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我的母親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唐代著名的苦吟詩人孟郊創作的這首讚美偉大母愛的膾炙人口的小詩,千百年來一直是天下奉行“百善孝為先”的子女們十分喜愛並銘刻心底的詩篇。筆者是其中之一,每當看到或想起這首詩,就自然而然地被激起強烈的心靈共鳴,引起對母親的種種回憶、依戀和讚美。

母親是孃家的好保姆

母親邢慶雲,1921年2月22日(農曆辛酉年正月十五日)出生於遼縣(今左權縣)在城街村(今北街村)鈔庫巷一個以其父邢天喜為戶主的下中農家庭,去世於1994年8月5日(農曆甲戌年六月二十八日),享年73歲。

清代中後期,母親的孃家邢氏宗族曾有過“一門五進士”的風光;這五個進士的其中之一,曾在朝為官,任“大夫”之職。抗日戰爭爆發前,邢家大門上曾懸掛著三塊朝廷賜予的金字牌匾。在“五進士”的生活中,還有一段佳話:某年端午節,父親讓年幼的第五個兒子端著五個粽子送給其三哥三嫂品嚐。小五到了三哥三嫂家中後,三哥一見面,便立即給他出了一條上聯:五月五日五弟堂前送五粽,讓他立即對下聯。小五略一思索,便笑對曰:三更三點三哥床上摟三嫂。三哥聽後十分生氣,一巴掌向五弟臉上打去,並大聲罵道:“小小年紀,不學正經,對的什麼淫詞濫調!”五弟哭回,父問其故,稱讚其三哥打得好,打得對,並囑其將聰明才智用在“正道”上。從此以後,邢小五苦鑽學問,不斷長進,最終成為邢家的第五個進士。此後,村裡便有了“一巴掌又打出個進士來”的笑談。

母親出生在這樣一個由書香到農耕的家庭,自幼苦學漢字,研習女工,逐步成為裁縫高手、刺繡巧匠、剪紙藝人。她6歲喪母,16歲喪父,在嬸母的培育下長大成人。出嫁前,她憑著自己吃苦耐勞的精神和心靈手巧的本領,為她的父親、叔父、嬸母、胞妹和三個叔伯弟弟縫補漿洗、燒水做飯,傾注了難以計數的汗水和心血。

母親17歲出嫁後經常回孃家探望嬸母,繼續給嬸母縫衣服,做鞋帽,拆洗被褥。從1956年冬至1984年冬她嬸母病故前的28年間,她嬸母總是在太原居住一、二年後,就回來我母親這裡居住一年半載,由我母親陪伴、侍奉,盡侄女之孝道,報培養之恩情。尤其是她嬸母於1984年春大腿骨折、生活不能自理之後,母親到太原精心陪侍嬸母整整70天。同年秋冬,她嬸母病重,被她三兒子送回我母親家中,由母親一個人承擔起特殊護理任務。為使她嬸母少受罪,多留世,母親夜以繼日地精心護理,給嬸母做飯、餵飯、洗衣服、拆洗被褥、翻身、換尿布、收拾排遺物,默默幹著髒活、累活、苦活,一直堅持了整整80天,而且從未有過半句怨言。當時母親已65歲。一個65歲的老太婆,竭盡全力贍養和護理一個80歲的病危老人,在街巷鄰里傳為佳話。

