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人餘嶽興,從難民到獲加拿大勳章

加拿大勳章是全國最高的榮譽,由總督親自頒授,餘嶽興醫生 (1933-2017) 榮獲此勳章,是華人之光。

1970年我到溫尼伯最有名望的溫尼伯診所 (Winnipeg Clinic) 看病。一名長得不高黝黑的華人,站在櫃檯後面,我上前和他搭訕,他告知我他名叫餘嶽興 (Joseph Du) ,來自越南,是診所的兒科醫生。此後,我們因為參與華人社區的工作,直至他最後歲月,都有接觸。雖然他已離開了二年,但我們五十年來交往的情景,還歷歷在目。我對他懷有無限的敬意,故此,根據我所認識,寫下這篇文字。

華人餘嶽興,從難民到獲加拿大勳章

餘嶽興是良醫。醫生有各形各式,一般可分四大類:一曰良醫,二曰庸醫,三曰惡醫,四曰謀財害命醫。良醫學問大,有思想、有教養、有理性,藥到病除。庸醫則水準低下,一下手,小病變大病,大病變重病。惡醫對病人臉露不豫之色,甚而惡言相對,令人反感。香港的醫生,很多都認為不惡人家則認為你無料,所以香港是全世界惡醫的集中地。在他們影響之下,醫院的護士、工人都很兇。我們應多為他們禱告,要求上天給他們一些人性。謀財害命醫明明不需開刀,他偏恐嚇你說必開,且不能和他討價還價,把切除四寸小腸改為兩寸,簡直就是豺狼心的醫者。

餘嶽興祖籍廣東新會,是第三代越南華僑。他生於北越老街省,長大於海防。越南人以信佛教居多,因此南越人多不吃牛肉。北越較窮,牛老了,雖然一世辛勞,還是把它宰而烹之。南越人哀嘆:“他們竟窮到要吃牛肉!”。老街省毗鄰中國雲南,省會是老街市。從老街省穿過河口關卡,就進入中國境內。中國對越南反擊戰爭時,軍隊打到老街,即是此地。

華人餘嶽興,從難民到獲加拿大勳章

餘醫生家有11兄弟姐妹,他最小,他10歲時,正值日治時期,盟軍飛機轟炸,他父親不幸身亡。1954年,越盟在奠邊府大捷。該次戰役,由武元甲指揮,中國提供大量物資援助,並派陳賡為軍事顧問。該役之後,武元甲與拿破崙、威靈頓公爵齊名。南越的父母,在孩子哭鬧的時候,就說:“不要哭,再哭,武元甲就來了!”奠邊府之役導致南北越分割,有一百萬難民逃到南越。餘醫生和媽媽逃到臺灣,不久他媽媽去世。

當時臺灣政府接收了幾批北越的年青難民到臺灣讀中學和大學,餘醫生因此得以進入臺灣大學讀醫科。他舉目無親,而且只能說廣東話、越南話和法語,而臺大以國語及英文上課。在這樣艱難環境下,他完成了學業,到溫尼伯和利之納 (Regina) 做實習醫生,接著得到獎學金到美國西雅圖華盛頓大學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攻讀兒科。回到溫尼伯後,加入了溫尼伯診所。

餘醫生也是曼尼託巴大學醫學院的兼職助理教授 (Assistant Professor) 。他加入了溫尼伯診所不久,就有同事延攬他做飛行醫生,去曼尼托巴省北部的印第安人保留區看病。加拿大的印第安人,受到英法殖民者的侵略,失去了土地,政府把他們摒棄於社會之外,把他們趕進了保留區。他們無聲無息,不被人所關注,在生命、物質和精神,都受到了沉重的打擊。餘醫生屢次對我說:“我照顧這麼多病人,天天和他們傾談,所以對人生了解透徹。”提供有益於大眾的服務,是他立身處世的信念,故此對成為飛行醫生的邀請,他馬上答應,做了三十三年,每月去兩次,每次去兩三天。

做飛行醫生的旅程,並非絕對安全。首先必須坐飛機到曼尼托巴省北部的湯臣(Thompson),再轉水上飛機。湯臣是加拿大全國犯罪率最高的城市。我有一次也沿著同樣的路線出差。那飛機只有二個乘客座位,一個在機師旁邊,一個在後面。那機師忽然迷了路,把大地圖放在他和我的膝上,叫我幫他看。飛機飛得低到可以摸到樹頂,有一黑熊,聽到飛機聲音,拼命狂奔。那時我才二十多歲,而餘醫生做飛行醫生一直到七十多歲。有人稱他為“加拿大活著的白求恩。”有一次他出診,飛機降落時,岸邊有很多人,機師一時分散了注意力,飛機一頭栽到湖裡,但又奇蹟地浮了起來。當餘醫生上岸時,岸上的人為他無恙而歡呼喝彩。

華人餘嶽興,從難民到獲加拿大勳章

餘醫生以他的信念,獻身華人社會,完成了無數高尚而無報酬的服務。他創辦了溫尼伯第一份中文社區報紙“曼尼托巴省華報”和“曼尼托巴省中文學校”。一連數次,他代表保守黨在溫尼伯北選區競選國會議員,這是新民主黨的重鎮。他屢敗屢戰,但每次都心平氣靜地接受結局。他說:“福利是對的,但是加拿大福利太多,以致養懶人。”所以他支持保守黨。我倒是希望他不罷休,繼續為華人參政奔跑,一直跑到國會山荘為華人打拼。他安排向中國四川借了兩隻大熊貓到訪溫尼伯動物園。在他的努力下,一部反映鐵路華工的紀錄片《無名英雄的豐碑》拍成了。他還建了兩處鐵路華工紀念碑,一個在Assiniboine 公園,一個在溫尼伯圖書館。他也是安頓越棉寮難民組織的共同主席。

