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淡齋聊]之 吃 南 瓜

[簡淡齋聊]之 吃 南 瓜

周未,作協組織筆友採風。午餐有一碗蒸南瓜,味道不錯。只來得及吃了一塊,待再轉到跟前,碗見底了,沒了。可見,此菜大受歡迎,不僅蒸得軟糯適口,外形不塌周正,而且味正。南瓜易熟,時間把握要恰好。過則型塌,沒了賣相。短則夾生,食之窩心不爽,非常考驗廚師功力。

有一年婺源採風,也吃到過一碗蒸南瓜,應是羹類菜。裝碗很有講究,上下二層。南瓜蒸的很爛,成了羹,南瓜之下,有細碎的鮮豆角墊底。這種菜餚,頭一次嘗,胃口大好,連吃二碗米飯,吃撐了,鄰座見笑。吃這麼多,並非家中少糧,而是睹物生思,勾起了食慾。

南瓜,在龍南還有一別稱:“胖蔢(pánpó)”,這麼來的?無從詳證。南瓜,原產墨西哥中美洲一帶,明代傳入中國,徇其源,國人早時對外泊來之物喜用“番”字來註腳,諸如“番薯”、“番茄”等等,或許是口音差異,“番”成了“胖”。何以取“胖”?筆者認為,其形合意。“胖 ,心廣體胖。四書《禮記·大學》:‘富潤屋,德潤身,心廣體胖”’。胖蔢,外為體,中為心,外實中空,切合“心廣體胖”之意。

在老屋的廊廈門口,有塊空坪,雜草從生,夏日多蚊蟲。一日,家中來了二條擔杆(木扁擔)長的大蛇,一圈黑一圈紅,吐著開叉的舌頭,甚是駭人。幸好,甕無餘糧,宅無老鼠,也無麻雀,大蛇耐不做餓,自已跑了。娭毑(音āī jiě,客家龍南方言:祖母)因草生怨,憤坪中雜草茂盛,一怒之下,一把火給燒了,還來了個剷草除根。不僅鏟了自家門口的,還把別人家門口的也鏟了,空坪頃刻間亮堂了,空闊了。空坪大了,玩家只我一人,寂寞。北邊是賴屋,祖輩做糕點,掙下若大家業,一幢大屋子,一間廊廈,比我家整幢屋還大,不知為何,放著若大的祖屋不居,卻老老小小都跑到農村住牛欄。南邊也有屋,門楣上釘有藍底紅字鋁牌,牌上印有“公產房”仨字,說是資本家小老婆的,沒收歸公了,陰森無人。西邊是塊小高地,長滿了野芋,每到花期,紅花灼灼,甚囂塵上,妖豔之極。花蕊有蜜汁,甘潤甜滋,常有野蜂嚶嚶光顧,大人說有青樹蛙居其上撒尿,小朋友們信以為真,不敢採花吮吸。

[簡淡齋聊]之 吃 南 瓜

來春,娭毑在空坪一角,刨了個三尺見方的淺坑,又回填了許多雞屎,買來胖蔢秧種上,沒過多久,竄天猴般,六尺多高,娭毑又找來杉木篙打了蔢澎。蔢澎,一人多高,四角用杉木埋入地下做樁,四邊用杉木或者竹篙搭成,上鋪細竹篙,蔢澎即成。胖蔢苗邊,插根腳指頭粗細的竹篙,胖蔢秧蔦蔦繞繞,不出半月便爬上了澎。有天放學,灶下飄出異香,心中徒然一驚,狂喜萬分,三步並作二步,飛奔進屋,胖蔢花燜“膥”,(“膥”,方言:蛋也),黃燦燦,豁然眼前,突覺飢餓萬分,滿滿舀了一缽頭薯摟飯,一頭扎入,粗嚼狂咽。片刻,飯罄。胖蔢花燜“膥”(cūn 蛋),遺約大半碗,不忍再吃。欲吃,又忍,留夜晡食,舉箸徘徊間,“食了去,孻崽(mái,方言:排末尾的子女)!明朝晝娭毑再煮!”入夜,月光如水,井床皎潔可印月,月影婆娑。娭毑搬來竹椅,搖著蒲扇,指著中天皓月:今晡夜嘅月光,像八月十五嘅月光。蔢澎下,我興奮,數起了胖蔢花,胖蔢葉象只老雞嫲,張開翅膀,胖蔢花雞崽似的,與我藏著貓貓。我費力地搬著椅子,左移右挪,跳上跳下,一朵、二朵、三朵……不知何時,竟然安然入夢,眠在了胖蔢花下。那一年,垂髫七歲。

