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金“圭峰笏峙”之作家袁華《圭峰,人文之峰》,回顧圭峰往事

《圭峰,人文之峰》


  貴州省文化名鎮織金古城中的圭峰山,三面懸崖,形如古代官員進朝時手持的記事笏板,古稱“圭峰笏峙”。

織金“圭峰笏峙”之作家袁華《圭峰,人文之峰》,回顧圭峰往事


  一百多年前,光緒年間平遠州(清代織金)新任知州黃紹先登臨圭峰,驚讚其“秀甲黔中”,說圭峰足以同他家鄉西湖靈隱飛來諸峰媲美。一位來自景如天堂之地的飽學之士,一路走來,他的見聞和感受是真實而深切的。即使後來遭逢動盪局面,繼而高樓遮擋,石牆圍隔,圭峰仍如麗人,猶抱琵琶半遮面,美目流盼,秀色難禁。

  圭峰之秀,秀在其巖其石。初識圭峰,你會以為她是一座皇家園林的假山群。其實,這假山群是天然巧成的。大小各異的山石,靈性十足,漫不經心,瀟瀟灑灑地堆砌錯落為層次不同的山體。石形或孤峰挺拔,或並肩而立,或環抱相擁,或高下俯仰,或玲瓏剔透,或墩厚圓實,或又如象如駝如羊如兔。神態似蹲似臥似立,欲奔欲走欲倒。巖間時而一洞如鬥穿室,時而滴水似線積池。滿山櫸樹高擎如傘的樹冠,罩著圭峰秀色。

  縱情山水,揮灑胸臆,是中國學人和士大夫的文化品質和千年傳統。面對這樣一座自然之山、秀美之山,清朝歷代知州無不登臨關愛。他們無論來自中原,還是江南,先先後後,都把自己的情趣心志,傾灑於整座圭峰山。

  他們融情于山,釋懷於景,把圭峰山作為一個重要的生存空間。登山一開始迎面就有知州題刻的“巖巖具膽”“萬笏朝天”“雨後青光”,賦予處處秀巖形神光色。而其間一巖如卷拱形佛座,上額題刻“觀音巖”,下為清初所奉觀音。一位知州於此吟哦為官之志“巖前佛放大光明,一滴楊枝露更清。願得慈航能假我,好從苦海渡蒼生。”登山路口,下方一石題刻“通幽”,上方兩石對峙,右刻“漸入佳境”,左刻“大觀在上”,含蓄曲折,韻律流動,一步一景,景隨步移,讓人感受到山水園林之美。

  沿洋場石階上至第二重山,果然大觀。“一覽亭”翼然立於山腰。好個瀟灑一覽亭!可一覽州景,可指點江山,可飛觴醉月。故當時便有州官於亭側石壁刻詩:“偶消長夏且飛觴,俯仰峰頭坐晚晾。蜒蜿藤梢微露月,龍鱗樹老欲生霜。近觀池水心都靜,醉臥花蔭夢亦香。一覽亭前閉指點,滿城佳氣鬱蒼蒼”。令人“心都靜”的池水便是亭左的“一勺泉”。一知州捆泉下得石穴如鬥,引泉注之為池,池水清冽,煮茗味芳,且因池畔怪石嶙峋,題刻為“小蓬萊”,並賦詩道:“石邊流水話知音,雅韻天然閱道琴。差幸塵埃無處著,清泉一勺鑑臣心”。以景寫意,以景抒懷,心景交融。

