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千里迢迢,只為那一線光明(小說)

(一)

自從爸爸去世以後,一直拒絕冬天,害怕冬天,或許是那一年凜冽的風從心底裡刮過後, 記憶冰冷徹骨得讓人想起來便內心生痛的緣故吧。

反正每到這個季節,無從逃避的我都會把自己一層一層裹成一個熊,迎著風走出去。就像寒冬中用圍巾包裹著臉一樣,我用笑容包裹著憂傷,剩一雙眼睛張望著人來人往。

漸漸地,習慣了這種包裹,習慣了在冬日裡尋找夏天般的溫暖。可直到姐姐出事的那一年,固執的自己才突然發現,夏天同樣是一個不可靠的季節,同樣可以冷得像三十年前那個冬天。

"姐姐遭遇了工傷,非常嚴重!"

得知這一不幸的消息時正值盛夏,一個驕陽似火的季節。

那是一個週日的黃昏,知道哥哥姐姐會像往常一樣回媽媽那裡吃飯,於是照例給家中打了電話。奇怪的是接連幾次姐姐都不在,問媽媽得到的回答總是:"她工作忙,過不來。" 可是,打姐姐的手機又總是關機。

一種灰禿禿的不祥的感覺立刻漫過心頭,愚鈍的自己預感到家中的姐姐可能出了什麼事。

於是,那天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固執地往家裡打電話,得到的回答都是--家中一切都好!姐姐只是工作忙等等。末了,媽媽總不忘加一句:"你要照顧好自己,不要讓我擔心!"

媽媽與哥哥看似平靜的的回答如出一轍,這讓性情本就急躁的我幾近瘋狂起來。我告訴哥哥:"明天讓姐姐按時來聽我電話,否則我便立刻飛回去看個究竟。"

大概是耐不過我的執拗與瘋狂吧,嫂子最終說出了實情。

電話裡,嫂嫂說:"姐姐工作時不幸被崩裂的高壓風鎬皮管抽中了雙眼,可能會雙目失明!這幾個月以來家裡已經亂成了一團!"

像是被什麼東西迎頭狠狠敲了一棒,我整個人呆住了,木木地放下電話後,大腦一片空白。

我突然感到害怕,害怕電話會突然想起來,因為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媽媽,如何安慰自己脆弱的眼淚。

昏黑的屋裡,我,一個人呆呆傻傻地坐著,眼前晃動的全是姐姐流滿鮮血的面孔。我的心,在被無情地蹂躪著,撕扯著,很痛很痛。

這是爸爸去世後,心又一次被狠狠地刻下了痛的痕跡。

怎麼會這樣?我能做什麼?我該怎麼做才能幫到我的家人?

問天,天不語。

世界突然變得很平靜,上帝保持著它一貫的沉默。

想起朋友常說:一切就讓它順其自然吧。

以前每次聽到,我都會不假思索地回答:"好啊!"似乎很輕鬆的選擇,似乎很符合老莊哲學,似乎這樣就真的會生活得平靜無爭。

可是,這些年回頭看看自己走過的每一條路,好像自己的生活中並沒有"自然"可以讓我"順"。因為沒有自然狀態,大都是人為的狀態,如果"順",也只是順著別人需要的狀態罷了。

那種不爭,在我看來是一種無奈。

於是,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不再相信有誰的生活是在順其"自然",至少我生活的"自然"狀態裡有著諸多的不順,讓我無法去"順"。

眼前,便是如此。

(二)

想起了以前爸爸常說的一句話:找朋友要找那種走在大街上,生是被石頭拌了一跤還能拍拍屁股,頭也不回地又往前走的。只有這樣做人,擁有的快樂才會越來越多。

於是平復心情後,我又一次拿起了電話。

電話裡,媽媽哭著說:"姐姐可能一輩子都要生活在黑暗裡了!因為傷得太嚴重,三次手術醫生都無能為力,甚至是無從下刀,無從入手……手術的時間也從第一次的兩個半小時,減到了第二次的一個半小時,乃至到最後的一個小時。"

媽媽還說,醫生已經宣佈了---姐姐的眼睛無法再進行任何手術!因為難度過高,視網膜無法復位!過段時間,姐姐就會從北京出院回家……

聽著媽媽的訴說,我的心開始陣陣絞痛,那痛楚敲打著我每一根看似堅強實則脆弱的神經。

我想不明白,若是上天有眼,為何不垂憐我的家人?若是爸爸在天有靈,為何不庇護我的姐姐?

姐姐的眼睛碎了,媽媽的心也跟著碎了,那些碎片明晃晃血淋淋地紮在了姐姐和媽媽的身心上,那是一生一世也無法癒合的傷口。

一思則傷,一想便痛。世界上再悲哀的痛楚,大抵也不過如此吧。

我痛心地責問媽媽,這麼大的事情為什麼瞞著我?即使我幫不了姐姐,總可以跑跑腿出點力。

媽媽電話裡嘆了口氣,說:"不想影響我的學習,更不想我也因此病倒,那樣對她來說更是雪上加霜。"

媽媽是一個平凡的母親,我知道她一生別無所求,只希望自己的孩子一生一世健康、平安。

但讓我想不明白的是---為什麼不送姐姐到北京同仁堂醫院,而選擇了北醫三院?

媽媽哭著說:"沒人、沒門一下子排不進去,再加上姐姐出事時正遇非典,北京各大醫院戒嚴,這還是拖了熟人才進去的,但手術還是拖延了一個月才做。"

我根本無法想象,可憐的姐姐當時是如何忍受著身心的劇痛與折磨,度過了那漫漫長長的日日夜夜。

淚,在臉上恣意地流淌。我,自由地伸展著軀體,卻無能為力。

媽媽還講到,第二次手術時醫生說因姐姐傷勢嚴重,普通醫療器械無法操作,需要特殊訂製,所以眼球打開後很快便又縫合了,第三次手術也就被拖到了七月下旬才做。

"自出事以來的這四五個月,姐姐的視網膜一直是處於脫落狀態,未能復位!"媽媽的話一字一句深深地扎進了我的心裡。

突然,我為自己和家人的平庸感到了從所未有的悲哀。

沒有人會為姐姐一生的痛苦來買單,更沒有人會去究查那些本不該發生的不幸的事故根源。

我的家人和許許多多苦苦掙扎的貧民百姓們一樣,像一群微小的草,在偌大的黑色背景裡努力地掙扎著,散發著一簇簇微弱的光芒。

在這個塵土飛揚的世界裡,他們是渺小的塵埃,可以被忽視,被遺忘,被踐踏,但為了生存,他們卻在默默地倔強地堅守著那一片微綠。

這樣的悲哀與不幸讓我內心充滿了怨恨。

我祈求媽媽:"姐姐的眼睛堅決不能再在一次次無為的開開合合中實驗了,姐姐不是小白鼠,實在不行轉院!"