但他最大的功績,是重建了溫尼伯的唐人街。溫尼伯是鐵路中心,在加拿大太平洋鐵路上,南達芝加哥,北到邱吉爾港。加拿大太平洋鐵路完成後,有一班廣東鶴山縣的鐵路華工沿鐵路來到溫尼伯,聚居而形成了唐人街,已有百多年曆史。孫中山曾橫渡加拿大籌款,到過這個唐人街向華僑演講。經過了一百多年,唐人街已經破落。七十年代末期,唐人街最大的餐館“上海樓”的東主李杏源先生和曼尼託巴大學農業經濟教授葉祥馨組織了“溫尼伯華埠發展委員會”,號召重建唐人街。李先生是台山人,中山大學農科畢業,曾在香港辦過中學。葉教授來自臺灣,曾為聯合國派到智利任農業經濟顧問。

唐人街的老闆,很多認為唐人街重建,會拆他們的店鋪,為他們帶來不安定的因素,因此散佈謠言說“上海樓”想霸佔唐人街所有的生意。有燒臘餐館的老闆,一面揮動大刀斬燒臘,一面大罵葉教授“葉狗頭”。由華人自己所發動的唐人街重建,發動不起來。

1981年,“溫尼伯市中心發展局”指定唐人街為重點發展小區。“溫尼伯華埠重建發展協會”成立了,由余醫生任主席。曼尼托巴省只有華人二萬,在溫尼伯有一萬。他們人口少,又不投票,毫無政治力量。有曼尼托巴省高官說:“我們斷事的時候都不考慮中國人因為他們跟政府沒有接觸。”餘醫生創造了奇蹟。他以每年1元租下了市中心一大片使用權99年的土地,然後又說服了市、省、聯邦三級政府投資4千萬元,建成了新的唐人街。

其中有高級公寓、辦公大樓、文化中心、牌樓、中國花園等。我離開了溫尼伯,回去公幹的時候,文化中心已經建成。溫尼伯的好處,就是沒有到處的高樓大廈,壓迫到令人透不過氣來。由於空間充足,視野開揚,文化中心老遠就可看到。當我第一次見到它時,怦然心跳,它是那麼地壯觀,綠瓦紅牆,有漢白玉臺階和欄杆和露天劇場,我凝視它,仰望它,不由想起了滕王閣的“層臺蔥翠、上出重宵、飛閣翔丹、下臨無地。”

文化中心的建築費是一千萬,產權省市政府各佔一半,以每年一元租給華人社區99年。內有辦公室、多功能禮堂、圖書館、禮品店、託兒所,終年舉辦文娛活動,有太極拳、舞蹈、武術、普通話、廣東話、繪畫等學習班,開展籃球、排球、乒乓球、羽毛球活動,限制了不正當娛樂的滋生,端正了社會風氣。多年來,文化中心曾先後邀請廣州、重慶、成都、北京等地的文化藝術團體來加拿大演出,組織加拿大青少年參加中國僑辦主辦的歸國夏令營。

二百年來,中國國力太弱,中國人自卑、自疚、自責,有些人抗拒中國文化,不尊重自己的優良文化傳統,一味崇洋,加以全盤西化不斷地盲目鼓吹,“漢兒學了英法語,登上城頭罵漢人”。文化中心給機會我們認識中國文化,恢復和維持了我們的自尊和自信。

華人餘嶽興,從難民到獲加拿大勳章

餘醫生曾得過無數的榮譽,包括:加拿大勳章、曼尼託巴大學校董和名譽文學博士。溫尼伯文化中心旁有小徑以他命名 (Dr. Joseph Du Way) 。以隨筆記生活小節,有時比堂皇的傳記更能傳神。一件細小的事,往往能看出一個人的性格,比大事更能體察細微。當越南難民到達溫尼伯時,餘醫生組織接待,並招待他們遊船河。有記者說:“這些人在海上狂濤漂流獲救,見到船都怕了!”餘醫生笑答:“至少他們知道什麼時候啟航,什麼時候安全歸來呀!”記者尷尬的問話,給他智慧之刀一揮,迎刃而解,化緊張為緩和。

他晚年要洗腎,醫生問他為什麼不換腎,他說:“我有很多毛病,把腎留給較年青的人吧!”

華人餘嶽興,從難民到獲加拿大勳章

華人社會憤世嫉俗者大有人在。海明威說作家的任務始終只有一個,就是寫得真實。我就是要把反調份子,不知感激,反而七嘴八舌、喜歡胡亂詆譭他人的事實寫出來。餘醫生的太太開了意大利薄餅店。繁忙時,餘醫生親自送外賣,有人給他小費,他也照拿。他的朋友把此事傳為佳話。閒話王則嗤之以鼻,認為他玷辱了醫生的聲譽。當我告知餘醫生時,他以從容不迫達觀的態度對我說:“那些人就是這樣,我做事是為了華人社區。”唉!閒話王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他越罵,餘醫生的地位越高。當餘醫生組織團隊籌建文化中心時,他邀請閒話王入局,一團妒火,遂化為一團祥和。餘醫生有這樣的雅量,故能成大事。

當保守黨政府籌劃人頭稅道歉和賠償時,在全國舉行公聽會。餘醫生問以前中國准許多妻。第二個太太所生的子女,可否得到賠償。某先生聽後破口大罵,說餘醫生骨子裡仇恨中國人。我把餘醫生幾十年來為華人所做的事一一列舉,某先生還是義憤填膺堅持己見,說見到餘醫生時要跟他拼命。全世界做領袖的人,無不受到批評。中國人對做領袖的人,更是評頭品足,各抒牢騷,抹黑揭秘,無所不用其極,使人不敢出頭為公家做事,這是大眾的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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