母親用她的實際行動,給子女們上了一堂又一堂生動鮮活的“孝悌”教育課。

母親是部隊的好軍嫂

母親於1937年7月29日出嫁到遼縣(今左權縣)裴家溝村,當時17歲。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期間,母親一直擔任裴家溝村婦救會和婦聯會主任。她不僅親自掩護過抗日干部,給八路軍指戰員做飯、放哨,而且在村黨支部和村公所的領導下,組織全村婦女踴躍支援前線,具體任務是抬擔架救護八路軍傷員,做布鞋、布襪、鞋墊慰問八路軍指戰員。20世紀80年代初的一天,母親到鄰居家串門,正好遇到一位鄰居的親戚。這位親戚原是老八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當了國家幹部。閒聊之中,他得知我母親是從裴家溝村遷移到左權縣城內北街村的,就急切地打問道:“裴家溝村有個婦救會主任叫邢慶雲,現在是否還在世?”母親回答說:“我就是邢慶雲,1956年遷居北街村。”這位老幹部聽了,十分激動地說:“你就是邢慶雲!當年抗戰時我和戰友們住在你家,你給我們做飯菜、洗衣服、燒土炕、打掩護,照看得無微不至,你對抗日做過貢獻啊,我一定要把你的功績反映給人民政府,讓人民政府對你進行表彰獎勵。”此後雖然沒有了下文,但是母親很欣慰,我們子女們很高興,因為抗日老幹部至今還記得一位普普通通的抗日村幹部。

母親多次對我說:“你剛過半歲的時候,有一天,駐紮在咱家的八路軍戰士突然唱起軍歌。你被這雄壯嘹亮的男聲齊唱驚嚇得哇哇大哭,緊接著抽起風來,一連抽了九次,差點丟了小命。”長子的九死一生對母親的印象太深刻了,難怪她多次提起。年輕的八路軍戰士不知道唱歌需要避開娃娃,無意中險些把一個全家的寶貝疙瘩唱到了另一個世界。

母親愛軍擁軍,視八路軍為親人,除了她具有的政治覺悟之外,還有一個內在的人倫情結。母親的初嫁對象是我的伯父程士元。母親於1937年7月29日與程士元結為伉儷約三個月之後,即1937年10月下旬,當時在山西省立第八中學(校址在榆社縣城)十三班就讀的程士元,在國難當頭、抗日救亡匹夫有責的特殊形勢下,在學校體育教師、中共地下黨員董伯勳的帶領下,與同學鞏秉文等十幾位同學毅然決然地投筆從戎,參加了八路軍一一五師宣傳隊。之後約三個月時間,程士元給家裡寄來一封信,信上說他已參加了八路軍,希望全家人都要跟著共產黨走,支援八路軍,為抗日做貢獻。此後六年間,程士元杳無音訊。家中長輩以為他已經光榮犧牲,就讓獨守空房已六年之久的我母親改嫁給程士元的胞弟、我的父親程來元。在戰爭年代,哥哥犧牲,弟弟續親的事情屢見不鮮,不足為怪。1945年8月下旬,我父親程來元告別祖父、祖母、父親、母親和妻子以及還不會說話的兒子,參加了被老百姓稱作“勝利軍”的八路軍一二九師(劉鄧大軍),在11-7團當電話員,曾隨軍挺進大別山。1948年9月,父親告別軍營返鄉務農。同年3月,我伯父程世元犧牲於東北野戰軍四打四平的戰鬥中,犧牲前任東北野戰軍六縱隊十六師四十七團一營教導員。母親的前夫和後夫都是八路軍的軍人。前夫不辭而別,悄然入伍,她未能目送丈夫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在藍藍天空、彎彎山路的背影;後夫當面話別,戴花參軍,她創設了妻子送郎上戰場的動人場景。一個普通的農村婦女、村級幹部,在硝煙瀰漫、戰火紛飛的戰爭年代,與前夫是生離,亦是死別;與後夫是生離,但不知是否也是死別。我無法想象母親是如何承受這兩次巨大的心理壓力的!也許作為軍嫂的母親,她的內心世界裡是把抗日倒蔣放在了第一位。有了這樣的胸懷,有了自己的親人在前方浴血奮戰,母親的愛軍擁軍的思想境界必然是高尚的,言語行動必然是積極的。

