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笑了的壽星像
萬克勤沒事經常去民俗博物館旁邊的古玩城逛，練練眼力，淘一些小玩意兒，運氣好轉手也能掙個萬八千的。時間長了，他跟那裡的攤主們也都混熟了。
這天閒逛時，擺根雕攤的王貴叫住萬克勤，說他最近從舅姥爺那裡得了幾件象牙雕像，問萬克勤有沒有興趣。
萬克勤這幾天正愁不知給老丈人的七十大壽買什麼壽禮，老丈人年少時喝過幾年洋墨水，是個文化人，象牙物件兒老爺子肯定會喜歡，他就跟著王貴回家去看貨。
“我舅姥爺一輩子沒娶妻，是我給他送的終，他收藏的幾件小玩意兒也都留給我了。我對根雕在行，可是象牙製品卻一點也不懂，所以也沒拿到攤上賣，怕被人坑了。”王貴一邊走一邊跟萬克勤閒聊，時間不多會兒就到了家。
王貴住的房子很舊了，屋裡採光不好，他把五六件象牙雕製品拿出來擱在院子裡的石頭桌子上，讓萬克勤挑選。
萬克勤將幾件東西細瞧了一遍，目光最後落在了一個七八釐米高的壽星像上。壽星額頭寬大，笑口常開，手託壽桃，這東西送給老丈人倒真是最合適不過。再看雕像底盤上還有落款——乾隆戊午花月，黃振效。
象牙製品時日一長，就會變成黃色，但這個壽星像的顏色依舊很白，萬克勤心想這東西肯定不是乾隆年間的，但細看壽星像的雕工，再用手一摸，壽星面部線條並不是那麼圓潤，心裡就有數了——這是一件廣州牙雕——廣州牙雕工藝重視刀工而忽視磨工，作品顯得鋒稜畢露，對於表現象牙的細膩質感不太有利，但廣州的工匠有一種獨特的漂白劑，能使牙雕長時間保持潔白的本色。
王貴見萬克勤對壽星似乎情有獨鍾，不由豎起大拇指，道：“難怪我們幾個攤主都說您眼光高，這個壽星是這幾件東西里雕工最細緻的，您看這深淺刀法之嫻熟，肯定是出自哪個手藝高超的藝人。”
不料萬克勤卻搖搖頭，嘆了口氣說：“這件東西雕工確實不錯，可惜笑了，不值錢了。”
王貴一愣：“笑什麼？有啥好笑的？我東西還沒賣呢。”
萬克勤微微一笑，解釋道：“象牙製品年代長了會開裂，但是收藏圈子裡不說開裂說笑，牙笑了是不可修復的。”確實，壽星身上有四五條縱向裂紋，一直蔓延到臉部。萬克勤惋惜地說：“象牙雕刻品一旦笑了價格就會大打折扣，你這件東西頂多也就值五千塊錢。”
王貴沒吭聲，這幾件象牙製品裡，就數這個壽星雕工最細，不賣出一個好價錢實在有些不甘心。
萬克勤見他不肯出手，也不強求，笑笑說聲改天見，就走了。
隔了兩天，萬克勤又去古玩市場逛，老遠就看到王貴衝他招手：“萬先生，那件東西您還有興趣嗎，我可替您收著呢！”
萬克勤心裡暗笑，他知道王貴肯定又找過一些買家，但都沒他出的價錢高，所以才會掉過頭來又向自己拋來橄欖枝。
萬克勤裝作為難的樣子，道：“我本來是想買下東西給老丈人當壽禮的，現在老爺子生日都過了，我再買回去也沒用了。”王貴趕緊鬆口說便宜幾百塊也沒問題。
最後，萬克勤用了四千五買下了這個壽星像，並說好第二天去王貴家裡取貨。
2。要的就是笑
第二天，萬克勤來到王貴家裡，王貴早就在院子裡等他了。他把象牙壽星放在石頭桌上：“您驗驗東西吧。”
