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林是我的命,我的心走不出這座山”——護林員孫國亮和他的賀蘭山

  西風怒吼,黃沙眯眼。

  一位50歲的男子小心翼翼地走在一條自己踏出來的羊腸小道上,生怕踩著還未披綠的蒿草。遇到沒路的地段,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跳躍在或溼滑或尖銳的石頭上,步履維艱。

  腳下,是賀蘭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大水溝管理站轄區。

寧夏故事 | “護林是我的命,我的心走不出這座山”——護林員孫國亮和他的賀蘭山

漫漫巡山路,孫國亮走了32年。

  記者幾天前跟隨巡山的男子叫孫國亮,他已在大山中堅守了32年,行程11萬多公里,繞地球赤道近3圈。

  這個比實際年齡看似老十多歲、雙手像半截老松木的人,和這裡的100多位護林員一樣,患上了風溼病、胃病等職業病,遇到變天時節,靠貼膏藥才能勉強維持巡山。

  孫國亮笑言,自己老了,可能再有幾年就走不動了。“等我百年之後,把我的骨灰撒到山裡,繼續守護賀蘭山。”

  面對曾經千瘡百孔的大山,他暗自許下承諾,哪怕用一生也要讓大山重煥生機

  千百年來,賀蘭山饋贈給它的兒女豐厚的禮物。但也正是人類一味的索取,一度使賀蘭山地表植被受損,珍稀動物難覓蹤影,山體更是滿目瘡痍。

  護林,這種從上世紀八十年代延續下來的方式,是寧夏人挽救和守護賀蘭山的共識。

  孫國亮至今仍清晰地記得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人們在賀蘭山大砍大伐的火熱場景。每天,孫國亮的父親用驢子馱著200多斤重的木材,穿梭在森林深處。

  不知從何時起,山裡的呱呱雞數量驟減,有時一連幾天才能發現兩三隻。到上世紀八十年代,賀蘭山接近人類生活區的林木已被伐得所剩無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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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國亮隨身攜帶小本記錄巡山日誌。

  1988年,初中畢業的孫國亮通過招考成為一名護林員。

  與父輩不同,孫國亮的工作職責是阻止盜伐、偷獵、盜採。

  護林路上,孫國亮不止一次發現伐木後留下的一個個枯樁,千瘡百孔、面目全非的大山讓孫國亮心痛不已。隨著年齡和閱歷增長,孫國亮漸漸醒悟:“人類虧欠大山的太多,我必須替父還債。”

  沿著父親伐木的痕跡,孫國亮開始了護山之路,每天往返十多公里。如果到海拔1800米以上的深山區巡山,單次往返得耗時4天。

  尖銳的石頭經常刮傷手掌、小腿,巡一趟山回來,傷痕累累;遇到大風天氣,頂著飛沙走石,必須緊挨著山壁走,稍不留神,腳下便是萬丈深淵;運氣不好的時候,兩處泉水間的路程要走四五個小時,大風吹在乾裂的嘴唇上,生疼生疼……

  “在山上走三四公里,相當於在平地上走一二十公里。巡山時不敢歇腳,不是因為不累,而是要趕時間,否則就不知道晚上的床在哪裡了。”孫國亮笑著說。

  在與青山為伍、與綠水為鄰的日子裡,孫國亮的足跡遍佈賀蘭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75%的護林點,也鑄就了一段不同尋常的守山路。

  14年前的一個秋天,孫國亮和兩名同事像往常一樣在馬蓮口管理站轄區巡山,突然發現3名偷獵者。

  在一塊高約3米的巨石上,孫國亮一躍跳下,從衣服後領逮住一名狩獵者,並將其壓倒在地。兩個人赤手空拳搏鬥了十多分鐘,偷獵者突然掏出一把匕首,在孫國亮手臂劃出一道長達7釐米的刀口。

  一時間,鮮血直流。孫國亮忍著劇痛,奪下偷獵者手中的刀,在他的震懾下,對方這才停止了反抗。

  本以為可以鬆一口氣,誰知聞風而逃的另外兩名偷獵者又回來了!讓人毛骨悚然的是,他們的槍直直瞄準孫國亮和同事。

  緊要關頭,孫國亮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一步步靠近持槍的偷獵者,一把奪過對方手裡的一把槍!而這時,對方又用另外一杆槍頂住孫國亮的腦門。

  就在命懸一線時,孫國亮急中生智,衝對方大喊:“這麼打下去註定落個你死我傷的下場,不如大家都退一步,你們可以棄槍換人。”孫國亮讓偷獵者將槍和自己綁到一起,作為人質。待偷獵者和同事交換人質後,三名偷獵者逃之夭夭。

  孫國亮牢牢記住了對方的臉。之後,他和同事配合公安部門將偷獵者繩之以法。

  事後,有人責怪他,對方的目標是岩羊,你為何不顧自己的性命?他回應:“邪不壓正,我的背後有黨和政府。”

  鐵面無私、六親不認,特殊職業讓孤獨如影隨形

  守林32年,孫國亮走過24個護林點,覆蓋50多個村莊,但是結交的朋友並不多。

  “乾的是得罪人的事兒,怨不得別人。”

  2003年,為了扭轉嚴重惡化的生態環境,寧夏在全境實行封山禁牧。不少世世代代將賀蘭山當作牧場的養羊人,與孫國亮打起“游擊戰”,趕著羊群晝伏夜出。

  拌嘴、罵架,成了常有的事。

  家住拜寺口附近的宋老漢養了300多隻羊,總是想方設法讓羊兒進山吃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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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渴了,孫國亮就地跪在小溪旁喝一口溪水。

