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牆外的玫瑰妖嬈盛開，暗香浮動。
1.
溫哥華國際機場的出口大廳密密麻麻坐滿了人。有人打著瞌睡，有人在閒聊，還有人捧著鮮花翹首以待。
“媽，別那麼緊張，站著沒用。你看那個屏幕，顯示第一個出口的人群，如果老爸不在裡面，就是還沒出來，彆著急。學我這般安穩地坐著，別一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痴情女子樣，一點也不淡定。”
十五歲的閨女茉莉長成一米七的陽光少女，小麥色的皮膚，雪白的牙齒，露臍小背心和低腰牛仔褲把曼妙身體凸顯玲瓏有致。早上出門時我勸過她，接爸爸要穿得保守些，她爸管得嚴，不喜歡她穿著暴露，說容易惹來登徒子。
茉莉留學五年，我和她爸輪流陪了她五年。中文對她來說已經是深奧的外國語言。對“登徒子”的理解更是一知半解。
有時我在溫哥華陪她，如果有事回國，她爸來陪她，有時我們也會一起陪她。
周圍的陪讀媽媽常常聚在一起，女人多的地方難免是非多。今日聽說誰的老公不願來溫哥華，明日聽說哪家先生出軌小三，後日風傳某位媽媽已經被離婚。
是非聽多了也害怕。
雖然我對我家李山百分之三百信任，可日子久了也經不住各種驚嚇，終於忍不住問他：
“山哥，你身邊圍著不少鮮活的靈魂吧？有趣可愛嗎？有沒有眼前一亮，芳心暗許？當今這世道可不比從前，誘惑就像七月十四晚上的影子無處不在，聽多了周圍人的故事，我這中年婦女的危機感很強。”
李山對我說，他從見到我的第一眼起，就深深地愛上我。
第一次聽到這話時，我很不屑一顧，直接瞥了一個白眼。
“拉倒吧，你那時才十二歲，都不知發育了沒有，知道什麼是喜歡嗎？”
“當然知道，每次見到你我的心都砰砰砰砰跳得厲害，頭暈，呼吸困難，身體發熱。”
我沒有好氣地笑起來：“李山你確認自己不是因為病了才那樣嗎？初一開始你就是我們班身體最差的人，瘦弱矮小，這些症狀在你感冒發燒的時候也會有。所以請你務必搞清楚。”
李山自顧自地沉浸在往事中，他那如牛鈴般的大眼睛忽然眯成一條線，眉頭緊鎖：“你是我的生命，我的光。沒了你，我的世界是灰色的。”說完，做沉思狀。
“言歸正傳，逃避話題一定是心裡有鬼。”彷彿識破他的詭計，我挑釁地抬著頭，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努力在他遊走的眼神裡找尋一絲不可錯過的蛛絲馬跡，對於他的答案，我既期待又害怕。
“妞妞，今天還沒泡腳吧？不泡怎麼行？身體不好怎麼同我白頭偕老？等著，我這就去幫你打洗腳水。”
妞妞是對我的稱呼，這是他追到我後給我起的暱稱，並且嚴令規定只能他一個人叫。至於洗腳水，只要他在我身邊，天天臨睡前都要幫我打洗腳水，讓我好好泡腳，據說這是他從養生專家那裡偷學的保健密招。
沒有一個朋友相信李山會認真地逼我執行這個絕招。
朋友們紛紛表示，從沒聽說哪個事業成功的行業楚翹會主動給老婆打洗腳水，恨不得還幫洗腳，天冷了焐腳。這件事本身就新奇，更不可思議的是，李山沒有作秀般裝模作樣地做一次兩次，從他提起保健密招至今，從未間斷過。
仔細想想也不奇怪，如果他不是一個堅持的男人，又怎能從初一追我追到大四，十年之後才把我追到手。從經濟學理論來說，假如不對我好一點，那十年間的付出豈不是收不回成本，很不划算？
泡完腳心滿意足地上床休息，一股溫暖的電流從足底升到心間，讓人昏昏欲睡。我已完全忘記原本想問的問題，他從來沒有當面回答過。
2
茉莉戴著耳機在聽歌，我一眨不眨地盯著出口，就在我快變成望夫石的時候，遠遠走來一個高大男子，頭戴鴨舌帽，身穿紫色BOSS高爾夫球襯衫，休閒牛仔褲，時下流行的墨鏡架在高高的鼻樑上，一副帥氣的打扮。我激動地踮起腳來，奮力向他揮手，他看到我後，咧嘴笑了。
“茉莉，快，你爸出來了。”我拉著她指著李山。
李山快步走到我和茉莉身邊，一把抱住兩人：“妞妞茉莉，好久不見。”低頭親了我們的頭髮，我靠在他的胸前，他身上的男人味帶著二十年的印記，熟悉到就好像你就算忘了高中學過了什麼，但一定記得曾經暗戀過的男孩的模樣。
“累不累？”
“心裡都是你，累找不到地方。”李山摘下墨鏡，深情地看著我，我也陶醉地迎著他的目光。
