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正月裡的茵陳

“正月裡的茵陳二月裡的蒿,三月裡的魚兒它就水上漂。”記不起來這句話是從哪兒聽來的,也不記得是什麼時候聽來的,反正這句話最近就一直在我的腦子裡盤旋著、盤旋著……漸漸地,眼前就浮現出了一個人影,在初春的寒風裡,她漫山遍野地跑著採茵陳。

正月里正是草木將萌未萌之時,哪來的茵陳讓她採?可是,就在這一片枯黃的原野上,她顛著一雙早年纏過的解放腳,跑遍了地頭堰邊採茵陳,只為家裡躺著的那個人。那人是她的男人,說是肝上有病。以前家裡窮,雖然也在治療,但終究沒能治療徹底,到底獲下了個病根。現在病情已經發展到腹脹如鼓,敲上去嘭嘭地響,脹痛異常。這時候就用一支大號針管刺進去,等到那些土黃色的腹水被抽出來,她男人才會好受些。

其實,這個男人已經是她的第三個男人了。記得她出生的時候,正是兵荒馬亂打仗的時候。幼小的童年,就是在驚驚怕怕的跑兵過程中度過的,在八歲那年,她失去了爹,是被日本兵挑死的。後來,她就和娘相依為命,拉扯著她的弟妹們艱難度日。每到家裡過不下去的時候,她娘都要埋怨她的命硬,說她生於農曆的正月初一,註定的就要尅死家裡的男人的,她偏不信這個邪。

在她的弟妹們都獨立以後,她為她找到了一個很好的歸宿,可是就在結婚的第三個年頭,她的男人去黃河裡撈碳時,被下來的黃河水衝得沒了影,到了連個屍首都沒留下。那時她拿定主意要為他守寡一輩子!但是隨著當地的解放,《婚姻法》的普及,再加上姐妹們的規勸,她又找到自己的真愛。可是好景不長,一九五八年大鍊鋼鐵,村裡的土鋼爐發生爆炸,她的男人被活活炸死。當時那個慘不忍睹啊,好多年後她還在做著噩夢。

六零年的大饑荒,她也和村裡的其他人一樣,餓得前心貼後心。可是憑著她小時候娘教她認識的那麼多的野菜品種,好歹總算活了下來。就在那時,她結識了現在的這個男人。雖然當時他的家裡很窮,但是她就是看中了他踏實肯幹的品質,看中了他疼人愛人的德行。窮家讓她在處理與鄰居的關係上,斤斤計較,以致大家都叫她“糖公雞”意思是不僅一毛不拔,而且還要粘一些回去;讓她在村裡地裡手腳都不乾淨,捎一些回去了,什麼事就都沒有,一家人落了個肚兒圓,要是被發現了,她就耍賴撒潑,在巷裡人的印象中,她就成了大家公認的麻纏女人。結婚沒幾年,她就發現她的丈夫的肝臟有病,但家裡窮,治不起,就那麼在斷斷續續地治療中,磕磕絆絆地過了這許多年。好在一切平安無事,她和她的第三任丈夫總算都白了頭。

可就在前幾年,她丈夫病情加重,看著她的第三任丈夫又要先她而去,她的心如刀絞,難道這就是命?終於,她信命了!信歸信,但她還要掙扎,做最後的努力!不知聽誰說的,正月裡的茵陳治療肝病最好,當初她去尋時,但見地裡一片枯黃,哪來那一星半點的新綠?好容易在向陽的北坡發現陳年老蒿根部如米粒大的嫩芽,可人家說,只有那才是治病的東西。為了老漢的病,她豁出去了!每年一過正月十五,她就漫山遍野的跑著採茵陳了。

風吹她的白髮,發亂如草;土浸她的枯手,手枯如柴。為了多采些茵陳回去,她帶上乾糧,一出去就是一天。於是方圓幾十裡地的人們總能見到一位滿頭白髮的老人在荒野上撅著屁股採茵陳。

一天下來,就那些嫩芽,能採多少?告訴你吧,就是小孩的手也僅僅是一捧而已!但有這些,她已經很知足了!回到家,洗淨,不顧自己雙腿的煎熬,還要煎了給老漢喝下去。這時候,她滿眼都是如海深一樣的感情。有時候,老漢嫌他太苦,就勸她,說急了,她就和老漢吵,終於有一天,老漢再也不想拖累於她,自行了斷,先她而去。

老漢走了,就剩下她孤零零的在世上了。可是,她還是一如既往的採集著茵陳,就像老漢活著的時候一樣拼命。採回來的茵陳,她還是煎好,然後自己咕咚咚地灌下去,灌得她滿眼都是淚。

說不清有多少回了,巷裡人在寂靜的夜裡都能聽到她悽苦的哭聲。嚇得小孩哇哇大哭。時候長了,終招致巷裡人的反感,她才收斂了些,可是又有誰知道,她的心裡有多苦?

這年的正月十五剛過,她就又出去採茵陳了。這天天已經很晚,也不見她回家,終於兒女們急了,連夜出去找她,找遍了附近的溝溝岔岔,到天明時,終一無所獲。直到第二天的中午,人們才在離村莊很遠的很背的一個小溝岔裡找到了她,早已經屍身僵硬了。往家抬的時候,有人發現她的一隻手緊緊地握著,好奇心促使膽大的人掰開她的手,卻發現手裡還握著一把早已發蔫的茵陳。

該出殯了!在人們為她建造地下的那個家時,挖出了很多繫著的手絹,她的兒子一見,立即明白,大哭著跪下去,巷裡人也是熱淚盈眶。

此時我的耳旁,不知怎麼地,就想起了那鬧熱的嗩吶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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