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又開了一傢俬人美術館

日本橋位於東京站附近。江戶時代,德川家康以日本橋為起點,修建了五條主要道路,通達日本各地。在許多名家的浮世繪中,經常能見到日本橋與富士山同時出現的構圖,還有以東海道諸景點為題材的創作,都少不了日本橋這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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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飾北齋 富嶽三十六景之江戶日本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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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橋 1911年4月


同樣,從日本各地來首都的人,跨過了日本橋,就意味抵達了首都,滿眼皆是繁華,東京最早的百貨公司三越百貨就在這,還有各種鋪子和食肆,時光荏苒,這些昔日的店鋪如今就成為了滿街的百年老店。再加上新建的摩登大樓,歷史和現代在日本橋形成了一種有趣奇幻感,走在這,就彷彿走在時光通道,新舊如閃回般交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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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橋附近2020年1月新開美術館Artizon Museum,前身是普利司通美術館,外部設計由日建設計擔任 官網圖


今年1月,這裡新開了一家美術館Artizon Museum,並非大眾熟知的東京地標美術館,我翻查中文網站,見不著介紹。倒是許多日本雜誌,從去年就開始登載開幕展的廣告,整版整版登。我當時有些納悶,這是什麼美術館,怎麼從來沒聽過呢?而且東京藝術館和空間已經非常多了,突然又冒出來一家,究竟是何方神聖?去日本網站一查,Artizon Museum的前身是普利司通美術館(The Bridgestone Museum),由日本企業家、收藏家石橋正二郎創辦於1952年1月,在2015年閉館休業,重新建造展館空間,五年後改了名字重新開幕。


如今的Artizon Museum擁有了一幢全新的美術館建築,共六層。從外觀看,底部挑高,用水泥柱支撐出一個門廊,有些致敬西方建築的意味,而往上諸層,皆是鏡面玻璃外觀,晴好的日子裡,反射湛藍天空和朵朵白雲,遠遠看去,彷彿像放露天電影,非常漂亮。
我在底層購票,坐自動扶梯直達三層,寄存衣服揹包並排隊等候入場。如今日本新開的展館,許多都實行了限流入場,購票時就會選定一個時段,大約三十分鐘一輪,依次入場。入場後,需通過安檢,Artizon Museum是新開不久,設施一流,連安檢設備都比一般美術館高級,接著再搭電梯去六樓,從上往下逐層參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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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館一二層部分打通,相當於擁有了一個調高層高的大廳 官網 圖


Artizon Museum的開幕展是《新興的藝術景觀:我們收藏的狀態》(見えてくる光景 コレクションの現在地),從名字上看,是以館藏做的一個展覽。這就意味著,展覽的水準依賴於收藏的水準。Artizon Museum的館藏來自於石橋正二郎的私人收藏,他以西洋近代繪畫作品和日本近現代西洋畫作品,超過2600幅。


六樓的展廳,展示了石橋正二收藏中的傑作,很容易就能辨認出其中莫奈、雷諾阿、塞尚等印象派大師的作品。印象派等西洋繪畫,素來是日本藏家的收藏偏好,比如同樣位於東京的國立西洋美術館,藏品來自於松方幸次郎的收藏,以19世紀初至20世紀前葉的印象派繪畫和雕刻為主,大約4400件西洋繪畫和雕塑作品,如雷諾阿、高更等畫家的名作也不少。又如我記得有一次在京都的泉屋博古館,恰好遇到一個印象派展覽,作品也非常多,均來自關西藏家們的收藏。


日本人對印象派真是頂禮膜拜般熱愛,近代有錢的企業家們收藏這些名作,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日本“現代化”的一個途徑——日本明治維新後一直崇尚西方科學和文化藝術,通過收藏西方藝術,似乎也讓日本有機會能夠匯入”西方”主流,躋身入現代強國的“牌桌”上,獲得平等遊戲的一席之地。擁有和西方現代國家同樣的藝術品位,淺而言之也就同西方現代國家同樣的文明。


據說松方幸次郎收藏西洋畫作以及建造美術館,是為了讓日本學習藝術的青年們有機會能夠近距離地觀摩世界名作。而石橋正二郎的初衷則不太一樣,他是日本著名的企業家,1889年出生於福岡久留米市,17歲繼承了家業——一家裁縫店,後轉戰橡膠業,在1931年創立了普利司通輪胎株式會社(現為普利司通株式會社),這是日本論壇三巨頭之一。


發家後,某次石橋正二郎遇到了小學時期的圖畫老師,也是日本的西洋畫家坂本繁二郎。坂本繁二郎告訴他,當時非常著名的畫家青木繁,不到30歲就去世了,而這位畫家也來自於福岡久留米,是他倆的老鄉。老師建議事業成功的石橋正二郎收藏青木繁的畫作,最好再為他開個美術館。石橋正二郎深以為許,開始以青木繁為中心收藏日本近代西洋畫。