  從“小蓬萊”往右行經處處石刻,至山腰又是一亭稱“醒睡亭”。一知州心智醒悟,淺吟低唱:“醒睡亭前立畫卷,公餘閒步聽流鶯。興酣把酒諮民社,不愧浮生無所營。”後因傳亭後山巔一百年古樹鳳凰茶,若至秋季葉紅,州中必有學子中試連捷,故易名“瑞紅亭”。當時有詩誌異:“廣寒新染桂花香,又報紅綾賜餅忙。容易一年雙告捷,山靈曾此兆殊祥”“龍鱗倚石几經年,華蓋高擎萬笏巔。見說秋來紅滿樹,朱露天半瑞圖圓”。其實這撲朔迷離的傳說後面,是清代平遠眾多知州重教育、啟民智,以至人文蔚起,人傑輩出的大背景。僅咸豐同治以來中舉入仕官至知州以上者就達百餘人,其中尤以丁寶楨(宮保)丁體常父子雙雙皆為進士、巡撫而名揚華夏。“瑞紅亭”左側,一峰崢嶸,上刻“畏於民巖”,令從政者駐足凝視,以巖為鏡,時時自警。

  由“小蓬萊”西之“梅塢”,沿“雲梯”而上至峰頂,是“乾坤一草亭”,後重修易名為“後樂亭”。亭北峭壁一洞如鬥,時有云氣吞吐,有知州於洞額題刻“小洞天”,並題詩讚曰:“石室玲瓏小洞幽,朗如圓鏡掛峰頭。千層嵐氣空中吐,一線天光穴底收。樹密喜無斜日透,巖深時有斷雲留。牟珠未必能逾此,瑤草奇花愜勝遊。”雲氣氤氳,使明豔的圭峰山纏綿秀媚,傳神誘人。而洞側絕壁上“真樂池”“嶽峙”“天開圖畫”等題詠石刻,也是點石成趣,韻味悠然。

  千餘平方的小小圭峰山,處處滲透著人文追求之作,既有鴻篇鉅製,又有精緻小品。或鑿蹬建亭以登臨觀景,考察民情,體驗興衰;或種植花卉,以蘭為友,以秋菊冬梅為伴,追求人格、廓清心境;或築蓮池養蓮花,以花之君子自喻自勉“平遠雖偏小,豈可一日無君子”;或題刻山石,以表情言志,不忘民疾,淨化慾念;或吟詠山間,詢問山靈,與之砥礪,自比“群骨如石傲,君心如山堅”;或登高賦詩,以抒發“安得頻來賢刺史,百年休養待民肥”的期盼;或相邀遊山中,賞景陶情,共勉共勵“往來無俗吏,培養遊名賢”。

  美哉圭峰!我驚歎清朝平遠知州以圭峰為題,所表現的深厚學養、橫溢才情和沉著自如的心態。既有出世的超脫豪邁,飄逸曠達,更有入世的關注蒼生、以民為本。兩百年間,圭峰山留下石刻四十三處,或陰刻、陽刻,或削壁而刻,或鑿巖而刻,或依石形而刻,無不出神入化,而詩詠散文達數十篇。把一座自然之山雕琢吟哦成一座園林之山、紳宦之山、文化之山、藝術之山!如果圭峰如玉,遍山的文化沉積就是美玉之輝。玉能生輝,才能叫價值連城。

  近來翻閱平遠史料,更是深為震動:自康熙初年“改土歸流”後,尤其是鹹同以來,平遠災害頻繁,苗疆百年戰亂,以至州城幾經毀盡。圭峰山上的那般閒情逸志和灑脫襟懷,那種執著的人文追求,竟是在這樣社會環境中實現的!這個環境固然有歷史的侷限和體制的羈絆,而那些來自文明之地的人們,無不打著這個環境的烙印,但他們在這塊蠻荒之境、僻邑小山上注入文明的堅韌,始終保持對自然、人生和社會的人文關懷,且意志百折不撓,不能不令我等動容正視。

  道光年間的知州徐豐玉登臨圭峰,目睹康熙年間的“一覽亭”幾經興衰,傾圮不堪,他毅然捐廉金重修,使來者能遊目騁懷,領略平遠“山氣盤龍”“蓬萊近日”的景象。而正是在一覽亭裡,他觀望書院敗落而募資力培,廣育英才,邀名士商議而重修州志,開一時人文之風。