萬克勤就仔細驗起貨來，王貴在一旁等著，討好地道：“萬先生，我看您對象牙東西懂得挺多，為人又厚道，您還喜歡哪件東西，就一起買去了吧，兩件一起買價格可以商量。外面的人太鬼了，我玩不過他們。”說著，又把上次那幾件象牙製品拿了出來。
萬克勤看了一眼剩下的幾件東西，有象牙蟾蜍、筆掭，還有一塊素面的象牙板。這塊板整體呈長方形，上窄下寬，兩端均為方首，中略隨形彎曲，明顯是塊上朝用的象牙笏板。“這幾件小玩意兒品相不錯，但不夠舊，這塊板子倒是還有些年代，但你看，東西笑得太厲害了。”
這塊笏板顏色微黃，光滑細膩，但上面佈滿了縱橫交錯、粗細不均的“人”字形網格紋。壽星像上才四五條笑紋價格就上不去了，這塊笏板笑得這麼厲害，萬克勤自然也不肯出高價。市場上明朝的笏板一般在五萬左右，於是他開口就報了兩萬的價。
王貴臉色沉重，道：“唉，給舅姥爺看病花了好幾萬，原本還指望能靠這個補上窟窿呢……”他咬咬牙：“萬老闆，您好歹添一點兒啊！”
萬克勤說：“要不這樣，加上壽星，兩件一共兩萬五，再多，我也無能為力了。”王貴無奈答應了。兩人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出了王貴的家，萬克勤按捺住心頭的狂喜，向東一溜小跑，就怕王貴反悔追出來。原來，他手裡的這塊象牙笏板雖然有很多裂紋，但同是象牙的笑紋，在笏板上和在象牙雕刻品上產生的效果完全不一樣，雕刻品上如果有笑紋，價格確實會大打折扣，但象牙笏板是素面的，均勻的笑紋反而被認為是一種異常的美麗，就像哥窯的開片。
其實萬克勤第一次就看上了這塊笏板，但是他知道自己肯定不是唯一被王貴叫來看貨的人，為了用最低的價格拿下這塊漂亮的笏板，萬克勤使了一招聲東擊西。他故意選了那個開裂的壽星像，並且抬高了報價。這個壽星像在市場上頂多值三四千，萬克勤報價五千，王貴隨後跟其他人的報價一比較，自然發現萬克勤才是最“厚道”的買家，所以欣然接受了萬克勤兩萬五的報價。
3。看誰笑到最後
萬克勤揣著兩件象牙物件兒回到家，馬上就給藏友老金打了個電話。老金以前是開煤礦的，賺夠錢後到了北京，圈子裡的人都知道他一直想收一塊好品相的明朝笏板：“老金，我今天運氣好，得了一塊品質絕佳的笏板！”
老金聞言大喜：“東西你替我留著，我下週一回來就去你家看東西。只要貨好，錢不是問題。”言語間豪氣萬丈。
萬克勤掛了電話後，越想越美，忍不住嘴角泛起笑意。
幾天後，老金終於出差回來了，他連行李都沒來得及放就直奔萬克勤的住處：“萬兄，趕緊把東西捧出來我瞧瞧！”
萬克勤小心翼翼地將笏板拿了出來，他特意把笏板放在一個紅木托盤裡，淺棕色的象牙笏板襯著深黑色的天鵝絨，顯得格外圓潤光滑。
老金掏出一個小巧的放大鏡，低頭細看起來。看著看著，臉上的表情就變了：“這東西您還是自己留著吧。”
萬克勤一愣：“這麼好品相的笏板那是可遇不可求的，這您都看不上？瞧這上面的笑紋，多均勻啊！”
老金淡淡地道：“這細紋倒是均勻，可關鍵是年份不對啊！”
聽老金這麼一說，萬克勤趕緊把笏板拿過來細看，果然，越看越覺得這東西顏色不太對勁。他一咬牙，雙手握緊把笏板兩頭用力一折，啪的一聲，笏板斷成了兩截，露出了白色的橫截面——竟然是新象牙偽造的。
