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歸塵,土歸土,公營歸公營,私營歸私營

塵歸塵,土歸土,公營歸公營,私營歸私營

網上的爭議持續不斷。其中突出的兩個焦點,一是公營機構本身是否具有漲價的合法性,二是公營機構是否具有漲價所需的市場信息。要回答這兩個問題,大家必須精準地理解公營與私營之間的異同。

只要一種商品具有“一人消費會妨礙他人消費”的特徵,那麼不論我們把這種特徵稱為“排他性”還是“竟爭性”,也不論供應商是公營的還是私營的,供應商在提供這種商品的過程中向消費者收費,就能同時起到兩個作用:一是甄別需求較高的顧客,從而把有限的商品推到使用價值更高的用途上去,以減少社會成本;二是進行逼近的盈虧核算,從而為未來的同類投資提供依據。

反對公營產品調整價格一一尤其是指“提價”,第一個理由,是“公益”顧名思義應該“低價”或“免費”。然而,這是循環論證。我們不能先將某種服務說成是公益,然後根據公益的含義,說它恰恰應該低價或免費。無法迴避的問題是:“誰來付費?”既然世上沒有免費午餐,那麼要麼就是“稅收支付”,要麼就是“用者自付”,當然也常見雙管齊下的。

第一種方式,即“稅收支付”,適用於難以甄別用者的場合。國防和司法等公共服務,都是典型的例子。當外敵的飛彈打過來時,政府再逐家逐戶商議國防收費,成本顯然過高。警察在街上巡邏,對整個社區的潛在犯罪起著威懾作用,也難以認定誰的受益比誰更大。在這些場合,公共開支應該由一般化的稅收來支付。

然而,一旦甄別“消費者”的成本下降,那麼“用者自付”原則就變得更加合理和可行,以致勝於一般化的稅收。沒有哪條鐵路、哪間診所、哪座體育館,是造福全體人民的。它們只能造福特定的人。在這些場合,哪怕供應者是政府或公營企業,開支也應該儘量採用“用者自付”原則來攤派。

由此可見,相對減少靠“稅收支付”來資助的公共項目,相對增加靠“用者自付”來資助的公共項目,兩者可能並不矛盾。簡單地把前者理解為加稅,是沒有意識到這兩種資助方式各自優劣的緣故。

反對公營產品調整價格,第二個理由,是公營機構不知道“市場價格”,所以它只能一成不變地保持原來的價格。這個理由不正確,但錯得深刻,需要一點篇幅來澄清。

歐美的思想史上,曾經有過兩次關於“計劃經濟計算”的大爭論,先是在20世紀20年代的德語世界,後是40年代的英語世界。文獻汗牛充棟。但如果必須選一篇作為總結,那麼當推哈耶克(F.A.Hyek)1945年發表在《美國經濟評論》( The Ameriwn Economic Review)上的《知識在社會中的運用》( The Use of Knowledge in Societ)ー文。

哈耶克認為,人們對真正的經濟學核心問題存在普遍誤解。人們以為,經濟學就是要解決如何使“邊際成本”等於“邊際效用”的問題。只要把每個人的需求,都進行量化和集中,那麼只要有足夠好的數學家和足夠快的計算機,中央計劃者就能為生產和消費的每個環節提供精準的指南,從而消滅浪費、消滅剝削、並極大地增進人類的福利。

哈耶克指出,如果世界是一成不變的,或像星際運動一樣週而復始,那經濟問題確實可以通過全盤量化和集中計算來求得最優決策。數學家拉普拉斯( Laplace, Pierre- Simon)就曾經大膽地提出:“給我一個時間片段裡所有原子的狀態,我告訴你過去、現在和將來的每個時間片段的所有原子的狀態。”

然而,世界不是嚴格遵循因果律的。更重要的是,至少對人類有限的認知而言,世界是在變化之中的! 經濟學是為了應變而存在的學科。沒有變化,就無需經濟學。正因如此,哈耶克斷言:如何協調千萬人之間的行為,如何利用分散在千萬人頭腦中的信息,才是真正的經濟學核心問題。

哈耶克指出,要協調眾人的行為,要利用分散的知識,信息的集中處理是不可能的,那是因為總有些信息是不可能預知的,或不可能言明的,或不可能量化的。缺了這種信息,大規模的計劃經濟計算就不可能成功;要解決問題,就必須通過市場,就必須由分立的個人並行處理他們獨自擁有的信息,這樣才能協調眾人的行為和分散的信息。

人們常常猜想:“經濟學能不能像預測地震、季節、潮汐那樣,預測未來的利率、物價、匯率的變化?”許多人一廂情願地相信“能”。他們爭辯說,經過刻苦的求索,人類終能找到價格變化的規律,從而準確地預測未來價格的走勢。

然而,哲學家波普爾( Sir Karl Popper)和經濟學家費雪( Irving Fisher)等人,邏輯井然地推斷,價格的變化是不可能預測的。這是因為,儘管事物的變化是有規律可循的,但新信息的內容和披露時間,顧名思義是不可預知的。如果可預知,那就不叫新的信息。也就是說,只要有些信息是明天才披露而今天還沒有披露,而這些信息對價格的變化是有影響的,那麼價格的變化就是不可預測的。

我最喜歡用的例子,是汪丁丁老師告訴我的。蘋果公司在iPad2的發佈會前,坊間流傳其靈魂人物喬布斯( Steve Jobs)健康欠佳的消息。發佈會上,喬布斯健步登場。消息以毫秒為單位迅速向全球散播,蘋果公司的股票應聲上漲約3美元。但經過幾個小時的消化,蘋果公司股價掉頭向下,當天的收市只是淨升了0.17美元。

這是說,世界確實是有規律的,那就是“領導健康,企業增收”。誰都認識、接受和運用這個規律。問題是,“喬布斯健康情況”這一信息的披露,是不為人所預知的。這信息披露過程的不確定,導致了蘋果股票走勢的不確定。人們以為喬布斯健康不佳,蘋果股價低迷;人們見到喬布斯出場,蘋果股價暴漲;人們看清了喬布斯的舉手投足,蘋果股票再跌。

究竟是誰在爭分奪秒尋覓喬布斯的新聞,窮所有醫學知識來分析他的健康走勢?是那些對賭的投資者一一他們無所不用其極地攫取正確知識、用投資行為來表達他們的不同觀點、並默默接受“盈利”的褒獎和“虧損”的譴責。這就是追逐私利的分立的個人,如何在市場中尋找、利用、消化知識,並形成協調的漂亮原型。

言歸正傳,公營機構能否知道價格調整的方向和幅度?能,也不能。能,因為公營和私營企業都平等地處於信息不確定的境地,他們都一樣得通過尋找、利用和消化信息來指導決策;不能,因為公營企業的代理人,不像私營企業的代理人那麼孜孜不倦地去追求信息。如果要用極細膩的筆鋒來刻畫公營和私營的異同,那就在這裡。

當我們見到公營機構進行價格調整的時候,我們不應該無條件地反對,面應該細問那是不是由於“用者自付”原則在取代“稅收支付”原則?是不是由於公營機構在模仿私營機構的應變速度?如果答案是“是”,那麼政府的效率很可能是在提高而不是下降。這是說,儘管私營在許多場合勝於公營,但我們也不應反對公營從低效向高效作出改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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