電話那端,媽媽已經泣不成聲。

媽媽說:"眼前能做的,只有聽憑醫生的處置!如果有可能,她情願用自己的雙眼為姐姐換來一生的光明……"

說這些話時,媽媽的語氣是無奈的、無助的,也是無力的。

"媽媽,我要帶姐姐來日本治眼睛,我要給姐姐找最好的醫生!"我沒頭沒腦的冒出了一句,電話那端的媽媽沉默了。

過了好一會兒,媽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語氣中露出了枯黃中最後一抹嫩綠:"你真的能辦她過去嗎?你真的能替她找到醫生嗎?去了日本,她的眼睛就真的能復明嗎?……"

繼而,堅強的媽媽又一次絕望地失聲痛哭起來。

那,是一個冰冷陰霾的夏季。

窗外,有太多的綠蔭,遮住了明媚的陽光;心裡,有太多的悲哀, 遮住了陽光歲月。

走在陽光底下,烈日周圍都是人。似乎人人都說不得也碰不得,大家都有個想法——躲避。可是,又有誰能知道呢?在遙遠的故鄉,我的姐姐卻在一次次的希望與絕望中苦苦地掙扎著找尋著屬於她自己的那一片微茫的陽光。

故事:千里迢迢,只為那一線光明(小說)


(三)

心的行走,越往前越寥落,卻分外淡定;

生命的歸屬,越往前越簡單,卻充滿摯愛。

"我要幫助姐姐!"這一信念支撐著我打開了抽屜裡躺了半年的電話簿,我快速記錄下附近幾家眼科醫院的電話號碼與地址後,並一一劃出了行走路線圖。第二天一大早,身影疲倦的我便騎著自行車,走出了家門。

日本的夏天,風,總是沉悶得讓人透不過氣來。它,從街道的一頭吹來,帶著一點點前夜的燥熱與溼漉,沒人注意地拂過所有人的面孔,繼而融進周圍新鮮的空氣裡。

陽光照耀下的街道漸漸忙碌起來。渺小的我,在那片微茫陌生的土地上,四處亂撞著奔波著。沒有人留意到我內心的焦慮,當然更沒有人知道我腳下步伐的哀傷。

只有太陽,掛在天空,宿命般放射著溫情與空虛。我感覺很冷!對我而言,2003年的夏天也是最寒冷的冬天!

兩天下來,我以為終於塵埃落定了。

七八家能找到的眼科醫院,我都一一詢問過了,從詳細的治療費、住院費到治癒的可能性,不同的醫院給了我不同的回答,有肯定的,有否定的,也有模稜兩可的。

但從角膜、晶狀體、玻璃體、視網膜到治癒神經萎縮等每一項手術,所有的醫院報價幾乎都是一致的。

拋開服務態度,就日本醫療機構的公開性、透明性讓我不得不羨慕這裡的國民,這與我的祖國是不言而喻的天壤之別。

其中,一位院長的回答尤為讓我感覺踏實與放心,他便是後來姐姐求醫路上遇到的貴人,一個在精神上、物質上給予我們無限幫助的恩人。

記得那天下午, 最後來到這家醫院時我已經被曬得滿臉通紅。因為快到下班時間了,所以大汗淋漓的我顧不上喘一口氣,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便徑直來到了前臺。

我用幾乎沙啞的聲音懇求護士能讓我見一下院長,並告訴她們,我的家人傷得很嚴重,我想諮詢一些有關治療和費用的事宜。

可能是我急切的神情和紅腫的眼睛嚇壞了她們,一名護士快速地走了進去,又很快出來了。她告訴我說:院長正忙著看病,如果我願意,半個小時後醫院下班了院長可以見我。

終於等到了下班時間。

一位年近五十,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滿臉嚴肅的神情裡找不到絲毫的笑意,我有點緊張。

我被院長引進了寬敞的診療室,許多護士在裡面為最後的下班忙碌著。

不知為什麼,剛剛坐下的我沒說一句話,眼淚便一下子湧了出來。院長隨手遞給我一張紙巾,並和善地安慰我彆著急慢慢說,好心的護士也為我送來了一杯冰水。

我哭著,簡單地講述了姐姐的情況。並說自己除了諮詢手術費用之外,最主要的是想知道姐姐的病情在日本是否有治療的可能性?如果手術,成功的機率又會有多少?

院長明白了我的來意,為每一項手術一一報了單價,並詳細說明了手術的醫療器械費、每一天的住院費、以及大概的用藥費等。最後院長明確告訴我,如果單是做視網膜復位手術需要三十萬日元,加上用藥、器械、住院費等全部算下來的話,大概需要八九十萬日元。

說完這些院長看著我認真地說到:"沒見病人的病例及眼底相片,也沒見到病人本身,只是依據你的訴說,我無法判斷日本的醫生是否可以手術。如果我告訴你沒問題,你們費盡周折來了後卻沒有手術的必要性,那麼這往返的旅費等豈不是白花了,而且你們會很失望……"

院長的一番話,像黑暗中的一道曙光突然照亮了我迷茫的心。

一番道謝後,我心存感激地離開了醫院。

回到家中,整理著兩天來所有的資料,回想著幾個院長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我決定第二天再去一趟這家醫院。

(四)

藍色的天,綠色的樹,陽光無力,風月長存。我懷著一顆柔弱無色透明的心,為了姐姐無畏地奔走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

空蕩蕩的街道上,寥寥數人在行走。

我推著車,抬腳過馬路,一隻流浪貓和我同步。彼此看看,我苦笑了一下, 貓猜不出我的心思,我猜不出它的表情。

依舊是下班前,我再一次趕到了那家醫院。

見到我時,院長略微顯得有些吃驚。簡單的寒暄之後,我直率地告訴院長:自己打算回國,去拿姐姐詳細的病歷及眼底照片,並用懇求的語氣詢問院長,隨後是否願意幫我看看姐姐的病歷?如果有手術的可能性,是否願意接收我的姐姐?是否願意幫我出具一份同意接收住院的證明,以備辦理簽證所需?如果都不行的話,是否願意為我舉薦一位日本眼球方面的其他專家或最好的醫院?

我誠懇地告訴院長:為了姐姐,無論去哪,無論多麼難,我都願意去嘗試,去努力。

看著滿臉淚水的我,院長不解地問了一句:"在這座城市有好幾家眼科醫院,你是怎麼找到我這裡的?是朋友介紹的嗎?"

我坦率地告訴院長:並沒有人介紹我來這裡。這兩天,自己查詢了電話簿,按照地圖一家一家問遍了這座城市所有能找到的醫院。而他的回答是最負責任的,最謹慎的,最客觀的,最讓我信賴的,所以我才決定再來他的醫院。

可能是我的回答出乎院長的意料吧,院長愣了一下,又問道: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來日本治療,你們將不會有任何的保險,這意味著所有的費用必須自己全部承擔,這將是一筆不菲的費用。而且如果你們去了別的城市治療,費用可能就不止八九十萬,加上住宿費、交通費、伙食費等,有可能會是一百三四十萬甚至更高,這些你與家人都想過了嗎?

此時的我,已經泣不成聲,我知道院長心裡在想什麼。

為了讓他打消一切顧慮,放心地接收姐姐,我告訴院長: 年少的時候,爸爸就得病去世了。為了這個家,為了供我上學,姐姐中退了學業,早早地上了班 。現在她出事了,我不能不管,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也會做百分之百的努力!

說這些話時,我已經哭得一塌糊塗。

最後,我誓言旦旦地向院長保證,為了能治好姐姐的眼睛,無論多貴的醫療費我都願意負擔,實在不行就賣掉家中的房子,這個決定媽媽也同意了。而我留學這幾年也在拼命打工,積攢了一些錢,醫療費我們是絕對不會拖欠或抵賴的。實在不行,我可以先交付一定數額的保證金。

可能是自己對姐姐的這份真情打動了院長,院長的眼圈也略微紅了起來。

最後,院長坦誠地對我說:他願意盡最大的能力來幫助我,願意為我出具辦理簽證用的住院通知單。如果他做不了這臺手術,他也一定會舉薦日本最權威的人士為姐姐執刀。

離開時,院長把我送到門口,說道:似你這般的姐妹深情,在日本已經很難見到了,你讓我感動。

風中,我看見懸掛天邊的落日,紅彤彤的,在流血。然後,在毫不情願中一點一點地下墜,直至被吞噬被湮滅。

天慢慢暗了。樹枝,在街燈光影的照射下,在地上晃盪晃盪,像是啞巴的手語,又像是在召喚著什麼。

我突然很想往家的方向走,越快越好!

