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驥丨懷念燒炭的日子

炭,煤也。在都市,也有燒煤的生活。改革開放前後,市民們大多住平房,都燒的是蜂窩煤。後來,城市煤改氣了,人們大多住樓房了,這才徹底告別了燒煤的日子。

陝北鄉下人不叫燒煤,叫燒炭。在過去困難歲月裡,窮家薄業的人一家生活大多燒的是柴禾,如天天燒炭,不是公家人,就是家庭生活十分康硬的人家。我們家生活中等偏下,一年四季大概五分之三的時間燒柴禾,五分之二的時間燒炭。無論是燒炭還是燒柴禾,都給我們青少年生活留下了十分深刻而溫暖的印象。往事歷歷在目,每憶及此,心裡發熱,眼角發潮。

胡驥丨懷念燒炭的日子


駝巷拉炭

黃土高原,秋冬之際的夜晚,萬籟俱寂、寒氣襲人。皎潔的月光下,一前一後兩輛毛驢車正緩緩行走在高低不平的鄉村小道上。我和父親坐在驢拉車上蓋個薄毪子還冷得渾身發抖,父親正和前面那輛驢車上坐著的杜家大叔不知拉什麼話,杜家大叔的驢拉車上也拉著他的女兒潤葉做幫手。我和潤葉姑娘一路無語,只是分別躺在搖搖晃晃的車子上緊縮著身子睡覺。也不知什麼時候迷迷糊糊給凍醒了,只見深藍的天空滿天繁星,一問父親才知道走了還不到三十里地,離駝巷炭窯還遠著哩。這正就了唐詩“雞鳴茅店月,人跡板橋霜”的意境了。

我平時是很少出門的。估計是為了給父親拉炭當個幫手,所以儘管十二三歲,也沒什麼力氣,但總能在拉炭的路上幫大人推車子。估計又走了一兩個鐘頭,天矇矇亮時終於到了駝巷炭窯。大家下了車子,只見諾大的炭窯,到處都是黑呼呼的煤堆和煤渣,遠處煤井旁有炭火在燃燒,四周也不知都是幹什麼的,稀稀拉拉的人影來回走動。不一會,杜大叔和父親把驢拉車經手處理了並給毛驢喂上了草料,我和潤葉姑娘一起在炭火旁一邊烤火取暖,一邊烤吃所帶的黑饃乾糧,喝熱水管子上打來的滾水。在我們還沒搞清駝巷東南西北的情況下,父親和杜大叔已分別把兩車煤裝上了車。他們只是簡單地吃了一點乾糧,就吆喝我們上路了。來炭窯的路上,我們都是坐在架子車上的,現在往回走不僅不能坐車了,反而要下大力推拉趕車了。陝北的小毛驢個大勁不大,拉著四五百斤的煤炭就顯得十分吃力。父親和杜大叔分別在毛驢車旁套了個繩子,一邊不停用鞭子敲打毛驢用力,一邊斜著身子往前拉,我和潤葉姑娘在車後蹶著屁股使勁往上推。

我第一次離家走從苗家坪到駝巷這條溝。回家的路上,太陽出來了,我們正好迎著早晨的太陽行走。秋冬的陝北高原,雖然漫山遍野是蕭瑟的影像,但溫暖的陽光照耀著大地,仍給人一種十分親切溫馨的感覺。

中午過後,天氣越來越熱,但我們行走的盤山路越來越陡,爬坡的速度越來越慢,我和父親都累得滿頭大汗,小毛驢的四蹄也打顫著一步步往前走。也許是炭車太重了,也許是坡太陡太長了,估計是毛驢體力透支太多,不管怎樣用鞭子抽打它就是不走。於是,我們乾脆把炭車半橫過來停下,人畜稍事休息,再繼續前行。

估計到下午五點鐘左右,兩輛炭車終於趕到南豐寨壩梁下面。天漸漸黑了,真正到了人困馬乏的地步。但越是快回家了,炭車走得越慢了。上南豐寨這道長坡是要掙命的,提前休息了一會,又給毛驢餵了點料喝了點水,我們人也吃了點乾糧。杜大叔建議,兩輛車同時爬坡力量不足,乾脆費點時間四個人力合在一起,一輛一輛往上拉。於是,父親和杜大叔在前面小毛驢的兩側拿繩子拉,我和潤葉在後面推。彎彎曲曲的坡路大概用了一個半鐘頭,終於將兩輛車全部推上了壩梁,幾乎把我們累得都快爬下了。

天已經大黑了,遠處已看到點點燈光。我們稍事休息後,摸黑深一腳淺一腳,又走了大半個小時,終於走到周家圪嶗後溝的橋岔了,我們兩家的家裡人早在此等候了,父親和杜大叔分別叫了一些本家的人,不一會就幫助著將拉回來的炭背到院子了。

事情過去三十多年了,但那次跟父親駝巷拉炭給我留下了十分難忘的印象。寒冷的冬夜、皎潔的月亮、滿天的繁星,炭窯火紅的爐火、和潤葉姑娘烤火吃饃,幾道長坡掙命往上推拉車子。父老鄉親燒煤太不容易了。

