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如何理解《筆陣圖》的?

你是如何理解《筆陣圖》的?


筆陣與軍陣的相聯,已經有不少理論者寫了一些書道猶兵的書,論述此一觀點,而在晉代的衛夫人作個《筆陣圖》這是教授王羲之的理論課本,全文如下:

夫三端之妙,莫先乎用筆;六藝之奧,莫重乎銀鉤。昔秦丞相斯見周穆王書,七日興嘆,患其無骨;蔡尚書邕入鴻都觀碣,十旬不返,嗟其出群。故知達其源者少,音於理者多。近代以來,殊不師古,而緣情棄道,才記姓名,或學不該贍,聞見又寡,致使成功不就,虛費精神。自非通靈感物,不可與談斯道矣!今刪李斯《筆妙》,更加潤色,總七條,並作其形容,列事如左,貽諸子孫,永為模範,庶將來君子,時復覽焉。

筆要取崇山絕仞中兔毫,八九月收之,其筆頭長一寸,管長五寸,鋒齊腰強者。其硯取煎涸新石,潤澀相兼,浮律耀墨者。其墨取廬山之松煙,代郡之鹿角膠,十年以上,強如石者為之。紙取東陽魚卵,虛柔滑淨者。凡學書字,先學執筆,若真書,去筆頭二寸一分,若行草書,去筆頭三寸一分,執之。下筆點畫波撇屈曲,皆須盡一身之力而送之。初學先大書,不得從小。善鑑者不寫,善寫者不覽。善筆力者多骨,不善筆力者多內;多骨微肉者謂之筋書,多肉微骨者謂之墨豬;多力豐筋者聖,無力無筋者病。一一從其消息而用之。

一[橫] 如千里陣雲,隱隱然其實有形。

、[點] 如高峰墜石,磕磕然實如崩也。

丿[撇] 陸斷犀象。

乙[折] 百鈞弩發。

∣[豎] 萬歲枯藤。

、[捺] 崩浪雷奔。

勹橫折鉤 勁弩筋節。 

右七條筆陣出入斬斫圖。執筆有七種。有心急而執筆緩者,有心緩而執筆急者。若執筆近而不能緊者,心手不齊,意後筆前者敗;若執筆遠而急,意前筆後者勝。又有六種用筆:結構圓奮如篆法,飄風灑落如章草,兇險可畏如八分,窈窕出入如飛白,耿介特立如鶴頭,鬱拔縱橫如古隸。然心存委曲,每為一字,各象其形,斯造妙矣。永和四年,上虞制記。

你是如何理解《筆陣圖》的?

《筆陣圖》關鍵的七條筆陣斬斫圖,條條充滿戰陣的殺氣,這一點,理解的人並不多,如果把七條的理解全部換成筆勢,就容易理清頭緒,知其所以然來,先看千里陣雲,隱隱然其實有形,什麼形啊,戰陣之形,隱含的殺氣與力量的張力,從左到右或從右到左,向兩線擴張,線有盡而意並不盡,這是陣雲在天邊所顯現的含蘊與內在力量,有爆發的衝擊感。或者是其向兩方舒張(實際可看成四面衝擊)而形成的勢。似收而放,似止而行,似靜而動,矛盾的統一,陰陽的相向與相背同時含蘊。

高峰墜石其實亦是力量的趨勢,向下的引力,與蘋果落地的感覺不同,石頭的重量感覺十分強大,而且是一種埋伏在山崗的兵家用物,向下崩來時的爆發力是驚人的,李世民曾經在戰場僅帶幾精兵從高聳的山崗騎馬向下突入萬人的敵陣,衝擊敵人的隊形,破壞敵軍的力量態勢,此其實就如高峰墜石一般,充滿不可阻擋的力量,所以李世民談論書法,往往重在用一個勢字,得勢是書法成功的關鍵,善於用兵一般的關於用筆,獲得筆勢,使得其書法作品充滿力量的擴展,吸引人的視線,感染人的胸襟。

陸斷犀象的意思有點玄,在戰國策中有“陸斷牛馬,水擊鶴雁,當敵即斬”之句,不過是牛馬換成犀象,與犀象之角與牙與撇的形象相似,而斬此大物貴龍泉寶劍所發出之力,或者在細節上說斬斷犀角與象牙得有非凡的力與勢,更為豐富的是,書寫出的線條之形,如同犀象之角與牙,圓融飽滿,乾淨利落,有一種視覺上的鋒厲勁挺感覺。

百鈞弩發同樣體現在兵器的運用到了一個最佳狀態,如同強弓引而未發那個最有力量趨勢的狀態,在弓的形態上看是充滿彈性,瞄準而能中的的勢態不待而言。如果寫出那個視覺的感覺,折的筆畫寫得便是完美了。

萬歲枯藤說豎是豎的美在古穆荒寒,有一種堅韌的耐性,枯藤可以用來作盾,刀劍不容易斬斷,尤其是歲月久遠的古藤,有點千錘百煉如屈鐵的感覺,豎得寫出這個力量感覺而且有點暗中的曲曲折折而遠觀起來其實是豎得直如孤煙在大漠中升起一般,有升騰的感覺而懸針豎應當是定海神針一般但同樣有不是直條條的豎樣而是細看來總有彎曲隱含其中。