我想起了神話中的那隻最悲哀的鳥:它沒有腳,只能不停地飛,一直不敢歇息,一直飛到死去。

(五)

我回來了。

第一站是北京,姐姐住院的地方。

北京,繁華都市,車水馬龍,這曾是我學生時代無限嚮往的地方。它寬闊,它向上;它靜若處子,它動若飛鴻;它包括了中國的千年歷史,它廣容了華夏的世世代代;它複雜得有稜有角,它清楚得草木皆兵。

可是又有誰能知曉,每天有多少人溺死在這浮華骯髒的都市泡沫中?他們或是卑微渺小得讓人可憐,或是貪婪嗜血得讓人可恨。但無論哪種,在亙古荒蕪歲月的浪濤中,終將化為一粒塵沙,被風吹散,被世人遺忘。

終於,在醫院裡見到了即將出院的姐姐。

看見姐姐的那一瞬間,我整個人都驚呆了。昔日裡,那個苗條、靈動、靚麗十足的姐姐已經蕩然無存,病床上取而代之的是因為長期服用激素而體重巨增、面容浮腫的姐姐。

姐姐的臉上,厚厚的白紗布一圈又一圈一層又一層,瘋狂地裹住了我記憶中那雙烏黑炯亮、會說話的大眼睛……

"姐姐!"我努力地鎮定著,堅強著……

聽見我的聲音,姐姐驚了一下,然後坐起來,伸出手在床邊慢慢地摸索著。

突然,有悲從心底滾滾而出,無邊無涯地淹了過來。

我再也無法抑制自己的情緒,抱著姐姐失聲痛哭起來。姐姐的身體在不停地顫抖,悲愴而絕望的哭聲將天地刺痛,也將我的心再一次撕扯著。

整個病房裡,瀰漫著悽悽悲情,那是姐姐的,也是我的。

"安靜點!"護士聞聲推門進來,陰著臉冷血地拋下一句話又消失了。

一會兒,姐夫拎著熱水瓶進來了,身邊跟著一個模樣俊秀的女孩,小女孩用怯生生的眼光望著我。我知道,這是姐姐的孩子,是那個我離開家時還不滿一歲的漂亮可人的小外甥女,一雙清澈的明眸像極了姐姐。

那一年,姐姐的孩子剛滿四歲。在她懵懂不知世事的年齡裡,我的姐姐,她的媽媽, 便失去了欣賞一切美的自由與權力。這樣的殘忍, 對於一個孩子來說是根本無法體會到的。

安慰了姐姐與姐夫之後,我便為此行的目的忙碌起來。

中國,關係網永遠高於一切!

那些看似簡單合理的事情,在人為因素的干涉下變得繁冗複雜起來,讓人煩躁而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忍氣吞聲地陪著虛假的笑臉。

處處都是舞臺,人人都在演戲。面具,在玩弄著每個人脆弱的神經,只是不知這虛假面具背後的真,何時可以無懼無畏地裸露於陽光下?

在費盡了一番口舌,陪上了一堆笑臉,交納了一筆費用後,姐姐的眼底照片及大病歷終於被拿到了,而醫生所謂的小病歷,卻被堂而皇之地保護起來。其實,那對於我並無多大用處,十多張清晰的眼底照片已經足夠了。

我在心裡不禁再一次暗暗感激那個去串門聊天的熱心幫我說話的陌生的年輕醫生,如果沒有他的幫助,我是不會這麼"順利的"。

兩天後,辦完了所有計劃中的事情,我帶著姐姐的孩子上街買了兩身新衣服,吃了頓她喜歡的麥當勞,便匆匆踏上了回家的列車。

一年不見,媽媽又蒼老了許多。見到我時,媽媽的眼淚已經快哭幹了。

幾天後,我必須返回日本了。臨行那天,媽媽抱著我又哭了很久,這是我第一次如此戀戀不捨地離開媽媽,離開那個家,因為家中有我太多的牽掛。

有什麼滑過?清冷冷的。

我知道,不是眼淚就是雨水,沒關係,都是昨夜的。

(六)

日本的天很藍,海很綠!

從飛機上看下去,雲一層霧一層,透過雲霧是一座座島嶼,島嶼和海岸交錯著。成片翠綠的山林、漫無目的地停泊的船隻、細小如織的道路,一切都精巧得如同模型一般。

在這廣闊的天與地之間,偶爾有車輛在蜿蜒崎嶇的道路上,有目標地執著地緩慢地移動著, 變得很慢的還有飄蕩在空氣裡的時間。

如果時間真的能夠慢到凝固在開心的瞬間,那該有多麼美好啊! 我傻傻地幻想著。可惜開心的日子從來不會很久,更不會為我的姐姐停留。

返回日本的當天,扔下行李,帶著姐姐的眼底照片及翻譯完的所有病歷,我又一次來到了醫院。

看見我,院長一臉開心的笑容,他告訴我:這兩天他已經聯繫上了日本醫學界的No.1,一個視網膜方面的權威人士來為姐姐會診,六年前這位醫生曾來幫他做過一臺難度很大的手術。

如果可能的話,這次他還會邀請對方到他的醫院出診手術,這樣我就不必帶著姐姐千里迢迢四處奔波了,費用上也能省去很多。 因為日本沒有住在醫院裡陪床一說,所以我的旅館費、交通費和伙食費起碼會省下幾十萬。

院長細心周密的思慮,讓我心裡蕩起了滿滿的暖,我知道姐姐和我遇到了真正的好心人。

遞上姐姐的眼底照片和病歷,院長立刻傳給了對方,並電話約定晚上下班後一起研究討論。院長告訴我回去好好休息一下,第二天等他的消息。

仰望天空,我輕輕舒了一口氣。紛雜的心情、凌亂的長髮一起寂寞地糾纏在身後的風中。

風中,遇見了一個熟人。

他,快樂地衝我點頭微笑。他是我的朋友,我們是同一年,為了同一個目標,從不同的城市來到了日本。我與他,在同一個研究室學習;他與我,曾在同一家餐館打工。

他,有姐姐在身邊幫忙資助;我;在為身邊的姐姐奔波忙碌 。

風中,打了一個電話。

電話裡,告訴那個每週接送我的日本人,我回來了,晚上的中文課繼續!所謂的學生,其實是十來個比我父母年齡還長的慈祥老人,他們對我像自己的孩子一樣,關愛有加。

他們,跟我學中文,瞭解中國文化;我,跟他們學日語,瞭解日本民俗。

風中,我繼續前行,氣定神閒,不知疲倦,不知辛勞。

路很長,車很多, 人很匆忙,生命卻很寂寞,起起落落,悲歡離合。

……

第二天一大早,院長打來電話,一個好消息:姐姐的眼睛可以手術,對方有50%的把握!不過,因為傷勢太過嚴重,他們還需要仔細研究,以便拿出更好的手術方案。

悲喜交加的我放下電話,騎車去了醫院,我想再一次證實自己的耳朵沒有聽錯。

院長說,對方同意到他的診所為姐姐手術,但我必須抓緊時間,因為兩個多月後這位專家將去美國開會、講學一個月,回來後就快到忙碌的聖誕、新年了。另外,因為他是國立醫院的醫生,所以也只能是利用週末到全國各地出診,這些我都明白。