多年後,在林場也吃過胖蔢花燜膥。林場大廚黃師傅,汶龍人,炒得一手好菜,尤以韮菜燜膥、香蔥燜膥、胖蔢花燜膥等燜膥類菜叫絕。因家貧,少年掇學,來到山頂黃花坳鎢礦撿鎢砂。得礦主憐憫,發至廚下打下手,黃師傅雖年少,卻頭腦機靈,深得掌勺大廚賴師傅歡喜,賴師傅抱憾膝下無子只生八女,見黃師傅手足勤快,有心栽培,時不時露一、二手絕活。黃師傅一一牢記,沒過三年,學得七八成。後因林場招廚師,黃師傅因燜膥了得,順理成章入職。黃師傅胖蔢花燜膥堪比蛋糕,二面黃而不焦,中如蜂巢,蓬鬆而不散,厚薄均勻。因較耗時,吃此菜須提前預約,非有貴客或大客戶才小露山水,平時難得一見。有一次湊巧,工友打了只山兔,黃師傅拎了半瓶酒湊興。有人打趣:酒就免了,要就來碗胖蔢花燜膥。黃師傅挽袖回廚房,二十分鐘後,一大盤燜膥上桌,只是有點微焦。黃師傅嘆息:急了點!黃師傅之燜膥,功夫在於:小火,精工加耐心。離開林場多年,憶黃師傅燜膥之味濃,但不及娭毑燜膥之味深。

新土初植,當年結了九隻大胖蔢,沉甸甸,幾乎把蔢澎墜垮了。大的有四十幾斤,小的也有十來斤。留足菜吃外,娭毑都拿來曬了胖蔢幹。胖蔢幹,居家長菜,甜中有鹹辣,一年四季都可以拿來作菜,也可當零食。胖蔢乾製法簡單,胖蔢洗淨,環切,一刀連到底,切成一個個圈,穿入竹篙,冬日暖陽下曬上幾天,收去水份,入甑急火上汽,蒸上三分鐘即可。灑上辣椒末,出甑再曬,至軟硬適口,再切二指大小塊,入盎收貯。胖蒲幹鹹甜辣,可當主菜,也可當配菜。娭毑其時六十有餘,牙口不好,喜軟爛之食,常以胖蔢幹加欖角(醃青橄欖,廣東潮汕調味菜)蒸食,且在甑中反覆蒸,直至爛糯為止,偶爾加一、二塊帶皮臘肉,久蒸之後,韌勁十足的臘肉皮膠質糯爛,其味更滋潤,只是難得一吃,約每二月才有那麼一次。雖已多年不曾再食,卻不曾忘,其味至今尚憶,猶如昨時。吃久了,娭毑也會變著法子吃。胖蔢幹加豆餅(豆腐渣經發酵後哂制的調味菜),豆餅,酵香濃郁,入口醇厚。二物相佐,絕佳調味菜,刺激胃蕾,增強食慾之功效,薯摟飯,非此菜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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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蔢除做菜外,還可做米餜,最常吃的,莫過於胖蔢粄。胖蔢去皮切塊,上甑蒸熟至爛,出甑放涼備用。取糯米粉適量,全糯米粉,太軟太糯,粘牙,口感欠佳。加四分之一的粳米粉,口感軟中有硬,更適口。胖蔢捏爛至泥,邊加粉邊揉,直至柔韌適度。無需加糖,胖蔢味甜,再加甜,一則太膩,二則失了果蔬之本味。但可加鹽,此法可提味。一般以半斤胖蔢八兩粉為則,也可半斤或一再多些,全憑食客喜好。蒸胖蔢粄,甜清可口,最大程度保留了食材之本味。炰

(páo,方言:油炸)胖蔢粄,外酥裡嫩,口感酥脆,香氣濃郁,絕對是舌尖上的另一種享受。前些時日,朋友小聚,席間有道點心惹眼,外皮金黃,秀色可人。細嘗之後,方知炰胖蔢條裹鹹蛋黃,鬆脆可口,這該是西食之法。

鄉下,程龍有一飯店,有大盆菜,“胖蔢炆芋仔”。此菜曰大,並非名貴,而是因大盆大缽。 胖蔢炆芋仔,取老胖蔢半個,切二指大小丁。取風乾芋仔 半盆,芋仔對半切。熱鍋,下豬板油煎香,下胖蔢芋仔略翻炒,倒井水半盆中火慢炆至軟爛,刷薑末,撒入蔥花一把,調味。無須講究,大盆上桌。澱粉,芋液,果糖,甜鹹,芋香,高溫復和,絲般柔順滑爽,蔥香盈頰。如配泥缽飯更妙!泥缽蒸飯,韌糯適中,一兩一缽,筷子劃開,撬松,舀二大勺胖蔢芋仔,湯湯水水,妙絕!炒胖蔢,家常菜,簡單快捷,實為不錯的下飯菜。妻炒胖蔢,喜嫩胖蔢切絲小炒,配青、紅椒,清新可口。最可心的,還是炆胖蔢,炆胖蔢有湯水,舀半碗飯,端起菜碗,傾斜45℃,湯水倒出,筷子扒拉攪和,拌勻,鹹鹹甜甜,唆唆囉囉,滑滑淌淌,一碗見底。那滋味,山珍不過如此。故,如我下廚,炆胖蔢必定湯多。

(林才輝2018 秋分寫於簡淡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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