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兵》:腿扭曲了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心靈的扭曲

《騎兵》:腿扭曲了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心靈的扭曲

圖:盧浮宮內景之一

法國盧浮宮博物館藏有一件舉世聞名的雕塑,名為《米洛斯的維納斯》。

雕塑中展現的維納斯體態優美,面龐中有一種說不清的古典沉靜之美,她似乎在微笑,又似乎在凝望,她沒有看向你,但你看向她的時候,總會有一種她在傾聽你的錯覺。

這件雕塑,人們更習慣給它的稱呼是斷臂維納斯,因為雕塑中的維納斯,左臂完全遺失,而右臂也只剩下半截上臂。

奇怪的是,雖然缺失了雙臂,但似乎並不影響雕塑的美感,不僅如此,甚至可以說這件雕塑之所以那麼出名,某種程度上正是跟其遺失了雙臂有關,這真是一件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的事情。

有人說,人生猶如麥地,正是一點殘缺構成了人生的真實,而使擁有更顯珍貴。所以,我們不必苛求完美,這話實在非常有道理。

蘇童的作品《騎兵》中,描述的正是一個身體有殘缺的人物的形象,藉著這樣的形象,作者讓我們不得不去仔細關於殘缺與完美的主題。

一、左林是個羅圈腿,他的夢想,是當一名騎兵

以第一人稱敘述模式展開的故事中,主人公左林是“我”的表弟,他的腿部及膝蓋無論如何努力,都合不攏。

傳聞造成這一悲慘事實的原因,是因為左林小時候騎了太多的木馬,這匹木馬本屬於街道幼兒園,在被淘汰後成了左林的私人玩物,他從早到晚都在那馬上搖晃,困了就抱著馬頭睡,幾乎人馬合一,馬在他的身下,他就像長在了馬的上面。

左林9歲那年,他的母親,也就是“我”的大姨因為遭遇車禍而離開了世界,辦喪事的時候,人們發現,左林竟然不會跪,他的兩個膝蓋無論如何也並不攏,如同倔強的井水怎麼也不肯侵犯河水。

經過骨科醫生的驗視,左林的腿被確認為羅圈腿,已經沒有辦法矯正了。

醫生寬慰左林的父親,說不礙什麼事,只不過走路的樣子特別了一點。

回到家後,左林憤怒的父親就把他心愛的木馬當柴火劈了。

那一次,左林的尖叫聲把半條街的鄰居都驚動了。

左林從此失去了他的馬,可是他一刻也沒有停地想著他的馬,他當然知道他的馬已經變成了柴,再也回不來了,可是,天下馬那麼多,他不相信自己就遇不上另外一匹。

於是,在學校裡,左林看到了別人都沒有看到的一匹白馬,當他追尋那匹馬沒有結果時,他把眼光瞄到了人身上。

沒有木馬之前,他是可以騎在父親背上,興高采烈地玩騎大馬遊戲的,可他現在大了,父親當然不能讓他再像小時候那樣騎。

父親不能,不意味著別的人不能,左林看著街道上的人來人往,每一個行人,在他的眼中都有著特別的意義,因為,他們於他而言,都可以是一匹馬,他看著他們,都好像看著一匹又一匹的馬奔馳而過。

可是這麼多人,卻沒有一匹馬願意停下來,願意讓他躍上馬背,願意讓他在馬背上成為一個騎兵,自由自在地馳騁在大地上。

在蘇童不露聲色的敘述中,我們一點一點地明白了左林這個小男孩的心思,也一點一點看到他的渴望,

一個不曾擁有健壯雙腿的人,無非想要以馬代步,這一切,其實多麼合理,又多麼讓人難過!