母親改嫁後,繼續挑起了贍養革命烈士程士元的父母、她的公婆的重擔。尤其是1973年我父親病故之後,母親一個婦道人家,帶領子女們對公婆恪盡孝道,養老送終,贏得社會好評。為此,1983年6月30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政部認定我母親為革命烈士家屬,將上書“程士元同志在解放戰爭中壯烈犧牲,經批准為革命烈士。特發此證,以資褒揚。”的“革命烈士證明書”頒發給了我的母親。同時決定從1983年7月起由左權縣人民政府每月發給我母親革命烈士家屬生活補貼50元人民幣。母親每月領取50元,一直領到了1994年她老人家病故為止。黨和人民政府把對革命烈士的紀念和對革命烈士家屬的照顧融進月月發放的生活補貼之中,讓烈士魂安,讓烈屬心暖,實乃上善之政,極惠之策!

母親是婆家的好管家

母親嫁到程家之後,由於以善為本,以和為貴,以忍為高,治家有道,教子有方,處事有則,加之粗通文字,能寫會算,因而在四世同堂的大家庭中始終處於核心地位,夜以繼日操勞家務,是名符其實的好管家。

作為管家,上管長輩,中管丈夫,下管子孫,各個層面都要管到,這確實不容易,確實需要善心、愛心、決心、信心、耐心、恆心六心齊至。

人言婆媳關係最難融洽,但母親與婆婆的關係非常融洽,幾十年從未紅過臉,拌過嘴,公婆的衣食由她一攬大包,公婆的病榻陪侍由她委託女兒全天候代勞,公婆的後事料理由她指揮子女們操辦。因為公婆在裴家溝村定居,母親在北街村定居,兩村相距10華里。由於沒有多餘的住房,四代人無法同住一村。

人言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但母親與她的丈夫、我的父親卻始終肝膽相照,榮辱與共,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父親自幼放牛、種地,未進學堂,目不識丁;青年時期跟隨劉鄧大軍挺進大別山,踏著屍體火線架電線;中年在農業社裡苦幹農活顯身手,在大躍進年月裡到晉南當工人修鐵路,在高級社的水磨坊裡當磨工,在生產大隊的油坊里人工榨油,他是工、農、兵都當過了,就是沒有當過學生,沒有當過商人。在父親身染沉痾、臥床靜養的那一年多時間裡,我母親日日夜夜陪侍守候,精心護理,讓與她相親相愛、同甘共苦度過了整整三十個春夏秋冬的丈夫安詳地悄然辭世,含笑九泉。