“拜託二位，能不能回家再親熱？”茉莉無可奈何地搖頭。
“茉莉我最愛的寶貝，你是春天裡開得最美的花。就是，穿得有點少，以後腰不要露這麼多出來，外面壞人很多的。”李山皺著眉頭假裝有點生氣。
“爸你真是個老古董，我才稍微露一點腰你就受不了，現在都什麼年代了，這是很正常的夏季衣服。拜託您跟上時代潮流。”
“我不管別人怎麼穿，你就得穿得保守一點。妞妞，你這做媽的也不說說茉莉。茉莉，你媽媽年輕的時候從沒穿得像你這麼暴露。”
我對茉莉擠了擠眼睛：“老公你想吃粵菜日料還是韓餐？或者吃點沙拉之類的清淡食物？等了半天我都餓死了，你定，咱們趕緊出發。”成功地轉移了他的注意力後，我在他臉頰旁親了一口，也不知他最近用了什麼護膚產品，感覺皮膚忽然細膩好多。
吃完晚飯回到家後，茉莉鑽進自己的房間把門關上。我和李山也很有默契地團聚在床上，把三個月的思念付諸於溫柔鄉。我們都累了，相擁睡去。
模糊中我好像變成了皇上的寵妃，與皇上正激情相擁的時候，皇后忽然來了，嚇出了一身冷汗，醒來的時候，後背還涼著。
3
早上打開窗簾，伸伸懶腰，全身痠疼，缺乏鍛鍊的後遺症。
下樓看看家裡很冷清，餐桌上他留了一張紙條，“雞蛋在鍋裡，我送茉莉上學了。愛你，山。”
雞蛋還是熱乎乎的，他們應該才走，我喝了牛奶，躺在客廳的沙發上，正準備讀那本傾城之戀的時候，屁股上有個東西硬硬的，我在靠墊下摸出一個手機，他可能昨晚有時差睡不著下來打電話漏在這裡。剛想把手機放到沙發旁邊的咖啡桌上，腦袋裡不知搭錯哪條線，居然好奇李山的手機裡面有沒有什麼豔照。
同李山在一起的二十年，我從沒有拿過他手機，更沒有去查他手機，所以我知道，他手機是沒有密碼的。
家裡沒有人，可我還是左看右看，像做賊一樣打開他手機，到底先看微信還是先看照片，我猶豫了一秒。還是看看照片就算了，微信這麼私人的東西，還是不要碰了。
雖然對李山信心滿懷，點開的那瞬間手指還是顫抖了一下。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戴著墨鏡的男人懷裡擁著一個如花一般嬌羞嫵媚的女子，看樣子比茉莉大不了幾歲，她撅著嘴做了一個要親男子的動作。我的心一下沉到了太平洋的海底，這是李山朋友的女兒嗎？他們怎麼這麼親密？兩個人摟摟抱抱不是很合適吧。
手開始不停地抖，抖得好像在打拍子。一邊抖一邊滑下一張照片。一定要提醒他，以後同下一輩合影不能這麼親密，容易讓人產生誤解。
下一張居然是接吻合影！
兩人像蛇一樣纏在一起，男子沒有戴墨鏡，清晰可見是李山，照片是女孩子拍的，看得到她拿著相機的手。眼前的景象好像乾渴的大地貪婪地允吸雨露的甘甜。
我嚇了一跳，手機一下被我摔倒沙發上。
什麼烏七八糟的東西，他被人下藥了嗎？這是李山嗎？慌亂中我閃過無數個念頭，最後強裝鎮定地點開了他的微信，結果置頂第一位的就是一個叫玫瑰的女孩，她的頭像就是他倆親密的合影。
我用力戳開那個頭像，好像可以隔著屏幕戳死她。
最後一條信息居然是半小時前。
“我的山，你是我的依靠，我的神，我的生命我的全部。我想念你，在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沒有你我就呼吸不了，快快來到我的身邊，眼淚已經將我淹沒。”
這個什麼鬼玫瑰，是寫言情小說的作家嗎？這麼肉麻這麼濫，李山最討厭別人說甜言蜜語的，她一定不是他的菜。
可當我翻到李山的回覆的時候，傻眼了。
“玫瑰玫瑰我愛你，就像愛生命中最寶貴的珍寶。沒有你的日子只有雨季和黑夜，我多想插上翅膀，馬上飛到你的身旁，給你擁抱給你吻。”
這是那個與我相愛二十年，結婚十九年的李山嗎？
我像抓了一個燙手的炸藥，連忙退出了他與玫瑰的聊天，急急尋找任何一絲與我有關的氣息。
順著微信置頂的聊天記錄，我往下拉聯繫人，真的看到自己與他的對話，停留在他下飛機給我發的短信：“妞我到了，剛過海關，正在等行李。”我數了一下，共十三個字。然後我的回覆是：“好的。”兩個字。沒有“雨季”和“黑夜”，更沒有“不能呼吸”。可在打開李山手機之前，我一直都認為自己和茉莉是李山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難道那只是我的海市蜃樓？