《騎兵》:腿扭曲了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心靈的扭曲

圖:快走踏清秋

二、左林的身體是扭曲的,他和周圍人的心靈,也好不到哪裡去

左林喜歡騎馬,一直都喜歡,但是顯然,小時候他的喜歡和稍大一點時候他的喜歡,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在左林還沒有被確診為羅圈腿的時候,他的喜歡無非是遊戲性質,享受的是騎馬這件事當中的樂趣,可是後來,雖然他同樣喜歡騎馬,但本質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沒錯,喜歡固然還是喜歡,但這個時候的喜歡,已經帶有強迫性的意味,由不得他不喜歡。

這樣說當然不是否認左林的喜歡本身,而是指出他的喜歡已經今非昔比,再不復當初的喜歡——借用作品中的話,這個時候的喜歡,是盲人學算命,羅圈當騎兵,那都是造化!

一個羅圈腿,做什麼才能讓人忘記他的羅圈腿呢?只能是當一名騎兵。

聽說,最好的騎兵,腿也是會彎曲的。

左林被周圍的人嘲笑,他們想方設法看他出洋相,不斷提醒他是一個羅圈腿的事實,甚至周圍一些同樣殘缺的人都能獲得尊重,唯獨他不能——除非他真的騎在一匹馬上,成為一名騎兵,那樣,他們才會敬仰他。

正因為如此,左林才會一次次地尋找他的馬,一次次地想要改變自己的身份,成為所謂的騎兵。

我們當然可以輕鬆地指責左林太過於脆弱,甚至有些心理扭曲,就算被別人嘲笑,就算被別人看不起,可是也不能莫名出現幻覺,莫名把人當成馬呀。

可是,左林的扭曲不是個例,他周圍的人,他周圍那些嘲笑他的人,其實是更先扭曲的。

在《騎兵》這篇作品中,左林身體的扭曲固然讓人觸目驚心,但是左林和周圍人們的心靈扭曲,才更應該是我們需要看到並關注的。

而事實是,後一種扭曲,較之於身體的扭曲,往往很容易就被我們忽略掉。

《騎兵》:腿扭曲了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心靈的扭曲

圖:冷落與歧視,並不僅僅發生在成人的世界。

結語

《騎兵》中,我們看到的左林,既是可憐的,又是可悲的。

他從小生活在一個倍加寵愛的環境中,獨享著一匹巨大的木馬,他不容許任何別的孩童染指那匹馬,連睡覺時都霸佔著它。

這樣的孩子,長大後自然沒有辦法接受別人異樣的眼光,他的抗壓能力,可想而知不會好到哪裡去。

所以,《騎兵》中左林可憐可悲的故事,其實從一開始就露出了端倪,而這樣的端倪,正是今天無數為人父母者,應該被驚醒的地方。

左林不是一個孩子,左林是所有的孩子,在被呵護被寵愛之時,他健康成長的定義已經在一點一點被扭曲。

隨後,左林慢慢長大了,長大到他知道了自己異於常人,長大到他能分得清別人的譏諷嘲笑,長大到他本能地想著去掙扎去對抗。

然而,縱然是長大了的左林,在與周圍力量抗爭的過程中,仍然無比渺小,甚至是不堪一擊,所以他的退縮,他的活在自我幻想世界,都是完全可以預見的結果。

我們嘆息左林,嘆息他在故事結尾時,仍固執地沉浸在幻想中,明明活在一個嚴苛的環境中,卻感覺到有誰的手扶他到了馬背,像一枝箭射向黑暗的夜空,這悲愴的結尾沉痛到讓人無法呼吸,我們卻不願意看到,這樣的黑暗,絕對不是哪一個人、哪一把聲音所能帶來的。

所以,左林也只有在幻想中,才能看見馬,才能找到願意扶他上馬背的人。

如此,比之於左林扭曲的雙腿,他被扭曲的心靈,以及周圍更多扭曲的心靈,以及扭曲自己也扭曲別人的環境,才更是應該讓我們覺得可怕的真正黑暗。

那麼,騎著馬兒的騎兵,箭一般衝破黑暗的騎兵,在哪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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