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代 我的乡村教师生涯(76)

“向阳岭”,是公社领导临时起的名字。这里有一座大岭,本来叫“王家岭”,宋家沟、大结庄、小结庄、圈子村、沈保、相沟等七、八个村都有地在那里。我们刚去时,许多早秋种下的地瓜还没收获,岭上岭下一片青绿。然而,按照“冬整会战”的惯例,战场要早早开辟,声势要提前制造,不然就在全县处于落后行列。于是,领导规划出一条条道路,路边线用石灰水浇出来,组织人先把要修路的地方清理干净。来修路的干部社员踌躇不前,觉得庄稼早早收了可惜,不忍下手,公社领导声色俱厉,督促他们动手,并身先士卒做出示范。于是,郁郁青青的庄稼地,很快被一条条褐色的泥土路分割成方块儿。

道路修好,把各大队的任务分配完毕,公社要召开誓师大会,让我和小郑布置会场。我们将四根木棒高高树立,当作门框,上面横上两根,当作门楣。再去相沟让综合厂女工做了三条红布条幅,一横两竖挂在上面。我裁出一些四开红纸,用黄色水彩颜料在每张纸上写一个大字,写了会标“相沟公社向阳岭农田水利会战誓师大会”,还写了对联“为有牺牲多壮志 敢教日月换新天”,用的都是宋体。我的字其实很差,但我不知天高地厚,斗胆挥笔。开会的当天早上,我们踩着梯子,把会标和对联贴了上去。

誓师大会声势浩大。几千名青壮劳力从几十个村来到此处,黑压压坐在刚收完庄稼的暄地里。无数红旗迎风招展,在人群上方哗哗作响。公社书记讲话,村干部讲话,社员代表讲话,都是铿锵有力,表示要坚决搞好“向阳岭会战”,为普及大寨县做出积极贡献。架在高竿之上的两个大喇叭,将他们的声音送得很远很远。

会后,各村干部带领社员分赴“分战场”,抡镢挥锨,推车抬筐,深翻土地,削高填洼。每个“分战场”都建起一个席棚,作为各大队干部的办公地点。到了中午,大家吃下自带的煎饼,喝点开水,歇息一会儿再干。下午收工,路近的回家,路远的便住到附近村里。那年秋冬,宋家沟、小结庄、沈保等几个村里,许多人家都腾出房屋供外村人睡觉。每个生产队建一伙房,供应开水和大锅菜。一到开饭时间,热气腾腾,人声嘈杂,真像战争时代驻扎军队一样。

自从会战开始,我和小郑就成为“战地记者”,在工地上到处采访。有的村整地进度快,质量好,我们就总结他们的“作战经验”。有的村组织了“青年突击队”或“铁姑娘班”,我们就记录他们的“战斗姿态”。有人有了病,受了伤,还是坚持出工,我们就报道他们“带病上阵”、“轻伤不下火线”。我俩轮流值班,谁编出一期稿子,谁就坐在广播机前面念,通过大喇叭播送。当然,我们的节目内容不只是表扬稿,还要读报刊上的社论、文章,还要播放音乐。播音要用普通话,我说得不如小郑标准,但还是扭动着舌头顽强上阵。

有一天我又下去采访,一个村干部说:小赵,你跟小郑多吃点饭,甭念着念着就没劲了。我寻思,我每顿饭都吃两个煎饼,劲头不小呀,怎么会念着念着就没劲了呢?等到小郑播音,我到外面去听,大喇叭里的声音果然渐渐减弱。回去和小郑说了这个情况,他向蓄电池狠踢一脚:怪这家伙不争气!

因为工地上没有电,我们用了两个蓄电池,哪个没电了,就拉回相沟去充。那时全公社都没通电,但公社广播站有一台发电机,蓄电池用它充电。那家伙一个几十斤重,黑乎乎吓人,实际上容不了多少电,电量一旦减少,就带不动大喇叭。这件事,让我俩十分苦恼,但也没有解决的办法。

原在古城联中当民办教师的王永秀,1976年秋后被公社调去当了农民通讯员,此时经常到“向阳岭战场”采访。他除了找有关领导了解情况,还让我们提供采访线索。我们就将用过的稿子给他看,还带他找人详谈。这样,“向阳岭会战”的“战况”就在他手下成了新闻稿,被县广播站屡屡采用。

县里下发通知,要组织冬整会战大检查,公社领导让我和小郑赶紧准备。我们在检查团必经的道路上建起一道高高的过街彩门,从岭上砍来一些松树枝子绑上,插上几面红旗,美化一番,并贴上表示“热烈欢迎”的标语。还在路边用木棒、芦席搭起专栏,抄了些诗文,画了些图画。另外,让木工做了许多标语牌,一个牌子上写一个大字,组成一句句口号,插在一道道地堰上。

(赵德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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