拿到了院長為姐姐出具的同意接收住院的信函,我又飛奔地回到了家。

我電話告知姐夫儘快為姐姐申請護照,然後按我說的去準備他們的各種材料,同時我也會以最快速度寄回去我需要提供的材料,準備齊全後就一起寄到指定的簽證代辦中心。

信中,我幫姐姐填好了所有表格,並用彩筆勾勒出所需材料的明細,並小心翼翼地附上了醫院的一切資料,以保證簽證能順利拿到,這是我唯一能做的。

很快,姐姐的簽證材料遞上去了,批與不批,只能聽天由命。剩下的,便是耐心等待。

等待,是一種漫漫冬季無雪飄,長長春旱無雨聲的期盼;是一種心域的痛楚,如古老非洲縱橫交錯的"坎兒井",如撒哈拉沙漠吞噬著一片片綠地。

等待,是秋風中掛在樹梢的那張顫顫的枯葉,令人心煩意亂,讓人無所適從。

(七)

日子在一天天的淡淡地走著。

我的等待,從信心十足的期待慢慢變成了一種焦灼的牽掛與惦念,在那個寒冷的夏末初秋的季節裡。

按常理,簽證審批需要兩到三週的時間便會有結果。一切計劃好後,我決定回家接姐姐!

我來嚮導師請假,說要回去接姐姐來日本看病,醫院已經聯繫好了 。

可能是我的決定在導師看來太過唐突了吧,導師愣了一下,隨即問道:"你為她買到保險了嗎?"

我搖了搖頭。因為姐姐只能三個月三個月地申請簽證,所以無資格申請"外國人登錄證明卡",故而也就不可能加入"國民健康保險"。

這些,是我去市役所問詢到的。

"若沒有保險,那就意味著全費!日本的醫療費遠遠高於中國,這個你想過嗎?"導師關心地看著我,生怕我因一時的頭腦發熱,而做出追悔莫及的糊塗舉措。

我含著淚,使勁地點了點頭。

導師又說,如果你姐姐來了,家人勢必會一起過來照顧,這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他們即使來了,因為語言不通,你還是無法正常學習,你不怕影響學習,不能正常畢業嗎?整臺手術下來,連住院費在內大概需要花費多少錢,這些你都詳細問過了嗎?……

導師急切地一一數叨著他的顧慮與擔憂。

我知道,導師是在關心我,就像父親關心女兒那般。

因為這兩三年裡,怕我想家,導師每年都會借出差考察帶我回國看看。為了我,他每年的預定行程裡多了一項 — 中國。記得,去年秋天與我的家人一同吃飯時,導師還曾開玩笑地說,年輕的姐姐看上去倒更像我的妹妹……

那時,姐姐是一個可以自由走動,有說有笑,健健康康地生活在陽光裡的人。日子雖然過得平淡,但也安然。

如今,白日昭昭,長夜悠悠。顛覆了輪迴的劫,將一生傷懷著姐姐永哀的宿命,無望的悽楚。

導師看著我,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

我抹著眼淚,倔強地告訴導師:家裡的房子可以賣掉,我可以拼命打工,實在不行我還可以休學半年陪姐姐看病。無論怎樣,我都要辦她來日本,因為她是我的姐姐!

導師沉默了好一會,很認真地重複了一句:"你真的想好了嗎?如果手術後復明的機率很小你也願意嘗試嗎?"

我泣不成聲地告訴導師:如果能治好姐姐的眼睛,別說一百萬日元,就是一百萬人民幣, 我也毫不猶豫。但如果不去試的話,我會後悔一輩子,愧疚一輩子!

導師點了點頭,準了我的假,接著又很堅決地說:"你放心地回去吧!醫療費,我來幫你付!"

我愣住了,頭立刻搖得像撥浪鼓一樣:"不!不!八九十萬日元不是一個小數目,我有雙手,我可以為姐姐掙來!而且,我已經存下了一筆錢。"

我語無倫次地推辭著。

不容我多說,導師便打斷了我的話:"就這樣定了!你那點錢掙得不容易,還是留著吧,你姐姐來後需要花錢的地方很多很多。另外, 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她現在全都依靠你了……"

後來,導師還說了些什麼,我根本不記得,只是一味地任由眼淚無遮無攔地傾瀉而出。

訂好了回國的機票,在簽證遞交的第21天頭上。

這個數字是我在心裡反覆盤算過的,以為自己一切準備妥當便不會出什麼差錯,結果上帝還是和我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這個玩笑差一點讓我所有的努力都在瞬間化為烏有。

(八)

臨回國的前一天,為了不影響院長工作,我早早地來到了醫院,算是禮貌性的辭別,也算是為了再詢問一下關於姐姐手術的情況吧。

這一次,院長是和他的夫人一起出來見的我。看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我,院長夫人一句話也沒說眼圈便紅了,她流著淚輕輕地拉住了我的手 。

其實,很多時候人的眼淚是會相互傳染的,任你再堅強的人都無法抵禦。更何況,她是因為我,因為我的姐姐, 所以原本愛哭的我在那一瞬間又一次失去了控制力。

我抹著眼淚,再一次感謝院長的熱心幫助,並以十二分的誠懇保證,那筆醫療費無論如何我都會如數交納的,我請求他相信我!

院長抬手打斷了我的話,滿臉友善與認真地對我說:"你明天安心地回去吧,我和我夫人商量過了,決定不收你一分錢!"

我完全驚呆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說導師願意幫助我,那是因為我是他的學生,這些年我們有了接觸,有了瞭解,有了師生感情。但是,我與院長只是茫茫人海中兩個偶然相逢的陌生人,他沒有任何理由要這樣幫助我。

我一邊感激院長的好意,一邊極力回絕著著,因為怕這份厚重的人情自己一生無法償還。而且自從爸爸去世以後,媽媽一直都告誡我,無論什麼情況下都不要輕易接受別人的錢財與幫助。

我再一次顯得有些語無倫次, 我發自內心地告訴院長—為了減少我們的開支,能請專家到他的醫院為姐姐手術,我已經非常感激了,醫療費方面我絕不會拖欠,我會自己解決的,而且我的導師也願意幫助我……

可能是我的反應有點出乎他們的意料,院長與夫人相互對視了一下,院長夫人上前輕輕抱住了淚流滿面的我,說了一句:"我也是你的姐姐!"