胡驥丨懷念燒炭的日子


撿 蘭 炭

蘭炭就是煤沒有完全燃燒,經過二次重燃可以散發出藍色火焰的煤,是冬天煨火煮食和土坑取暖的絕佳燃料。在陝北鄉下,家家戶戶燒炭都很少,哪有蘭炭可撿?但我們村不同,因我們在公社旁邊住,這裡有公社、學校、醫院、商店、信用社以及廣播放大站、養豬廠、粉坊等公家單位,有上百人在此上班。公家單位大多燒煤,而炊事員也不像農戶那樣節省用煤,於是這些公家單位的街畔下,每天都倒下了不少煤灰煤渣,也不知什麼人什麼時候發現這裡可以撿蘭炭,於是莊前裡後,先是由老頭、老婆等拿個筐子、袋子撿蘭炭,到後來放了學的學生娃娃也一蜂窩去撿了。人多了,每天哪有那麼多的蘭炭可撿,於是學生娃娃們就主動到公社、學校、醫院、供銷社這些大單位食堂前等著討爐坑,誰動手早、挖得快、和炊事員關係熟,就可能較多地贏得討爐坑的機會,也就有可能撿回更多的蘭炭。

蘭炭的真正用處不在做飯,家戶做飯時也必須用大塊煤。大塊煤燃燒火力猛旺,加上風廂鼓風,很快就做好飯了。蘭炭主要是大冬天早晚飯後為了土炕取暖才燒。大冬天的飯後,陝北農家來串門的比較多,家中主婦洗完傢俬後,就在大鍋裡添上一些水,然後在灶火裡埋上一層蘭炭,過不了一會,蘭炭火旺了,大鍋裡的水熱了,炕也燒熱了。此時,不管外面天有多冷,窯洞裡始終暖氣融融,全家老小和串門的人在此拉話聊天別提多舒坦了。

我也記不清小時候與小朋友們一起撿過和搶挖過多少回蘭炭,但每次出去總能撿回來一些,彌補家中不夠燒的煤炭。貧寒的生活,每天有意想不到的收穫。撿回來了蘭炭,家人總是高興的,總能給我們帶來困難生活下的歡樂。

胡驥丨懷念燒炭的日子


燒 春 鍋

陝北受自然環境限制,大多人家睡覺、做飯都在一個窯洞。冬天還可以,春夏天氣熱了,再在家中做飯窯洞就熱得人待不住。所以,大多人家有“春鍋”,就是春天以來在家門口窗臺邊臨時搭起來的鍋臺。這個春鍋,有燒煤的,但大多是燒柴禾的。一來煤炭有限,人們要把它留在冬天燒;二來在春鍋上燒柴禾也不怕煙燻氣打。所以,一到夏天幾乎家家戶戶都在門外搭起了春鍋。農戶的春鍋上大多燒的是曬乾的向日葵杆子、玉米杆子、圪針條子、幹樹技子、白羊葉條子。我小時候學做飯,就是在春鍋從做燴菜、黍飯開始的。

春鍋上也有燒煤的時候,這大多是家裡來了客人,吃餄餎或用大火炒很多菜的時候。也有極個別的公家人也嫌窯裡熱,把冬天室內用的生鐵爐子搬到室外門口做飯。夏天在門外用煤燒生鐵爐子的一般都是公家單位或是城鎮上的市民,他們沒地方找柴禾,經濟也寬裕,所以就燒煤。1985年深秋,我回老家省親時,與剛從綏師畢業的朋友一起到他剛上班不久的淮寧灣小學度假遊玩,當時還有一名女教師也在學校住校。我們三人一天三頓飯都在院子的門口做飯,一個生火爐子,一個和麵,一個準備炒。院子裡鐵爐子上青煙嫋嫋,炒菜的香味瀰漫四周,我們邊說笑邊做飯,異常開心快樂。

來城市生活幾十年了,剛結婚時住平房,也像老家一樣在門口搭起春鍋燒煤做飯。後來住進了樓房使用了煤氣,就徹底告別了燒煤的日子。現在老是懷念那灶火中旺旺的火焰,那大鍋裡熱氣騰騰的飯菜,那困難日子裡一家人圍著鍋臺吃飯的情景。

胡驥丨懷念燒炭的日子


火 塔 塔

陝北是高寒地區,每到冬天冰天雪地,家家戶戶不燒煤的日子是不可想象的。再沒錢的人家,再怎麼省吃儉用,都要在冬天買上幾百斤煤炭過冬。於是,就有了討炭的、拉炭的、賣炭的、燒炭的人;於是,千家萬戶、溝溝岔岔都有青煙冒出。印象極深的是春節時生產隊院裡圍繞火塔塔鬧秧歌的情境。十冬臘月天,陝北沒有很大的能容納幾百人、上千人的室內活動場。正月裡起秧歌后,在秧歌隊沿完門子鬧公場時,一般要在生產隊的場院四周壘起四五個炭火塔塔,既可照明,也可取暖。臨近夜晚火塔塔就開始燃燒起來,等到秧歌隊一進場,霎時炭火大旺,隨著那熱烈歡快的鼓點、嗩吶聲和鄉親們的熙熙嚷嚷的說笑聲,整個場院被炭火塔塔映得如同白晝。在紅炭火的映照下,無論是扭秧歌的人,還是看秧歌的人,臉上都帶著歡樂的笑容,都在盡情享受著這難得快樂的日子。只見那吹鼓手站在炭火旁,鼓著腮幫子,滿臉掙得通紅,把那銅嗩吶地一會一會朝天揚起;敲鑼打鼓的也特別賣力,左右開弓使勁敲擊。像我們當時十一二歲的孩子,為了掙幾根香菸給敲鼓的人背鼓,儘管一整天背鼓屁股震得嗡嗡響,但關鍵場子時也要拿起精神來,挺直腰板站在火塔邊配合敲鼓手打好鼓樂,火紅的炭火越燒越旺,火紅的炭火映紅了所有人歡樂的臉龐。鑼鼓陣陣,嗩吶聲聲,加上這火紅的炭火,一年四季最辛苦的鄉親們,在此時盡情享樂這難得的快樂時光。(來源:陝北文化研究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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