崩浪雷奔說捺筆實際與前面的墜石相同,不過是石頭換成水,水拍到山崖再落下的勢與力,衝擊波,正是捺畫的形態,當然它的前奏是浪突然爆發衝刺山崖,水注入山崖上方,然後再落下如瀑布流,與單純的瀑布流不同的是前面有一種亂石穿空,驚濤拍岸的序幕曾經上演,激情爆發在前,接著來一個相對舒緩的態勢,仍然有一種崩壞而震撼的力量,這個力量,有視覺的有聽覺的,是綜合力量集中的體現。這如同兵家在佈陣的同時在擂鼓,浪流下瀉時的奔流與捺而充滿不可阻擋的衝刺力或衝擊力,亦所謂書法捺筆的力度在視覺上的體現。水拍擊到山石上是逆筆,從山石上流下是順筆,這樣的力度與衝擊力,是妙不可言的。

勁弩筋節用在橫折勾與折有近似的地方,同樣是彈性與張力的兵器形態,張弩待發的未發之形,力量含蘊,筋節是斬不容易的斷而展現兵器的彈性與堅韌性。亦要求筆畫的視覺感覺如此勁弩般的有力度與張力。

你是如何理解《筆陣圖》的?


衛夫人的教學書法方式與戶外的氣象,兵陣的形勢相關,實際上高明的書法創作總與戶外的活動相關,懷素喜觀雲象,觀夏雲多奇峰,卻不是談畫畫,而是書法,其實就是書法源於畫,字中有象,不僅是抽象,亦有自然豐富的奇妙之象中含,夏雲的變幻充滿的是張力,或者某種爆發力,從空中突然出現,然後向四邊發散,其實是象呈現出的力的美感,每一個漢字其實就是一個奇妙的象,墨象,一筆一畫,總是不簡單的作出,而是有豐富的動作變化暗含其實,只有高明的作者方可悟得並作出,這就是書法藝術的魔力所在。李世民晚年的歲月不再在馬上生活,戰爭過去是和平,在和平的條件下,餘下的勇氣便發散在紙上的點陣中,軍事思想的作派在紙獲得發散,高明的書法作者同時高明的兵陣作者,同為一體,常人無法達到相當的境界,兵陣多在黃花碧血的戶外,書法的意念,總與大自然相和諧。王羲之有軍職,亦是軍人身份,所以他的書法,充滿點陣風情,不僅僅出自衛夫人的教導,同時與自己的職掌相關。實際上東晉時代是兵家紛爭的時代,王羲之也許沒有謝安攜妓東山那份閒情,卻同樣有謝安那份防衛的思想,或者軍事的思想與作風,影響到其文字藝術的造作中。

秦漢唐三世的中原人其實沒有胡椅胡床的出現,席地而坐不僅是在宇內,更多的是在戶外,往往草地就是天然的地毯,席地而坐,左手勢一卷或竹簡或木片或布帛或草紙,右手執筆,席地而坐或在馬上而坐書之,紙會抖動,加上筆有彈性,古人筆畫的活潑感覺,非今人所能,所以,在宇內與在戶外,往往區別不太,尤其是古代愛與自然相融合,尤其在天良好的時刻,比如天朗氣清之時,三朋五友聚集一起,吟詩而作賦,然後記錄下來,無意於佳,方知偶然得之的筆跡出奇的好,不可再得。

遠在列島的人仍然沿襲唐人的書寫風格作派,仍然席地而坐。而與西域相關的唐朝帝國在後期開始中胡合璧,或者中西合璧,開始改變席地而坐,用上胡椅,先進起來,同時古法開始沒落,紙本書寫多起來,而且有浸水的感覺的宣紙使用多起來,而且往往紙張死亡一般的臥倒在胡桌上,沒有生動感覺了,當然一隻手解放了,另一隻手對著不運動的紙張,開始新的筆墨動作,單向的動作,成了今天的書寫風格,也就是與戶外風格的古代書寫風格愈來愈遠離,古法愈來愈遠,用筆千古不易其實因為作書方式變化而變易了,但是時代變化了,書寫風格變化雖非古代意味,仍然有其合理性,有其存在理由,同樣有佳作的出現,關鍵的在適應這種作風的欣賞感覺,這算是人們常說的筆墨當隨時代吧。這個更多的是指宋明清三世的書法風格,往往不是飄逸多而是沉著的多,尤其是清代,遠法先秦漢字跡象,古穆深雄的感覺亦影響日本列島書法,同時為日本現代書法的開端打下良好基礎。

(附:關於《筆陣圖》,明代楊慎有不同的看法,他在其《書品》中以為是羊欣所作,李後主續之。)


(原創文字作者系網絡藝評家,詩人,書畫家)

主要文章:《宋畫哲學》、《家林論唐宋藝術》、《家林讀苦瓜和尚畫語錄》、《說唐代書法》、《說宋朝書法四家》、《完美的女神--品讀安格爾的《泉》》、《張旭與懷素的草書展示的唐朝浪漫精神》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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