人言養兒方知父母恩,此乃金言玉語。母親總共養育了五子一女,其中十分好看又聰明伶俐的四子剛過了週歲生日,因患肺炎,母親無錢讓他就醫而讓鄉間巫婆施法救治無果斷送了性命。對在艱難困苦中頑強地生存下來的四子一女,母親嚴慈相濟、剛柔並舉,像園丁侍弄小樹一樣,把他們一個接一個地培育成有用之才。在四子一女中我是長兄,生於1944年;二弟生於1950年,妹妹生於1953年,三弟生於1956年,四弟生於1962年。在“我國國民經濟在一九五九年到一九六一年發生嚴重困難、國家和人民遭到重大損失”的三年困難時期,正是我和二弟、妹妹、三弟還未成年,正在長身體的時期,解決子女們的衣食問題,成了擺在母親面前的最大問題。在衣著方面,母親用每人幾尺的布票,買一些廉價的學生藍、毛藍和有花的布料,親自給孩子們裁剪、縫製衣褲,製作老虎帽、獅子帽、鴨臥蓮帽、老虎鞋、獅子鞋、貓咪鞋;每年入冬,讓孩子們穿上拆洗過的棉衣棉褲和自己製作的棉帽棉鞋;每年春節讓孩子們戴上新帽子,穿上新衣褲和新鞋襪。至於背心、褲衩和秋衣、秋褲,市場上買不到,母親也無布可作;所以,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這些衣著與孩子們無緣。那時候,一件衣服和一條褲子總是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二穿了老三穿,老三穿破抹褙(製作布鞋底子用的多層布粘合料)用。在飯菜方面,從生產隊分到的玉米、穀子、大豆、高粱等粗糧只夠半年食用;而分到的小麥磨成麵粉,僅夠中秋節和春節全家人吃兩頓餃子。生產隊不種稻谷,市場上也買不到,孩子們根本不知道糧食中還有小米的哥哥——大米。半年有糧,半年無糧,母親就只能用糠菜代替半年糧。所謂糠,包括穀糠、玉茭皮、豆秸、酒糟,雅俗代食品;所謂菜,包括苦菜、灰調菜和玉谷菜等野菜,並非西紅柿、茄子、黃瓜、豆角、葫蘆、南瓜等大路菜,更非豬、羊、牛、驢、雞、鴨、魚等葷菜。孩子們想吃一碗純玉米炒麵(把玉米顆粒炒熟後磨成麵粉)那是奢望;想吃一碗白麵麵條和白麵餃子,那得苦苦等到中秋節和春節;想吃一口葷菜那是異想天開,夢中美餐。1961年秋季的一天,母親安排我和父親到離家20華里的曹家寨煤礦拉煤,我和父親欣然接受。那天,雞叫頭遍,母親就催著我們父子倆起床,目的是早去早回。我和父親各自吃了一碗糠菜糊糊後就約上我的一位初中同班同學,每人推著一輛膠輪小平車相跟著向煤礦方向出發了。當我們拉著煤車回到離家4華里的四里堠村口時,仨人餓得半步也挪不動了,只好躺在大路邊休息。但腹中空空,光休息也恢復不了體力,於是我們就一步一步地挪到四里堠我姨母家每人吃了兩碗玉米麵炒麵。在炒麵的作用下,我們總算把煤車拉回了家中。人力拉運500斤重的一小平車煤面往返40華里,從早到晚,足足用了12個小時。母親本是烹飪高手,但巧媳婦難為無米之炊,她廚藝再高,也無法讓自己的丈夫和長子填飽肚子。

渡過了糠菜半年糧的難關之後,母親總是粗糧細做,變著花樣給子女們改善飯菜。

在教育子女方面,母親主要是身教,言傳少之又少。她常對子女們說的幾句話是:人長天也長,做人要善良;學習要用功,將來有大用;為人處事要大度,小裡小氣惹人煩;辦公事要盡心盡力,不可應應付付;要學清官不貪財,不學貪官兩手髒。為人不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門……

寫到這裡,我還想往下寫,但限於篇幅,我只好就此打住。

擱筆之前,我要把第三人稱改為第二人稱,面對母親的在天之靈說幾句肺腑之言:我至親至愛的母親,您在天堂還好嗎?您離開我們已經24年了,農曆戊戌年正月十五元宵節,是您九十七歲的生日,您的子孫們敬祝您生日快樂,英靈安康!您對我和弟妹們的養育之恩,我們牢記心中,但報答不盡;下輩子,我們還做您的子女,繼續報答您的恩情。現在,您在世時已組建的程氏5個家庭,已發展為三世同堂的14個小家庭,總人口已達到43人。三代四十三人,欣逢盛世,奉公守法,好學上進,在各自的小圈子裡人緣頗佳,出類拔萃。敬愛的母親,有您在天堂守望和庇佑著我們,我們的日子會越過越紅火,越過越幸福!

敬愛的母親,我是您培養出來的文科大學生,酷愛寫詩填詞。現將兒子特意為您填寫的《拜星月慢·懷念母親》這首長調敬獻給您,以表達兒子對母親的無限懷念之情。

拜星月慢

懷念母親

夢裡身影,黑衣黑裳,仍舊默然少語。醒後心明,憶家慈諸事。幼喪母,父在,嬸孃伴助長大,十六芳年嫁婿,是歲兵荒,寇猖獗遼域。

一生中,奉獻公私裡。急風雨,任婦聯經歷。抗日支前踴躍,記功勳於史。理家園,儉樸加規矩。嚴慈濟,子女知書禮。母既逝,永駐恩德,照前程壯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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