老金見他“壯士斷腕”，覺得挺可惜：“做舊的象牙顏色一般都是煙燻出來的，你拿汽油或酒精拿絨布一擦就能擦掉，也不至於毀了呀，好歹是象牙的東西，多少也值點錢。”
萬克勤又羞又怒，原來王貴比自己精多了，真正笑到最後的人是他呀！當初自己要不是心懷鬼胎急著拿貨走人，怎麼會看不出象牙顏色有異呢？但有一點他是真不明白：“新象牙上怎麼會有這麼多的笑紋呢？”
老金傳授知識：“只要把新象牙放在烘爐和冷凍櫃裡交互烘烤和凍結，熱脹冷縮過度就會產生裂痕了。”見萬克勤滿眼欽佩之意，老金不由得苦笑，一副往事不要再提的模樣，“我也不是眼力比你強，而是上的當比你多而已。”他一個煤老闆搞收藏，不知被多少人當過冤大頭，眼力不練毒一些，縱有家財萬貫也經不起折騰。
4。轉手壽星像
行家打眼，在圈子裡是難以啟齒的事，退貨就更丟人，所以萬克勤也不好意思去找王貴算賬。誰知幾天後王貴卻主動找上門來。
“你來幹啥？”萬克勤對他自然沒有好臉色。
王貴一見這陣勢，就知道象牙笏板的事肯定穿幫了，他拱手道歉：“萬先生，我對不住您了，那幾件象牙製品都是從我舅姥爺那兒得來的，東西最早什麼來歷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也是剛發現這幾件東西是以舊充新。要不這樣，我把錢退給您，東西我拿走。”說著，他掏出了厚厚一沓錢，“這是您的兩萬五，我一分沒動。”
萬克勤聽了這話倒納悶起來，有些捉摸不透王貴是真老實呢，還是又在耍什麼心眼。反正先把錢拿回來再說，於是，他就把斷成兩截的象牙笏板扔在了王貴跟前：“東西已經這樣了，你看著辦吧！”王貴二話沒說就收下了，眼珠子依舊盯著萬克勤轉，“萬先生，不是還有一個象牙壽星嗎？”
萬克勤就咂摸出這裡面肯定有門道了，道：“壽星我已經送給老丈人了，我只拿回買笏板的錢就行。”
這麼一來王貴傻眼了，撓撓頭道：“東西不收回我不安心啊，以後傳出去壞了名聲，我的根雕生意怕也受影響，要不萬先生您去跟老丈人要回來？我，我可以再添點兒錢，您買個更好的東西當禮物。”
萬克勤心裡暗樂，其實那個象牙壽星就在他手裡，他故意這麼說只是想探探王貴的虛實，果然被他套出話來：“送老丈人的東西我好意思要回來嗎？你也別跟我繞了，說，你要那個象牙壽星到底有啥用處！”
原來，就在王貴把笏板賣給萬克勤後沒幾天，有個外地人找到王貴的攤上，說打聽到王貴手裡有清代工匠黃振效的象牙壽星，就趕來看貨。黃振效本來是廣州人，後來因技藝高超受詔入了宮，成了養心殿造辦處的一名工匠。宮中工匠的作品，一般是不能留下名諱的，違者是殺頭的罪，但黃振效雕刻的一套福祿壽三星的牙雕，乾隆皇帝非常喜歡，於是破例恩准留下名款。
收藏古玩除了東西的品相外，還講究一個出處，同樣一個象牙雕像，宮裡流出來的，和老百姓家裡收來的，價格差的可就不是一點半點了。
那人又說這套象牙雕像自己手裡已經有了福祿雙星，現在就差壽星了，所以只要東西沒問題，多出些錢也沒問題。
王貴一聽，又悔又喜。他手裡那些象牙製品，其實就只有這件壽星像是真正從舅姥爺那兒得來的，當初見這一個牙雕也賣不出大價錢，所以就找人仿造了幾件，來了招魚目混珠。他哪裡知道這壽星像裡還有這麼一個玄機。但是這番話他沒法告訴萬克勤，他怕萬克勤知道後，把他給踢了，直接和買主聯繫。於是他避重就輕地告訴萬克勤說，有個買家要集一套福祿壽的牙雕，所以願意多出點錢買這個壽星，其他的依舊瞞得死死的。