  孫國亮勸不住,便憑藉好體力,一溜煙跑到老漢和羊群的前方,將羊從山裡往外趕。固執的宋老漢不聽勸,再將羊群往裡趕。一來二去,羊兒乏得氣喘吁吁,二人之間的“戰鬥”以宋老漢心疼羊群而妥協告終。

  護林點門口,不時有村民送來羊肉、瓜菜等禮物,送禮的理由無非是想偷牧或偷獵。有人想在保護區附近採石,打聽到孫國亮喜歡喝酒,索性送來整整一箱高檔酒。

  在缺資少物的護林點,這些禮物彌足珍貴。然而,村民但凡有一絲“圖謀”,都會被孫國亮拒之門外。

  “我不能為了一時嘴饞,沒了原則。”孫國亮說,缺菜少肉不打緊,他最喜歡的就是辣椒拌麵,素材簡單,不用求人。

  守好林,前提是鐵面無私,甚至六親不認,這份特殊的工作,帶給孫國亮的則是如影隨形的孤獨。

  他人不解,內心苦悶時,孫國亮喜歡用文字排洩情緒。在《奪槍事件》一詩裡,孫國亮寫道:

  “我對著山喊,我也想在人群裡生活。

  我對著山喊,我用汗水和孤獨追求著什麼。

  我無怨無悔,但我也需要理解。”

  在同事李建平眼裡,孫國亮也是個“狠”起心來一點也不講感情的人。

  幾年前,孫國亮得來一隻狗,起名小黑。漫漫巡山路上,小黑是孫國亮唯一可以對話、取暖的伴侶。巡山路蜿蜒曲折,小黑累得氣喘吁吁,孫國亮就抱著小黑走。但是一天,孫國亮卻親手將小黑送上了路。

  臨死前,小黑顫抖著身體,含著淚絕望地望著孫國亮的眼神,讓他每每想起來心如刀絞。

  孫國亮說,小黑的死是不可原諒的,因為它偷吃岩羊。

  “我是個護林的,別人偷盜岩羊,我可以奪槍,和他們拼命,對於‘家人’,我不能助紂為虐。”

  在大水渠護林點,孫國亮度過心裡最苦的4年。

  2003年,自治區實行封山育林,賀蘭山下許多村莊實現整村生態移民。

  幾乎一夜之間,家家戶戶都在忙著搬家。目送著曾經因為小利益吵得不可開交的鄰居一個個搬走,孫國亮心裡落了空。經常會到村民遺棄的舊居,呆坐大半天。

  這時,一種孤獨感噴湧而出,卻又無人訴說,心裡堵得慌。

  “我接受大家對我的指責,因為我的執著,我傷害了不少人,但是我無悔,我在用忠誠愛著我的山。”

  32年來,不計其數的牛羊、驢、騾子被孫國亮趕下山林;200多把斧頭、電鋸等工具被他收回護林點;他工作過的24個護林點,盜獵、盜伐、偷採等違法行為幾乎絕跡。

  父輩的債看似還清了!

  “現在工作輕鬆了嗎?”記者問。

  “哪有?生態恢復後,防火是更為艱鉅的任務。我要讓賀蘭山變得更好!留給後人的將是一個富饒、翠綠的山,這是我們對大山的承諾。”

  “護林是我的命,我的心走不出這座山。”與大山朝夕相伴的孫國亮質樸得像個孩子

  孫國亮的確是離不開大山的人。因為他對大山的付出,如釀葡萄酒般,愈加濃烈、真誠。

  一天夜裡20時許,孫國亮接到求助電話,一位女子被家暴後萌發輕生的念頭,獨自進到賀蘭山。家人好不容易聯繫到她,卻不知女子的具體位置,無法營救。熟悉地形的孫國亮主動請纓參加救援,一路摸黑,跌跌撞撞2個多小時,孫國亮才發現女子。

  見到有人前來,女子情緒激動,揚言要跳下山崖。孫國亮趁女子不備時,抓住她的衣服,成功將其救下,距離女子一尺遠處,便是萬丈深淵。

  護林多年,孫國亮施救過的輕生者、驢友不計其數,每次遇到緊急情況,他總是從人群中一躍而出,施救完又不留姓名,悄然離開。“我不想當英雄,憑著良心做事,我只是做了該做的。”

  在旁人眼裡,孫國亮捨己救人、不求回報。在女兒眼裡,孫國亮卻是“另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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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山累了,孫國亮(右)和同事歇歇腳。

  每個月,孫國亮在家的天數僅為4天,粗算下來,每年在家的天數不到全年的13%。這個極不合理的佔比中,孫國亮的女兒度過了無數個缺少父愛的歲月,也讓孫國亮和女兒之間隔了一道無法逾越的山。

  “看見我冷得像賀蘭山的雪。”“每次聊天,說話不超過10分鐘。”孫國亮這樣總結和女兒的相處。

  “我爸挺沒意思,說話三句不離他的山。”孫國亮的女兒無奈地回應。

  時間久了,孫國亮索性不在家裡提賀蘭山。包括不放置任何與護林有關的東西。

  全國優秀護林員、“感動寧夏·2008年度人物”評選提名、自治區森林衛士……孫國亮也從不將這些年獲得的榮譽告訴女兒。

  “妻子有沒有提過讓你換個工作?”

  “她爸也是護林員,她打小就知道這行的苦。再說,護林是我的命,我的心走不出這座山。”

  善良的妻子對孫國亮充滿包容和理解。但是對家人的愧疚,質樸得像個孩子的孫國亮,一輩子都無法釋懷。(寧夏日報記者 姜璐 文/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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