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平: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怎樣才能成為自己?從這兩方面去做


周國平: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怎樣才能成為自己?從這兩方面去做

每個人的自我都是獨一無二、不可重複的,每個人都理應在唯一的一次人生中實現這個自我的價值。

談論人生的意義,這應該是一個基本出發點。

尼采也作如是觀。他強調天才在文化創造上的決定作用,那是另一個問題,與此完全不矛盾的是,他同時也確認,人與人之間在自我的唯一性、獨特性價值上是平等的。在本書中,他一再指出:“每個人都是一個一次性的奇蹟”,“每個人只要嚴格地貫徹他的唯一性,他就是美而可觀的,就像大自然的每個作品一樣新奇而令人難以置信,絕對不會使人厭倦。”


每個人在自身中都載負著一種具有創造力的獨特性,以作為他的生存的核心。”因此,珍惜這個獨特的自我,把它實現出來,是每個人的人生使命。 可是,我們看到的現實是,人們都在逃避自我,寧願躲藏在習俗和輿論背後。尼采就從分析這個現象入手,他問道:“其實每個人心裡都明白,作為一個獨一無二的事物,他在世上只存在一次,不會再有第二次這樣的巧合,能把如此極其紛繁的許多元素又湊到一起,組合成一個像他現在所是的個體。


他明白這一點,可是他把它像虧心事一樣地隱瞞著——為什麼呢?”原因之一:“因為懼怕鄰人,鄰人要維護習俗,用習俗包裹自己。”這是怯懦,怕輿論。“然而,是什麼東西迫使一個人懼怕鄰人,隨大流地思考和行動,而不是快快樂樂地做他自己呢?”原因之二:因為懶惰,貪圖安逸,怕承擔起對自己人生的責任。“人們的懶惰甚於怯懦,他們恰恰最懼怕絕對的真誠和坦白可能加於他們的負擔。”二者之中,懶惰是更初始的原因,正是大多數人的懶惰造成了普遍的平庸,使得少數特立獨行之人生活在人言可畏的環境中,而這便似乎使怯懦有了理由。

周國平: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怎樣才能成為自己?從這兩方面去做

世上有非凡之人,也有平庸之輩,這個區別的形成即使有天賦的因素,仍不可推卸後天的責任。一個人不論天賦高低,只要能夠意識到自我的獨特性並勇於承擔起對它的責任,就都可以活得不平庸。然而,這個責任是極其沉重的,自我的獨特性上“繫著一副勞苦和重任的鎖鏈”,戴上這副鎖鏈,“生命就喪失了一個人在年輕時對它夢想的幾乎一切,包括快樂、安全、輕鬆、名聲等等;孤獨的命運便是周圍人們給他的贈禮”。所以,大多數人避之唯恐不及,寧可隨大流、混日子,於是成為平庸之輩。 非凡之人為什麼甘願戴這副鎖鏈呢?僅僅因為天賦高就願意了嗎?當然不是。

尼采說:“偉人像所有小人物一樣清楚,如果他循規蹈矩,得過且過,並且與周圍的人和睦相處,他就能夠生活得多麼輕鬆,供他舒展身子的床鋪會有多麼柔軟。”既然如此,他為什麼偏要折磨自己呢?尼采的回答是,只因為他決不能容忍“人們企圖在涉及他本人的事情上欺騙他”,他一定要活得明白,追問“我為何而活著”這樣的根本問題,雖則這便意味著活得痛苦。 環顧周圍,別人都不這樣折磨自己。

一方面,人們都作為大眾而不是作為個人活著,“狂熱地向政治舞臺上演出的離奇鬧劇鼓掌歡呼”。

另一方面,人們都作為角色而不是作為自己活著,“戴著形形色色的面具,扮演成少年、丈夫、老翁、父親、市民、牧師、官員、商人等等,躊躇滿志地走來,一心惦記著他們同演的喜劇,從不想一想自己。”

“你為何而活著?對於這個問題,他們全都會不假思索自以為是地答道:‘為了成為一個好市民,或者學者,或者官員。’”尼采刻薄地諷刺道:“然而他們是一種絕無成為另一種東西之能力的東西”;接著遺憾地問道:“他們為什麼是這樣的呢?唉,為什麼不是更好呢?” 尼采真正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在他看來,逃避自我是最大的不爭,由此導致的喪失自我是最大的不幸。他斥責道:“大自然中再也沒有比那種人更空虛、更野蠻的造物了,這種人逃避自己的天賦,同時卻朝四面八方貪婪地窺伺……他完全是一個沒有核心的空殼,一件鼓起來的著色的爛衣服,一個鑲了邊的幻影……” 如此作為一個空殼活著,人們真的安心嗎?其實並不。現代人生活的典型特徵是匆忙和熱鬧,恰恰暴露了內在的焦慮和空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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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怎樣才能成為自己呢?

首先要有一種覺悟,就是對你自己的人生負責。這個責任只能由你自己來負,任何別人都代替不了。這個責任是你在世上最根本的責任,任何別的責任都要用它來衡量。“對於我們的人生,我們必須自己向自己負起責任;因此,我們也要充當這個人生的真正舵手,不讓我們的生存等同於一個盲目的偶然。”那些妨礙我們成為自己的東西,比如習俗和輿論,我們之所以看重它們,是因為看不開。第一個看不開,是患得患失,受制於塵世的利益。可是,人終有一死,何必這麼在乎。“我們對待我們的生存應當敢做敢當,勇於冒險,尤其是因為,無論情況是最壞還是最好,我們反正會失去它。為什麼要執著於這一塊土地,這一種職業,為什麼要順從鄰人的意見呢?”