頃刻間,許久以來壓抑在內心深處的疲憊、委屈、傷心、痛苦、感激等情緒,統統地交織著參雜著迸發出來,我肆無忌憚地失聲痛哭起來。

我被她緊緊地抱在懷裡,暖暖的。

為了讓我心安地接受他們的好意,院長輕描淡寫地安慰我道:"你的這筆醫療費對我來說不算什麼,我不介意掙這筆錢,但這錢對你來說意義就不一樣了。告訴你的媽媽,不用想著去賣房子,你也不要再拼命打工,你若病倒了,你的姐姐可就真的沒人照顧了。如若手術後真能讓你的姐姐重見光明,我會和你一樣開心的……"

"就算是我為日中友誼做點貢獻吧!"院長笑著,輕鬆地緩和著周圍空氣中凝重的氣氛。

"其實,幫你我也損失不了多少,因為醫院、器材都是我自己的,我只是替你付一筆對方的出診手術費和差旅費而已。這是我自己的醫院,一切我可以做主,如果你們去了東京、大阪等國立醫院,那裡的醫生就是有心想幫你們,也不會為你免掉一分錢的……

反正那一天,為了能讓我平靜地接受他們的善意幫助,院長和夫人說了許多讓我感覺很溫暖、很踏實的話。

最後,院長笑著對我說:"是你讓我們又看到了濃濃的親情,我們還應該感謝你呢!"……

風一陣雨一陣,夏天彷彿沒有到來就過去了,大踏步地。迎接我和姐姐的,是一個明媚的暖秋。

走出醫院的大門,太陽已經完全升起來了。

木屋的清晨,有朝露的甜蜜,微風過處,枝葉搖曳。曾經悲痛的日子化作帶雨的雲朵,如造物弄人般的神話隨牆頭橘紅色朝霞悵然隱去。不平靜的日子,不盡人意的生活,也許絕塵之後,終有再生的希望吧。

我等待!(九)

起飛,降落。

短短一個多月,我再次回到北京。

住進旅館後,第一件事就是給簽證代辦中心的人打電話,一位女士很委婉地安慰我說:"再耐心等兩天吧,應該快下來了。"

兩天後,三天後,得到的回答依然是相同的。

我的心突然變得慌亂雜蕪起來,恐慌的心緒像雨後野草般瘋狂地滋長著,讓人根本無法平靜。我惴惴不安地來到了代辦中心,請求他們為我再去問問,再去查查,生怕姐姐的名字被疏漏了。

一查無果,再查依舊。

詢問後得到唯一肯定的答覆就是:材料都是齊全的,書寫也沒有什麼錯誤,聯繫方式也是對的。可我就是想不明白,問題到底出在了哪裡???

心遊萬仞,蒼蒼莽莽。真是長風亦無路,流水三千阻!

我暗自阿Q地安慰自己:"再等等,再等等!簽證也許明天就會下來。"

可是有誰能知道,焦盼之中,心的恐慌,刻骨入髓,彷彿生死間的掙扎,讓人茫然而無助。

一週後,代辦中心的人好心勸我回家等待,並說一有消息立刻會打電話通知我。於是,大腦一片茫然的我只好無奈地傻傻地坐上了回家的列車。

回到家中,我一邊寬慰姐姐,一邊安慰媽媽。

姐姐,在黑暗中期待著有一天自己能重見光明;媽媽,在絕望中盼望著不遠的一天我能帶姐姐順利赴日。

家人所有的希望與寄託排山倒海般壓了過來,我有種將姐姐高高舉起,又重重摔下的愧疚感。

突然,我開始有些羨慕鴕鳥,羨慕在它們眼前至少還有一堆幸福的沙子可以躲避,而我卻一無所有!

我,只能義無反顧地抬起頭往前走!

十多天過去了,簽證依然毫無結果,返程機票馬上到期了。我告訴媽媽,我必須返回日本,因為醫院那邊在等著我的答覆。如果姐姐的簽證下來了,只好讓他們自己買票飛過去。

我提前一天來到了北京。

性格執拗的我想要去問個究竟,因為自己屬於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的那種人。下了火車,我徑直來到了日本大使館。

知道我既不是申請簽證的,也不是領取簽證的人之後,其中一個門衛毫不客氣地攔下了我,並說有什麼事情去代辦中心詢問,這裡的人無法接待我。

我再一次陪著笑臉,懇求著對方,門衛終是發了善心,並叮囑道:千萬不能說是他放我進來的!我感激地點頭應答著。

大廳裡安靜得有些冰冷、嚴肅,玻璃窗後面一張張毫無表情的面孔,目光中透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寒冷。

輪到我了,接待我的是一位面容姣好的年輕女孩,當我說明了來意後,對方冷漠高傲的神情裡透出了一絲的不耐煩:"回去等結果就是了!"

我告訴對方:姐姐已經遞交申請快兩個月了,我可以等,姐姐的眼睛等不了。並小心翼翼地問對方:一般情況下,最多不過三週就會有結果,為什麼姐姐的簽證到現在還沒有結果?問題到到底出在了哪裡?我請求她幫我再去問問。

對方瞟了我一眼,甩過來一句測不出任何溫度的話:"材料在審查中,我們也不知道 。"

我真的有些著急了,懇請對方讓我見一下日本的簽證官或領事。我告訴她,自己想與他們當面談談。

可能對方覺得我的請求有些過分與妄想吧,慍惱地抬起眼皮再一次瞟了我一眼,不屑一顧地甩過來一句:"簽證官不會見你的,我們這裡忙著呢!"

故事:千里迢迢,只為那一線光明(小說)


我感覺自己的心在一點一點地往下沉,我暗暗告誡自己要保持十二分的耐心與平靜。

我幾乎是用哭著的語氣懇求她:我的姐姐傷得很嚴重,我們是去日本求醫的,不是旅遊!我只需她幫我遞一句話,見與不見那是日本簽證官或領事的事情。

說完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流了下來,可能是我的眼淚不經意間砸疼了對方,女孩略微遲疑了一下,然後徑直向旁邊的後門走去。

不一會兒,一位帶著眼鏡的中年女士走了出來,身上透著一種幹練和日本女人特有的溫柔典雅。對方微笑著示意我坐下,沒等開口說話,我的眼淚又一次嘩嘩地流了出來。

我哽咽地告訴簽證官,姐姐因為工傷打壞了雙眼,幾乎雙目失明,已經在北京做了三次手術,醫生都無能為力。現在,自己跑遍了所居住的整個城市的眼科醫院,終於為姐姐聯繫到了一家醫院,對方也答應會請日本最好的眼科專家來為姐姐手術,而我此次回來就是接她去日本的,可是簽證遞交了近兩個月卻遲遲批不下來。

我還告訴對方, 姐姐的視網膜脫落已經八個月了,醫生說如果再不及時手術復位,就真的一點希望都沒了。而且在遞交申請時,我們已經將醫院的所有資料一併附上,以方便他們調查、核實。

我流著淚懇請簽證官能幫幫我,幫幫我的姐姐。並告訴她,無論手術成功與否,我的家人都絕不會偷偷滯留在日本。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問道:"去日本治病,不是一筆小數目,你們有足夠的經濟做擔保嗎?"

我告訴簽證官:姐姐很幸運,遇到了一位非常善良好心的醫生。院長已經答應為姐姐免費治療了,而我的導師也願意出錢幫助姐姐。

最後,我又強調:即使他們不幫我,經濟上也絕對沒有問題。

說著,我隨手拿出了準備好的兩張名片,告訴簽證官:如果有必要,她可以立刻給院長或我的導師打電話核實。

簽證官拿過名片,打通了院長的電話。簡短的交流後,又回到了我的面前,語氣不急不緩地告訴我:材料他們需要再核實,讓我回去等結果。

童年好,那時候相信童話;成年了,卻要自己去創造童話,傻得確實不太可愛。

但,為了姐姐,我願意!

(十)

帶著希望來,卻提著失望走,這是一種怎樣的心痛與悲哀?