  同治年間知州陳昌言登圭峰,時值戰亂之後,滿目凋殘,寰環斷井,荒原歷歷。而眼前圭峰勝蹟侵蝕於風雨苔蘚中。他聯想到過去“春秋佳日,浣香池可流觴,笏峙峰可漉酒,燈火萬家,稻梁繞郭,摩肩連袂,吟笑成群,其樂融融”的盛況,感嘆不已。為使“武從此偃、文從此修”,他致力恢復生產,重振教育,並於圭峰頂“乾坤一草亭”遺址上新建一亭,取范仲淹名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寓意,命亭名為“後樂亭”。他修亭易名的目的很明顯:“夫佳勝者人文之光”,即圭峰勝景是城中靈秀,有靈秀才有鍾毓,有鍾毓才有人才。今天也可以這樣理解,風景名勝是人文精神的結晶,它本身可以陶冶情操,培養人才。為此這位有為的知州樂而不疲,選擇了先憂之苦。

  同是同治年間的另一位知州錢勳是必須要提及的。他登臨圭峰的心境應該異於其他知州。他一腔豪情“東撫還鄉擬令威,關心城郭認依稀。亟分表海粟千挽,來墾平陽四草圍”、“農墾計足須風教,志乘書成任取裁。坐聽田歌慚俗吏,願觀民物共春臺”。但可以想知,他徘徊圭峰山間,遙想山東巡撫丁寶楨,感受到肩上的壓力。他是受丁寶楨重託前來治理平遠的。丁寶楨撫東還鄉,目睹家鄉艱難困苦,人文衰落,親上省城商調德才皆備的錢勳赴任平遠,救桑梓於危難之中。錢勳不負厚望,借宮保資助,招農耕,護城池,修水利,興教育,使平遠三年大治,從此轉折而步入了一個人文興盛的時期。這是丁寶楨傾情故里的傳奇佳話,而實現這段佳話的錢勳,顯然是圭峰人文追求史上的一個亮點。難怪他離任時,士紳民眾設鮮花香案一路相送。

  前面說到的知州黃紹先,雖贊圭峰之秀,但更感嘆其“山花零落、草石荒沒,壁間題刻、苔蘚侵蝕”。他在公餘培植舊景,增築石階,修“瑞紅亭”“以覽土物、察民風,而不僅為遊觀地也”。這位曾三任平遠知州的有識之士,對平遠勝景很有見地,他認為風景之美,是因為有人觀賞,山川之所以成為勝蹟,是因為其所處位置優越,有名人光顧。假如把圭峰山移置郊外,又無前賢題賞,圭峰又有何秀何勝?他希望後來者不斷培修圭峰勝景,目的是“將山川之靈秀,毓為人才之挺生”。這或許便是“地靈人傑”的含義,人才產生得益於秀麗山川、名勝古蹟的薰陶培育。平遠士紳民眾感於他的人文襟懷和卓著德政,而樹“去思墮淚碑”紀念。

  美哉圭峰!固然,若論歷史之久,名氣之大,圭峰不可比三山五嶽。她所處的平遠自蜀漢以來一直為朝廷安撫,彝族統治,代代相襲,直至康熙年間改土歸流,納入清朝一統。而短短兩百多年的歷史,竟使小小的圭峰山成了一段歷史文化的載體。“山不在高,有仙則靈”,圭峰山不高,但其透露的文化靈氣,自強不息的追求精神,可謂華夏文化正音。這正是一個民族不衰,一種文明不敗之根。或因如此,圭峰仍然達到了那個時代人文追求的巍巍高峰!

  圭峰本有志,一部形象直觀的人文追求之志。遺憾如今已成“斷簡殘編”,秀色仍在,神韻無存。據說,圭峰將納入人文修復規劃,以延續一種文化傳統。文明創新艱澀,但仰望圭峰,追思圭峰,圭峰山上那種不懈追求和人文精神,仍然能給今天的登臨者以啟示和警策。

袁華,六十年代生人,貴州省作協會員,在省內外文學刊物發表作品50餘篇,現任多彩貴州文化產業集團有限責任公司董事、董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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