第二個看不開,是眼光狹隘,受制於身處的環境。“恪守幾百裡外人們便不再當一回事的觀點,這未免太小城鎮氣了。”你跳出來看,就會知道,地理的分界,民族的交戰,宗教的倡導,這一切都別有原因,都不是你自己,你降生於這個地方、這個民族、這個宗教傳統純屬偶然,為何要讓這些對你來說偶然的東西——它們其實就是習俗和輿論——來決定你的人生呢?擺脫了這些限制,你就會獲得精神上的莫大自由,明白一個道理:“誰也不能為你建造一座你必須踏著它渡過生命之河的橋,除你自己之外沒有人能這麼做……世上有一條唯一的路,除你之外無人能走。它通往何方?不要問,走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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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可以不問這條路通往何方,不管通往何方,我們都願意承擔其後果,但我們不能不問:一個人怎樣才算是走上了這條唯一屬於他的路,成為了他自己?

我們真正的自我在哪裡,我們怎樣才能認識它?對於這個困難的問題,尼采在本書中大致做出了兩個層次上的回答。

第一個層次是經驗的、教育學的,就是認識和發展自己最好的稟賦。尼采指出,一個人不可能“用最直接的方式強行下到他的本質的礦井裡去”挖掘他的真正的自我,這樣做不但容易使自己受傷,而且不會有結果。但我們可以從自己的經驗中尋找那些顯示了我們的本質的證據,比如我們的友誼和敵對,閱讀和筆錄,記憶和遺忘,尤其是愛和珍惜。“

年輕的心靈在回顧生活時不妨自問:迄今為止你真正愛過什麼,什麼東西曾使得你的靈魂振奮,什麼東西佔據過它同時又賜福予它?你不妨給自己列舉這一系列受珍愛的對象,而通過其特性和順序,它們也許就向你顯示了一種法則,你的真正自我的基本法則。”

出自真心的喜愛,自發的不可遏制的興趣,是一個人的稟賦的可靠徵兆,這一點不但在教育學上是成立的,在人生道路的定向上也具有指導作用。就教育學而言,尼采附帶涉及了一個重要問題,就是如何協調全力發展獨特天賦與和諧發展全部能力這兩個不同的教育原則。他只指出了一個理想的方向,就是一方面使獨特天賦成為一個活的強有力的中心,另一方面使其餘能力成為受其支配的圓周,從而“把那個整體的人培養成一個活的運動著的太陽和行星的系統”。

周國平: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怎樣才能成為自己?從這兩方面去做

第二個層次是超驗的、哲學的,就是尋找和獲得一個“更高的自我”。那些曾使得你的靈魂振奮和幸福的對象,所顯示的其實是你的超越肉身的精神本質,它們會引導你朝你的這個真正的自我攀升。

尼采說:“你的真正的本質並非深藏在你裡面,而是無比地高於你,至少高於你一向看作你的自我的那種東西。”因此,我們應該“渴望超越自己,全力尋求一個尚在某處隱藏著的更高的自我”。這個“更高的自我”,超越於個體的生存,不妨說是人類生存的形而上意義在個體身上的體現。

宇宙是一個永恆生成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在宇宙一個小小角落的短暫時間裡,世代交替,國家興滅,觀念遞變。“誰把自己的生命僅僅看作一個世代、一個國家或者一門科學發展中的一個點,因而甘願完全屬於生成的過程,屬於歷史,他就昧然於此在(das Dasein)給他的教訓,必須重新學習。

這永恆的生成是一出使人忘掉自我的騙人的木偶戲,是使個人解體的真正的瓦解力量,是時間這個大兒童在我們眼前耍玩並且拿我們耍玩的永無止境的惡作劇。”用宇宙的眼光看,個人和人類的生存都是永恆生成中稍縱即逝的現象,沒有任何意義。但是,站在“此在”即活生生個人的立場上,我們理應拒絕做永恆生成的玩具,為個人和人類的生存尋找一種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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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物只知盲目地執著於生命,人不應該這樣。“如果說整個自然以人為歸宿,那麼它是想讓我們明白:為了使它從動物生活的詛咒中解脫出來,人是必需的;存在在人身上樹起了一面鏡子,在這面鏡子裡,生命不再是無意義的,而是顯現在自身的形而上的意義中了。”

通過自己的存在來對抗自然的盲目和無意義,來賦予本無意義的自然以一種形而上的意義,這是人的使命,也不妨視為天地生人的目的之所在。否則,人仍是動物,區別僅在於更加有意識地追求動物在盲目的衝動中追求的東西罷了。

我們如何能夠超越動物式的盲目生存,達到那個意識到和體現出生命的形而上意義的“更高的自我”呢?單靠自己的力量做不到,“我們必須被舉起——誰是那舉起我們的力量呢?是那些真誠的人,那些不復是動物的人,即哲學家、藝術家和聖人。青年人之所以需要人生導師,原因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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