破裂,像天花板上掉下來的灰塵;無奈,像暮春櫻花在風中慘烈地飄逝。

坐上了去機場的出租車,那一刻感覺自己就像被人抽去了筋骨般的軟弱無力,那是一種讓人絕望的疲憊 。

車子,在毫不猶豫地向前奔跑著。北京的街頭,路邊五顏六色的遮陽傘下的座椅,沐浴在秋日淡薄的陽光中,泛起一派美麗的現實。想起一句美國人的廣告詞:我一坐下來,他們就笑了。— — 何時我也能有這般如此自信與寧靜的心態,在任意一片土地上去安然享受我的生活呢?!

我,不知道!

機場到了,辦完了所有登機手續,給家中打了一個電話。神情沮喪的我告訴媽媽,自己昨天一大早去了大使館,但沒有問出結果……

沒等我的話說完,電話裡的媽媽便興奮地說:姐姐的簽證下來了!半個小時前剛接到的!那一瞬間,我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

媽媽說,可能是我的詢問起了決定性的作用。然後便在電話裡數叨著,如果一回來就直接去大使館問問,可能姐姐現在已經與我同時在機場了……

這大概就是生活吧!常常把人捉弄得筋疲力盡、萬念俱灰的時候,又會給你一個驚喜,所謂的驚喜也不過是自認為合乎常理的東西,但這正是給人一種繼續下去的理由、希望和信心。

我告訴媽媽給姐姐訂機票,越快越好。

11月8日,也就是我到達日本的第三天,姐夫陪著姐姐來了。那是一個陰雨的週六,按照院長的吩咐,我的日本朋友載著姐姐從機場直接來到了醫院。

院長說,當天要給姐姐做一個全面檢查,以便了解姐姐眼睛的現狀,然後再與專家商討。如果可能週日上午就手術,因為對方週一就要啟程去美國,一去便是一個多月,姐姐的眼睛不能再等了。

是啊,對姐姐而言,時間就意味著光明與希望 。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窗外的雨聲和著牆上鐘錶的滴答聲讓人在茫然中看不到終點與盡頭。

廣袤而陌生的大地上,一條漫無邊際的大路彷彿就在眼前,而又遙不可及。我不知道世界和實踐的交叉分界,但我清楚:一切,因為親情,生命從不曾空洞走過。

三個多小時後,全部檢查完畢。

院長出來了,疲憊的步伐中透著滿臉的興奮與喜悅。院長說:第二天早晨,也就是週日,那名專家會親自為姐姐手術,手術定於十一點進行。為了減輕姐姐焦慮緊張的情緒,保證術前有良好的狀態與睡眠,也便於手術前的一系列再檢查和準備工作,姐姐被安排當天住進了醫院。

院長還說:那位專家已經在去機場的路上了,晚上他們會一起商討關於手術的具體事宜。而且,第二天手術時的護士及跟臺器械師等所有工作也已經安排妥當。

按照院長的吩咐,姐姐被安排到醫院旁邊的理髮店進行了面部清潔,並示意理髮師為姐姐修剪了凌亂的頭髮。院長說,根據手術的需要和手術後姐姐可能很長一段時間無法打理面容頭髮,所以一切都要做到清爽、便潔、衛生。

最後,院長告訴我:因為考慮到姐姐語言問題,怕手術中出現什麼突發緊急狀況,所以希望我能跟進手術室,陪伴在姐姐的身邊。

說著,院長很有信心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給了我一個很有力的眼神與微笑,院長夫人也送上了為我們準備好的大米和一些食物。

我知道,自己沒有理由再傷心,再難過了。因為在這段最黑暗,最困頓的日子裡,是身邊這些素不相識的善良的日本友人,給了我極大的溫暖與幫助,他們的厚愛足以讓我抵擋住一切漂泊的寒冷。

窗外,雨在繼續下著,零落真實地飄落在心頭。在雨點的飛舞中,我本能地甩甩頭,甩掉了一切又一切……

細雨飛,塵土去。今後,姐姐也許會在雨中傷感,日子也許會變得漫長,但記憶卻從此不再冰冷、沉重。

生命於姐姐,是藍得致命的天空,但也是天空下的無盡的路,和路上的故事帶來的真實的悲喜歡愉。

(十一)

雨,淅淅瀝瀝下了一整夜,整個世界變得溼漉漉的,彷彿能擰出水來。

第二天清晨,在小鳥嘰嘰喳喳的鳴叫聲中,太陽醒了,萬物頓時變得清澈透明起來。天邊,騰空升起了一道七色的彩虹。

在雲影照射中,幾根木條經緯有序地分割著窗戶上的天空。命運,在窗外搖頭落淚。

就在這一天上午,姐姐又一次被推上了手術檯。

世間是如此這般的蒼茫寂然,我和姐姐在嚮往著深不可及的陽光!

手術開始了,麻醉後的姐姐一動不動地躺在手術檯上,而姐姐身邊的我,心卻被緊緊地揪了起來。

透過屏幕,姐姐血紅的眼球赤裸裸地暴露在我的面前,眼內積存的淤血在一點點被清除,眼球也在被小心翼翼地撥動著,牽拉著姐姐視網膜剝落的白色纖維狀物體一點一點地被醫生小心翼翼地剪切著。到了眼球主動脈處,主刀醫生略為停頓了一下道:"這個地方最危險,也最難處理了。"我知道,這就是北京醫生所說的無從下刀處理的地方。

那一瞬間,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感覺自己就像被綁到了絞刑架上,心被狠狠地一刀一刀地划著,割著。滿臉淚水的我不敢哭出聲,更不敢再直視屏幕,我要默默地堅強地去承受,因為我怕自己的哭聲會攪亂醫生的心緒。

對我而言,那是一生無法坦然面對的殘忍與痛楚。

故事:千里迢迢,只為那一線光明(小說)


心,在流血;我,只能任眼淚狂湧飛奔。

可能是為了緩解緊張的氣氛,也可能是為了向院長教授一些知識吧,專家不時地有一搭沒一搭地解釋著,並告知一些姐姐的眼球受傷狀況。

專家說,姐姐的傷勢非常嚴重,角膜、虹膜嚴重受損,玻璃體因強烈撞擊渾濁模糊了,大面積剝離的視網膜也已經侵犯了黃斑部。八個多月以來,那些白色堅硬的,類似纖維一樣瘋長的東西造成了姐姐"牽引性視網膜脫落",必須先剪除眼內所有的衍生物,包括附著在眼球動脈處的纖維,然後讓視網膜復位。

手術室內,空氣中瀰漫著一種淡淡的渾濁的鐵鏽腥味和消毒水的味道,金屬器械發出的聲音也在緊張靜謐的氣息中顯得尤為刺耳。

專家的臉上滲出了層層細汗,不時有護士為他擦試著。時間在一分一秒地轉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麼的漫長,每一分每一秒於我都是一種無盡的煎熬。

我不知道,手術室外的姐夫看著牆上的屏幕,內心會是一種怎樣的疼痛?

