心材料熔噴布。但是經過檢測,這批熔噴布不合格。趙普洲去市場採購,購買的第一批熔噴布還是被檢測出不合格。“被騙了!說好透氣率能達85%,但我們檢測出來只有20%。”趙普洲憤憤不平。

面對這個困境,趙普洲想出的解決方案是自己購買熔噴頭,投資生產熔噴布。最近,熔噴頭的價格也從每個150萬元漲至350萬,還不一定能搶到貨,趙普洲想辦法託人購買了6個德國產熔噴頭。“光這6個熔噴頭要多付1000多萬元。”趙普洲算完賬後給自己打氣:“沒事!我照樣幹。”但他隨後解釋,這是因為沒得選,沒有合格的熔噴布等於零,而找合格的熔噴布更艱辛。

按照趙普洲的設想,因為大家都投資口罩廠,後期競爭肯定會很慘烈,如果擁有了熔噴布生產線,就擁有了核心競爭力。一個很簡單的經濟賬:生產熔噴布和無紡布的原材料是一樣的,但售價差別很大,熔噴布一噸能賣到2.5到3萬元,而無紡布的每噸售價只有1.3到1.5萬元。

這麼算是沒錯,但還有一筆賬也要算。熔噴布的生產線投入較大,設備生產安裝週期較長,而且生產熔噴布的技術比口罩更難,這些難點將大多數想要入局的企業擋在了門外。

不斷跨界,進入一個又一個未知的領域,心裡真的不擔心嗎?趙蔚曾問過趙普洲,自己沒做過口罩,會不會走彎路。“沒事,哪有人天生會做口罩?都是學的,要是走了彎路,就當交學費。”趙普洲這樣安慰她。

“趙總很大膽。”趙蔚想了想,又改口說,“應該是說有魄力。”

買下柬埔寨口罩廠後,這位浙商為啥經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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縉雲街頭隨處可見佩戴口罩的標識


已傾入感情,作為終生事業

為了落實口罩廠的事,不久前趙普洲從柬埔寨回了一次縉雲,從他給記者發來的行程單上可以看出,他坐的是經濟艙。“我每次都坐經濟艙。”趙普洲說,這是他的消費習慣。

這種消費習慣有時讓人摸不透趙普洲。縉雲的一位政府工作人員透露,在一次祭祀軒轅黃帝大典上,他們特意提醒趙普洲要穿正裝出席,結果其他人都是西裝領帶,只有他上身套了件T恤衫,下身穿了條運動褲。

“我從不在吃穿上浪費錢。”趙普洲告訴記者,小時候家裡不富裕,現在他的這些錢都是一分一分打拼出來的,不能亂花。

相比之下,趙普洲在口罩上花錢就很爽氣。前不久,趙普洲又簽了一個合同,花465萬購買了3臺超高速口罩機。按照他的計劃,如果口罩機全部到位,工廠一天的產量可以達到200萬隻。

從收購工廠開始,趙普洲一再追加在口罩上的投資額。2月29日,他在朋友圈發了一條信息:計劃趕不上變化,註冊公司的時候以為300萬就搞定,現在弄點材料就去掉了560萬,熔噴線一上,弄掉3000萬,看來我非要做好它了,堅持,堅持。

這些款項中還不包括一些額外支出。2月,趙普洲曾委託朋友在越南收購口罩,支付近萬美元后,賣家消失了。雖已報案,但趙普洲還沒時間處理此事。

單從經濟賬上看,擺在趙普洲面前的其實有一條退路:眼下無論是口罩機還是熔噴頭都是搶手貨,普通口罩機的價格已經從他購買時的40到50萬元,漲至150萬元左右,只要他將買來的這些設備轉手一賣,穩賺不賠。但是,趙普洲卻將這條路堵住了:“不賣!肯定不賣。”

一個多月前,趙普洲花6萬美元收購柬埔寨工廠時,曾表示在疫情結束後將賣掉這家工廠,因為“賺這個錢太累”。但現在,他的想法改變了:“我已經把它作為終生的事業了,會非常認真地對待,很努力地去做。”

趙普洲將柬埔寨的攪拌站委託給了其他股東經營。“從眼睛睜開到眼睛閉上,都在做這個事情。”他這樣形容自己全身心撲在了口罩上。為了證明這一點,他讓記者注意看口罩廠的名字。在浙江,口罩廠的名字是麗水趙普洲口罩廠;在柬埔寨,口罩廠的名字是趙普洲第一口罩廠。

“我從來沒有將自己的名字寫在公司名字上,這是第一次。”趙普洲說,這段時間,他看到朋友圈很多人都在做口罩生意,很多平時跟醫療完全沒關係的人都自稱“口罩專家”,但與此同時,他也看到,一些朋友買到的口罩是假貨。“跟之前的生意相比,我更喜歡做口罩,它能真正幫到很多人。”

從收購口罩廠開始,趙普洲就特別容易掉眼淚。被人誤解時哭,碰到困難時哭,在說到被人幫助時,他也在哽咽。

繩、無紡布、鼻樑條,這些原材料的價格都翻了好幾倍,但是當一些供應商聽說了趙普洲收購口罩廠的故事,主動表示不漲價。當聽說趙普洲收購的工廠沒有證照後,在柬埔寨的華人楊威願意為他免費代辦證件。柬埔寨宏泰有限責任公司董事長王棋樺聽說趙普洲需要衛生條件達標的生產場地後,立即決定停止自己食品級標準車間生產工作,無償將車間作為口罩生產工廠的場地,直至疫情結束。

“一路得遇貴人,所以我才說,我不顧一切,要把這個事情做好!”趙普洲說,“和之前的生意不同,對於口罩,我已經傾入了感情。”但他也承認,即便民用口罩開始量產,工廠距離生產出合格的醫用口罩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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