萬克勤也不傻，如果轉賣壽星像的好處少於兩萬，王貴怎麼可能把忽悠自己買笏板的錢給退回來，於是開口道：“要拿回壽星，除非你再拿兩萬五來！”
王貴咬著牙，兩根眉毛都要擰成一條了，末了一拍大腿：“就這麼定了！”他裝著下狠心的樣子，其實心裡還是有底的，他早就打聽過，同一時期宮裡出來的象牙件，至少可以賣到十萬以上，絕對吃不了虧。
5。多麼痛的時間差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古玩城的攤主們多多少少知道了這筆交易的一些情況，大家都說萬克勤虧大發了，王貴現在拿著壽星像去外地見那個買主，等他回來，至少能捧回十好幾萬，以後就不用辛辛苦苦賣根雕了！
誰知一個星期後，王貴竟然又灰頭土臉地出現在了古玩城。只見他滿臉愁容，不問也知道那個壽星像肯定是砸在手裡頭了。
這天，王貴家的門被敲響了，到訪的正是萬克勤。萬克勤一見他就問：“聽說你前幾天出門旅遊了？”
王貴唉聲嘆氣，道：“萬先生你就別來笑話我了。”原來，王貴花了兩萬多重新買回壽星像後，就急匆匆去找那個外地買家。買家拿過東西一看，說壽星像是黃振笑的作品沒錯，但自己要的那款牙雕是乾隆己未年的，也就是乾隆四年，而王貴手裡這款是乾隆戊午的，也就是乾隆三年，根本不是一回事兒。買家二話不說，就關門送客。王貴只得灰溜溜地回家了。他恨恨道：“萬先生，您說，要是宋代的跟明朝的東西，那肯定不一樣了，可乾隆三年和四年就差了一年，東西能有啥區別，這買家不是耍人嗎？”
萬克勤道：“你別小看這一年，差別大了！”原來，黃振效是乾隆三年底受詔入宮的，入宮後花費了數月時間才雕刻好了福祿壽三星，那就是乾隆四年的事兒了，而王貴手裡那款刻有“乾隆戊午花月”字樣的壽星像，是黃振效在廣州老家時雕刻的，雖然材質、技法都一樣，但沒有了“皇家”的光環，價格自然也就很草根了。
那個外地買家在看到貨之前，怕賣家作假，自然不會把細節說得很清楚，而王貴財迷心竅，對掌故又不熟，這才偷雞不成反而蝕了把米，不僅把已經賺到的錢吐了出來，還白白虧了兩萬多。心疼得啊！
萬克勤勸他：“老王啊，你以後還是老老實實賣根雕吧，少竄行搞這搞那的了，你說你專業知識也不強，收藏界水那麼深，遲早把你淹死！”
“我哪還敢啊！”王貴連連點頭稱是。
萬克勤告辭離開後，沒多久，老金的電話過來了：“萬兄，我託人假意去跟王貴高價買壽星像，不僅替你報了打眼的仇，還幫你賺了兩萬多，你什麼時候請我吃飯啊？”
萬克勤笑道：“吃飯小意思，隨時都行。不過啊，我把王貴多給的兩萬五又還給他了。”他頓了頓，“我打聽過了，他家條件不好，兒子要結婚買房，把他逼急了才搞了那些假牙雕，得饒人處且饒人，給他個教訓就行了。”
老金在電話那頭嗯了一聲，道：“萬兄，就憑你這句話，下次看到好東西，一定要記得找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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