將近七個小時過去了,手術終於結束了,所有人都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姐姐被推出了手術室。

院長說,手術進行得很順利,但是因為傷勢嚴重,加之視網膜長期處於剝離狀態,色細胞與角膜細胞等已經處於了最低極限,需要長時間的恢復及術後的眼肌鍛鍊等。

嘆了口氣後,院長又說,即使視網膜復位,也不可能如以前一樣清晰地辨人識物,姐姐需要藉助極高度數的眼鏡。不過如果需要,他願意為姐姐再進行置換角膜和虹膜修補手術,總之他會盡一切力量和可能去幫助姐姐。

院長的話一字一句地粉碎了我心中剛剛升起的那團紅豔豔的希望。

因為第二天要去美國出差,所以手術一結束,專家便匆匆地飛走了,飯都沒顧上吃一口。臨行前專家認真地告訴院長,如果有事情,可與他E-mail聯繫。

姐姐從麻醉中醒來了,院長興奮地過來看望姐姐,並告訴姐姐手術進行得很順利,很成功,希望有好的結果。姐姐的情緒變得有些激動,握著院長的雙手在不停地顫抖。

那一刻, 我不知道姐姐的眼裡會不會流出淚?……

人,陸陸續續地走了,空蕩蕩的病房突然寂靜得可怕,牆上嘀嗒的鐘表發出刺耳的聲音,空氣中到處瀰漫著一種沉悶壓抑的味道,那感覺灰得讓人窒息。

姐姐一動不動地趴在床上,頭深深地埋進了U型枕裡。我,則呆呆地坐在旁邊,任孤獨與恐懼慢慢侵蝕著內心。

房間裡慢慢暗了下來,姐夫伸手"啪"地打開了床頭的燈。

"開不開燈一樣的。"姐姐隨口說了一句,然後很快又補充道:"哦,你們需要。"

頃刻間,我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在這寂冷無邊的暗夜裡。

半夜,姐姐痛苦的呻吟聲驚醒了我。姐姐說:"頭痛得厲害,眼睛也脹痛得要命,好像要炸裂般難受。"說著,姐姐瘋狂地用手不停地在頭上用力地按著,掐著,捶打著。

我惶恐地要下樓去找電話,姐姐一把拉住了我:"很晚了,不要打擾院長休息,我可以忍到天亮。"話音剛落,姐姐便不停地嘔吐起來。

想起了院長臨走前的一再叮囑,我已經顧不得姐姐的阻攔,飛奔到了樓下,院長家的電話被接通了,兩分鐘後院長來了。

一番檢查後,院長說:眼球內注入的氣體使得姐姐眼壓過高,所以才會疼痛。給姐姐用了藥後,院長又撥通了另一位醫生的電話。

第二天一早,一位中年醫生從三四百公里外的另一座城市趕來了。

院長安慰我說:這位醫生在視網膜方面也是很有名的,不但技術好,而且人也很有愛心。院長還特別強調,他每年都會去上海一家大醫院一週,免費為病人做手術。聽了院長的介紹,我的心稍稍安了下來。

一番檢查之後,醫生說要為姐姐做一個小小的眼底降壓手術,但為了便於恢復,最好不使用麻藥。

姐姐很勇敢地答應了。手術時,我又一次坐在了姐姐的身旁。手術很快結束了,堅強的姐姐沒有喊一聲痛,但是我的手腕卻被姐姐的指甲摳出了深深的血痕。

姐姐的頭和眼睛不再痛了,那一晚,疲憊的姐姐終於睡著了。

看著姐姐趴伏著的背影,我的胸口彷彿被人壓上了一塊巨大的石頭,疼悶得喘不過氣來。

"千萬不能哭!你一定要堅強!"心底,一個聲音在強有力地提醒著自己。我用力地抬起頭,閉上雙眼。淚,流回了心底。

為了讓視網膜復位,姐姐的眼球內被注入了一定數量的氣體,按照醫生的囑託,每天必須時刻低著頭,直到眼內氣體被慢慢吸收為止,所以無論睡覺還是行走,姐姐都必須是同一個姿勢。

很快姐姐的頸椎及兩肩胛出現了問題,善良的護士為了緩解姐姐更深一層的痛苦,每天午休的時候都來為姐姐按摩,偶爾也會帶來一些好吃的,哄姐姐開心。

漸漸地,姐姐的臉上有了笑容。姐姐說,一切苦與痛她都能忍受!我知道,那是因為有一團希望在姐姐心中燃燒著,支撐著。

許多個夜晚,和姐姐躺在黑暗裡,輕輕地聊著過去。姐姐不止一次地對我說:如果有一天,一個人可以走很遠,可以去好多地方,可以做好多事情,最想做的就是能夠在一個很美的地方,一個人靜靜地看看藍天,看看白天的模樣。並且在周圍,有好多的孩子嬉笑著、追逐著,玩得很開心,自己也會跟著微笑,跟著開心。

是啊,雲淡風輕的日子,能看見有陽光的世界,真的很好!

(十二)

忘了哪位哲人曾說過:若能在心靈的戈壁灘上開滿鮮花,再讓感激的心情在霞光裡沐浴,那麼生命一樣可以異彩流虹。

於姐姐而言,院長便是那播種鮮花之人。

幾天後,那位中年醫生又來了。一切檢查完畢後,他送給了姐姐一個精美的花籃,並誇讚姐姐很堅強 。

那一天,姐姐手捧著花籃,聞了一遍又一遍,並小心翼翼地摸著每一朵花、每一片葉,然後自言自語地說:"這個花籃一定很美,……"

"對了,你幫我照看好花籃,千萬別讓它們凋謝了,過段時間拆掉紗布後我就可以看見了!"姐姐像想起了什麼似的,興奮地說道。

"嗯!" 我應答著,使勁嚥了口唾沫,但兩行鎖不住的熱淚,還是任性地湧了出來。

"給花澆水了嗎?"漸漸地,這成了姐姐每天必說的一句話。清晨,去聞聞花的清香,也成了姐姐每天必做的一件事。

桌子上的花,在安靜地、孤獨地、頑強地綻放著。小小的花籃,嬌豔芬芳,它不僅盛滿了善良的祝福,同時也盛滿了姐姐對光明的渴望。

一個月過去了,終於等到了拆紗布的日子。

我清楚地記得,那一天姐姐醒的很早。姐姐說:這一天,她已經盼望了很久, 但是當這一天真的來到時,心裡卻又非常害怕。姐姐還說:有時做夢都夢到自己的眼睛突然看見了,如果真的能重見光明的話,她最想看看院長及夫人的模樣……

我的心,隨著姐姐的期盼,在忐忑中反覆煎熬著,燦爛而恐懼!

"姐姐,別想那麼多了!無論結果怎樣,你都要勇敢地去面對,就算是感恩院長的熱心幫助吧。千萬不要因為你的眼淚與悲傷,讓他們也跟著難過。"

那一刻,傻傻的自己不知道該怎樣去安慰姐姐,也更不想在結果到來之前給姐姐太多的幻想,於是如實地重複著院長曾經說過的話:"你的眼睛傷得很厲害,即使真的能看見了,視物也不會像以前那樣一清二楚,可能會需要戴眼鏡,而且視力恢復也需要一個過程。……,你看骨折手術的人,三個月後一下床也沒有健步如飛的,他們也需要慢慢的行走和鍛鍊,因為長時間不運動肌肉會萎縮,人的眼球也一樣……"

喋喋不休的我不知道自己的話姐姐聽進去了多少,但是我本能地感覺到姐姐的手在輕輕地顫抖,姐姐在努力地鎮靜著、堅強著。

紗布被一層一層打開了,姐姐慢慢睜開了有些塌陷的左眼。處置室裡頓時變得安靜起來,只有緊張的呼吸聲交替起伏著。

"能看到什麼嗎?"院長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姐姐眼前兩尺遠的地方,溫和地問道。

姐姐搖了搖頭。

院長走進了一步,手指放在了一尺遠的地方。

姐姐點了點頭 。

院長又拿出了一個小小的電筒在姐姐眼前不停地晃動著,姐姐點點頭:"眼角處有一點光!"