腦袋一直在嗡嗡嗡嗡地響，不光是手，全身跟著止不住地發抖，身上，手心，腳心都冒著寒氣，兩個聲音在腦海裡打架。
“好奇只能讓你失去這個家庭，放下手中的手機，乖乖地，該幹嘛幹嘛去。”
“不，死也要死得瞑目。打開手機，把李山徹底看清楚！”
忽然之間，偷看的負罪感夾雜著憤怒和不可置信，讓我急急點開玫瑰的頭像。
裡面有兩人在北海公園湖上泛舟的合影，有在三里屯酒吧喝酒時李山為玫瑰拍的大頭照，也有不堪入目的臥室浴室照，尺度之大讓我臉紅。李山完全沒有平日裡擺出的一板正經和教條，耍酷賣萌趕時髦之炫目，看得我努力地吞嚥口水，居然忘了流淚。
我不是該痛苦流涕嗎？還是該反省冷靜？我做錯了什麼？我現在能做什麼？
4
不知在沙發上傻坐了多久，李山的手機忽然響了。
猶豫著是要接還是不接，我基本不接他的電話，因為我相信他。
可現在我不敢相信他了。
鈴聲很執著，我不接，它一直響著。來電號碼顯示“MG”。
我還沒有做好面對的準備，不想去接這個電話。 可打電話的人誠意十足，三次未接一直在打。
慢慢地點開“接聽”那個按鈕，聽筒傳來一個嬌滴滴的女聲：“老公。”
“喂。”我的聲音一定聽起來古老而亙遠，幽怨而遲疑。“請問你找誰？”
“哦，我打錯電話了。”她剛想掛，被我阻止了：“你們多久了？”
電話那頭是長時間的沉默，我也沉默。
“你都知道了？”不再是嬌滴滴的女聲，是一種帶著挑釁語氣的不可一世，嗓音中有常年吸菸帶來的嘶啞。
“我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有哀求也有悲傷。
“他喜歡的人是我，我可以帶給他快樂，刺激，重返青春。一輩子只愛一個人，哼，是多麼無聊和可悲的事情。你那麼死板，保守，怎麼說，就像封建時代的老姑婆，同你在一起太沒勁了。”
玫瑰說完，我解脫了。
一輩子愛一個人在他那裡是一種錯誤，而我，再也不是他的妞妞。
我不知道這個話題該如何繼續下去，左手拿著電話，頭歪歪地聽著，好像在聽高中老師交代，高考模擬題哪裡答對，哪裡答錯。可人生的答卷，有標準答案嗎？
玫瑰見我沒說話，悄悄把電話掛了。
“妞妞我回來了，經過花店，買了你最喜歡的百合花。”他見到一座雕像呆坐在沙發上，手上握著一個發燙的手機，這座雕塑沒有靈魂，因為臉部沒有絲毫表情，即使他在呼喚，我好像穿越回古時的皇宮，面對皇后的斥責不知所措。
我終於從混亂中清醒過來，抬頭看著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李山，玫瑰剛剛打來電話，我接了。”
結婚十九年，我第一次接了他的電話，還是他的情人打來的。我很想知道，這個深愛的男人，會如何面對我。
李山的臉原本是晴空萬里，瞬間變成了急風驟雨，他像惡魔一般朝我吼起來：“陳丹丹，你瘋了嗎？為什麼要接我電話！你對玫瑰說了什麼？我不允許你傷害她！她是無辜的。她是那麼的楚楚可憐，你居然，居然敢接我的電話。你這個瘋婆子，不可理喻！”
“哼”，原本心如刀絞的我忽然笑了：“李山你是不是瘋了？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我什麼也沒說，更沒有傷害你的玫瑰。放心，她還是那麼矜貴嬌嫩，等待你去呵護。”
“陳丹丹你這個瘋婆子，我不跟你一般計較，你你你，居然接我的電話！”他像一陣暴風捲過地搶過手機，臉色煞青，眉頭，眼睛和嘴都扭擠在一起，用熨斗去熨平都費勁。
看著眼前這個在一分鐘內兩次稱呼我全名的男人，對我暴跳如雷的男人，雙手在空中揮舞來表示他有多憤怒的男人，我像是在看幼兒園裡把戲被阿姨戳穿了且明知道自己理虧的孩子。
“不行，我不能留在這裡，不能和你這種不講道理的惡毒女人一起生活，我要回去看我的玫瑰，去保護她。”
李山匆匆跑上二樓主臥，不一會就拎著一個小手提箱下來，還是戴著墨鏡，還是穿著那件紫色的BOSS T 恤，頭也不回地摔門而出，臨走我還聽到一句：“瘋婆子。”
5
我不知道該如何向茉莉解釋發生了什麼，因為自己都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
手機裡的秘密，徹底改變了我們三個人的一生。
閱讀更多 暮榮司徒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