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他死以後,鴿子們都飛走了

事發以後,安然一直沒有見到何夕的屍體。聽說他墜入海岸,身體被礁石砸出幾個洞。他本來有可能被海浪直接捲走,但那個晚上一絲風也沒有,整個蘭嶼像是睡著了。他被卡在兩塊凸起的石柱之間,月亮收容了他的軀體。

對於他這樣孑然一身的人,遺體處理將由警方出面。

東清灣距離野銀村還不到兩公里,但是安然沒有去。她沉浸在懷疑裡,究竟那晚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何夕會以如此慘烈的方式死去?她反反覆覆回味每一個細節,除了被兩個人的汗水濡溼的床被,漆黑小屋裡動盪的搖擺,人造的水果香味,以及最後那一刻的沉吟低吼,她似乎實在沒有什麼可以用來推敲案情的素材。

兩個警察又來過一次,是來打聽何夕墜崖前的動靜的。“你再想想,比如他說過什麼話?見過什麼人?有沒有發生什麼不尋常的事?”

安然腦中一片空白。什麼話?整個過程他都很沉默,不記得曾經留下異乎尋常的隻言片語,即使真的說過,應該也只是應景式的甜言蜜語吧,沒有在她的腦海刻下什麼印記。什麼人?那個晚上他們始終在一起,凌晨三點她發現他消失枕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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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發現他失蹤的時間是凌晨三點。”

“我並不覺得那是失蹤,我以為他回了房,有可能他真的只是回了房。”

“所以你沒有完全說實話。”警察盯著安然的眼光有點發燙。

另一個辦案人對這種風月之事沒那麼感興趣。“那麼你早上起來檢查家裡的東西,有沒有發現什麼不尋常的事?”他舉著筆,期待能記錄些什麼。

“不尋常的事,好像沒有……”忽然,一個念頭乘著閃電炸響在安然的腦海。她說了一句“等等”,疾步跨上臺階,推開了廚房的門。灶臺上乾乾淨淨的。幾隻當晚他們用過的餐碗還放在濾架上,水早已經滴乾了。她彎下腰,看到了那兩隻裝飼料的口袋。

果然除了幾顆細碎的粟米,裡面近乎空空。

“少了一整袋。”她說。

“一整袋什麼?”

“飼料。我記得他上次買飼料回來只不過是三四天前,但是那天早上我就沒看到裝滿飼料的口袋了。”這個細節讓安然坐立不安,“誰會突然用光一袋飼料呢?”

“會不會放在別的地方?”

“不會。”安然親眼看到他放在這裡。

“是什麼飼料?”

“鴿飼料。”

“他喜歡養鴿子?”警察取出筆,寫了下來。

“應該是。”

“那鴿巢在哪裡?”

“就在浴室的背後。”

他們一起來到了何夕養鴿子的一小片空地。那其實是建在雜物間頂樓上的一處平臺。一面竹梯鬆鬆垮垮地斜靠著。警察將細鐵絲編織的網打了開來。用來餵食的器皿還安然無恙,裡面卻一隻鴿子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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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鬼了。”安然心想。她突然明白了這幾天為什麼莫名覺得奇怪,自從那晚以後,鴿子驛站一直異常地安靜。

沒有了鴿子和何夕的驛站,簡直沒有了生息。安然也不清楚自己還要停留多久。“至少是等整件事查清楚吧?”她設定了一個時間表。

過了兩天,一隻鴿子在黃昏悄無聲息地飛了回來。

那個和何夕擁抱的夜晚一點也沒有變得模糊。她很快就將冰箱裡的食物吃完了,那些曬架上的飛魚所剩無幾。

魚丸店的老闆是一位上了年紀的中年女人。頭髮亂糟糟的,久未梳理。穿著肥大的完全看不出腿型的褲子,指甲修剪過,嵌進了肉裡。腰間還彆著一本皺巴巴的菜單。“這裡的魚丸可是我親手做哦。”她看到安然落座,很痛快地迎上前來。過了餐點,店裡沒有其它客人。

“我想喝飛魚丸做的湯。”

“有的有的,要不要加蔥?”

“不用了。”安然有些心不在焉。

魚丸湯的味道果然很好,帶著魚肉天然的鮮美,湯汁濃淡也恰到好處。這是味蕾的神經反應。老闆等著她試過一口,親耳聽到她的嘖嘖稱歎,還沒有離桌的意思。“你是外鄉人吧?”她主動攀談起來。

“是啊,我是從上海來的。”

“哦,你覺得我們這裡怎樣?”

“挺好的,你的湯很美味,是朋友推薦我來喝的。”

“哪個朋友這麼捧場呀,哈哈!”

安然感覺自己的上下唇相互觸碰,那個名字就從齒間滾落。老闆瞪圓了眼睛,面部扭曲,像是為了拼命擠出一個誇張的表情:“是他?天啊!真沒料到會出這樣的事。”

嘬了一口湯,安然搖搖頭:“前一晚還好好地……”

“何先生是個好人啊。”老闆露出惋惜的表情。

“你們很熟悉嗎?”

“認識挺久了,他常來喝湯,還跟我學了一點廚藝。他不會無緣無故這樣墜海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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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真的毫無預兆?”我也問安然。

天已經漸漸亮了,大海、小屋和天際的輪廓線從夜色的陳舊底片中浮現出來。安然弓起了眉峰,似乎在費勁思量,結果看上去仍然一無所獲。

“真的沒有,或許有過,但那晚我們都很投入,所以實在記不起了。”

我相信安然。這個夜晚她幾乎把所有細節重新排演了一遍。直覺告訴我,她對何夕的死亡事件同樣充滿了困惑。

墜崖事件已經過去了一個月,期間警方又來過一次。那是他們最近一次登門造訪,帶來了調查的初步結果。在找不到任何目擊證人的情況下,他們一度將目光聚焦於自殺的可能性。

“但我們查了何先生的賬戶流水,最近並沒有可疑的出入賬記錄,他還保留了一些存款,經濟狀況很健康。”警察分享了這個信息,表示他們對何夕背景的梳理沒有更多發現。

從他們帶來的信息中,安然第一次知道何夕四十四歲。從他瘦削但肌肉線條緊實的體型其實看不出來。她還以為他和自己的年齡相差無幾。

“如果要說背景有什麼特殊,應該是他鰥居的事,四年前,他的太太去世了。病魔很快拖垮了她的身體,家裡並沒有因此而積壓債務。”警察這樣說的時候,安然心裡湧起一絲異樣。

雖然這個深夜出走的人動機尚未明瞭,但警方的調查結果更傾向於死亡事件本身是一樁單純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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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信嗎?”我問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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