"有黑呼呼的人影,隱約有紅色的光,藍色的光……"姐姐在努力地辨認著各種強烈的色彩,但是姐姐卻始終看不清院長的臉。

"目前,她的視力只是一米處的光感!也許經過一段時間的鍛鍊之後,視力會恢復一點。" 各種檢查結束後,院長無奈而又困惑地搖著頭對我說,屋裡頓時變得死一般的安靜。

過了良久,姐姐彷彿意識到了什麼,突然放聲大哭起來。那哭聲帶著一種希望破滅後的絕望,淒厲而悲慘,劃破了房間的寂靜,也劃破了我的心,姐姐在以她自己無可奈何的方式宣洩著內心的悲痛與哀傷。

我抱著姐姐,痛哭起來。如果肆意流淌的淚水真的能夠沖淡姐姐內心的悲傷,那麼我真的願意陪著姐姐淚流成河!

希望的升起,是生存的動力。失望的情緒,則是生存中的悲痛,無所依靠也無所需求,是一種左手握住右手依然覺得寒冷的感情。但我也明白,懂事的姐姐會因為這些愛變得更加清晰而堅強起來。

於是,失望在繼續。內心,哀而不傷,存留著感恩與眷戀。

(十三)

一朵玫瑰,換來兩袖清香;一抹陽光,照徹一方冰霜。

院長與護士們的愛心與耐心,終於平復了姐姐紛雜的內心。漸漸地,絕望的姐姐不再流淚了。

姐姐說:所有人都已經盡力了!在日本,她得到了最好的治療與護理,得到了最溫暖的友愛與幫助,所以她沒有理由再悲傷,再難過。

內心深處,姐姐深深地感恩著院長全家。

院長告訴姐姐:術後的康復不僅需要靜養,而且還需要堅持不懈地鍛鍊,這樣幾周後或幾個月後視力有可能還會提高一點。於是,為了方便姐姐使用,院長命人將一臺類似放大鏡一樣的機器搬進了姐姐的房間。

院長還說:如果不介意是舊的,回國時,他可以將這臺機器打包郵送到姐姐家。

姐姐拒絕了。

為了讓姐姐安心地接受,院長解釋說:不久,他們將購入一臺彩色的,這臺黑白的就會被閒置起來。

姐姐依然拒絕了。

我知道,姐姐不想再無償地接受院長更多的恩惠,這份天大的人情已經讓姐姐覺得一生無法償還。

每天早飯後,我都會按院長的要求,拿出一段事先打印好的文章或新聞,放在機器下,讓姐姐一個字一個字認讀,姐姐讀得很吃力很辛苦。姐姐說:頭,看得迷糊。眼睛,看得疼痛!

我告訴姐姐:"堅持!堅持了就會有結果!"

可是,姐姐終究還是沒能堅持下來,兩週後便放棄了每天的鍛鍊。姐姐徹底絕望了,情緒也變得焦躁不安起來。

我,不忍再強迫姐姐,更不想把自己所謂的開導變成一種壓力施加給她。於是,儘量找著一些輕鬆的話題,和姐姐說著聊著,只要姐姐開心,我什麼都願意做。

天氣好時,我便帶著姐姐出去走走,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鮮空氣,讓姐姐聞聞花草的清香,冬日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

姐姐說,日本的街道真安靜,靜得不但美,而且能讓人完全沉靜下來。其實,所謂的世事、人心,只要沉澱下來就是晶瑩。

因為八個多月間不斷地手術,姐姐大部分時間都是躺在病床上,所以兩腿肌肉彷彿已經有些萎縮,很短的一小段路走下來便頭冒虛汗,乏力得無法支撐。

過去那個神采飛揚的姐姐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姐姐今後的一生將要靠他人才能走出家門。每每想到這,我的心便有種隱隱的痛。

院長,依舊每天會到病房看望姐姐,並定時為姐姐做著各種檢查,那種關愛猶如親人般溫暖。

護士們,也會時不時過來問候一下,或是說著一些姐姐根本聽不懂的開心的玩笑話。

我的日本朋友們和導師夫人,也紛紛來到醫院看望姐姐,安慰姐姐。

至今回想起來,姐姐都說:那段日子,從希望的巔峰跌倒痛苦的谷底,雖然內心悲痛,甚至也想過死,但是日本一行,看到身邊那麼多陌生人都在關心自己,幫助自己,尤其是院長一家人的真誠友善,讓她沒有理由再自哀自怨,更沒有理由讓關心她的人再和她一起傷心、難過。

是日本友人用愛溫暖著姐姐,點亮了姐姐內心深處那盞幾近泯滅的明燈。姐姐終於有了繼續生活,繼續前行的決心和力量……

感恩並惶恐著的姐姐為了儘可能不再給院長添麻煩,強烈要求出院。

但為了讓姐姐有一個更舒適便利的修養環境,院長極力勸說我們安心地住在醫院裡,理由是便於每週的檢查。而且院長告訴姐姐,頻繁的顛簸運動也不利於眼睛的康復。

於是,那個冬天,總有一間寬敞明亮且舒適的病房屬於我和姐姐,我們的一日三餐也在院長夫人的悉心安排下,每週不重樣的免費地提供著。那時,醫院彷彿成了我們溫暖的家。

很快,新年到了。院長及夫人邀請姐姐與他們全家出去吃團圓飯,姐姐婉言謝絕了。

我知道,姐姐不想讓院長再破費;不想院長為了遷就她,讓全家人吃中餐;更不想因為她,破壞了院長全家新年團聚的歡樂氣氛。

那一天,我為姐姐包了餃子,陪姐姐在醫院裡度過了一個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寂寞的新年。

寂靜悽清的病房裡,我看見姐姐在默默地合掌為院長一家祈求吉祥平安!姐姐還親手為院長的兩個孩子默默地封了紅包。姐姐說,那裡面裝著她的祝福與感恩……

三個半月後,在我們的一再請求下,姐姐出院了。

出院當天,護士們特意為姐姐換上了她們湊錢買的一身新衣服,並告訴姐姐,要用嶄新的心情去迎接新的生活。

在大家的擁抱下,姐姐流著淚離開了。

院長吩咐護士開車送回了我們,並安排護士們每週輪流接送姐姐去醫院複查。

日本的冬天陰冷沉鬱,但因為這份善良與關愛,姐姐內心卻盪漾著滿滿的暖。

晚春時節,櫻花散盡。

很快五個多月過去了,姐姐要回國了。臨行前,院長夫人和我的日本朋友們又為姐姐送來了一筆不菲的回國旅費。

細心的院長還為姐姐備好了幾副不同的高度眼鏡與博士倫,有普通的,也有類似於帶虹膜能避免強光的,甚至小到包括一些眼藥水等都被院長考慮到了,姐姐的心又一次被沉甸甸的愛充盈著。

那一晚,一場大雨也如期而至。街道是溼的,星光淡然,風還在。路上,偶爾會有陌生的人匆匆走過,不知道他們要去哪裡。我突然覺得一切美得很寂寞,很孤獨。苦難生活的蒼白與單調帶來的悲愴,痛苦,美感,遙遠,蒼老,太過真實地抒寫著悲歡離合與生死輪迴。

帶著滿懷的溫暖,姐姐終於回到了中國。從此,內心有了一片光明,生命多了一份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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