西方美術畫作以及印象派畫作收藏,是在二戰之後,由於日本社會動盪,許多財閥和藏家開始拋售他們戰前收藏的西方美術畫作。而石橋正二郎因此收藏了許多,包括塞尚的《聖託-維克多瓦山和夏託-諾瓦》,就是實業家原三溪的兒子善一郎為了建立“白樺美術館”在巴黎購買的作品。逐漸,石橋正二郎的藏品形成了以印象派為首的19世紀至20世紀法國繪畫為中心的收藏脈絡,其中有莫奈、雷諾阿、馬蒂斯等印象派畫家,也有莫迪裡安尼、波洛克、畢加索。


1950年,石橋正二郎第一次去美國,對位於市中心大樓的紐約近代美術館產生了強烈的感受,回到日本後,就把東京在建的總公司大樓2樓劃出來作美術館,向公眾開放,“普利司通”(Bridgestone),這個名字來自於他自己的姓:ishibashi,“ishi”是日語中“石頭”的意思,而“bashi”則是“橋”。


煥然一新的Artizon Museum顯然和日本以往的私人美術館不太一樣,不僅僅是在美術館空間和展陳方式上,連策展和布展,也加強了學術性。簡單而言,以往的日本私人美術館,展覽一般有兩類:常設展和特展。


常設展主要就是以館藏來呈現,就像上海博物館書畫展館,定期更換些作品,並不會強調特別的“策劃性”主題。也有以定期特展為主的私人美術館,比如根津美術館、靜嘉堂文庫、出光美術館等等,會策劃一些小而美的主題,圍繞著主題來展示館藏。但規模多不大,也就二十來件作品,也不太能在展陳布展上做文章。如根津美術館近期的《繪畫的對稱美》(〈対〉で見る絵畫),就是以日本傳統繪畫的對稱性為主題,挑選館藏品做展覽。


而Artizon Museum就不太一樣,開幕展《新興的藝術景觀:我們收藏的狀態》遍佈三個樓層,可想而知展出藏品之多。而策展者又對藏品抽離出一些特定的線索,來劃分展陳空間,比如“肖像畫”,“原始與神話”等等。於是我們能夠見到羅馬彩繪陶壺和青木繁的油畫出現在同一個空間裡,青木繁的畫作以寫實的技法來描繪日本神話傳說題材,而畫布上的人物通常是史前時代先民,充滿著原始的能量。這就恰好與羅馬陶壺形成一種對峙和呼應,因為羅馬陶壺上繪製的同樣是神話傳說故事。在同一個展廳裡,日本和羅馬不同時期的藝術作品,就如此穿越時間和空間,形成了有趣的聯繫。同樣,我們在展廳中,還能見到古埃及的木乃伊棺木。


同樣的聯繫,還出現在賈科梅蒂,亨利摩爾和羅馬雕塑,以及莫迪格利亞尼、畢加索,或是藤田嗣治的肖像畫作,這些不同時代不同文化背景的藝術家,以人作為創作對象,用不同的媒介和技法,呈現他們的思考和想法。如此布展,能夠引發觀眾許多思考,不僅僅是東西方藝術之間的聯繫,或是藝術發展在時間上的脈絡和序列,還能見到日本近代畫家在探索傳統日本藝術現代化進程中的種種嘗試。


當然,如果只是衝著名家名作去Artizon Museum,也不會失望,重量級的展品數量不少,比如莫奈,我就見到了大約三幅,其中《睡蓮》的尺寸並不小。雷諾阿有兩幅人物肖像,那種光影灑在人物身上呈現出的豐腴肉感與紅嫩,讓人怦然心動。畢加索有一些比較有趣的肖像畫,還有梵高的風景畫,不是大眾熟悉的充滿情緒的點彩筆觸,而是寫實而冷峻的基調,在描繪一座風車,或許是他早期的作品,幾乎無法辨認。當然,熟悉如馬蒂斯或塞尚,那標誌性的色彩運用和筆觸,讓人一眼就能認出,隨後從心底泛起了一種激動,就反覆在異鄉的人群裡突然認出了一張家鄉兒時夥伴熟悉的面孔。同樣沒料到的意外收穫,是三幅趙無極的作品。如此近距離領略趙無極散發著哲思的色彩,彷彿有種把人吸進畫中的魔力,讓神思隨著色彩的漸變和極簡的線條,去往山水間和虛空中神遊。隨後不得不感慨,這種近距離看展的體驗,實非觀摩印刷品可比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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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科梅蒂、亨利·摩爾和羅馬雕塑出現在同一個空間中,形成一種有趣的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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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治亞特·夏爾潘提耶小姐坐像》 皮埃爾·奧古斯都·雷諾阿 1876


Artizon Museum嶄新的美術館大樓,4-6樓都是展覽空間,3樓是一個劇場空間,用來做藝術教育或講座之用,2樓是美術館商店,1樓是咖啡館和餐廳。4-6樓的展示空間中,也有一些小的設計,如每一層都暗嵌了一個小小的觀景區域,透過玻璃窗,能夠俯瞰日本橋區域的街景。日本美術館建築中,很在意這種休憩之用的觀景區域,如東京國立博物館或奈良博物館等,都有一片庭院供觀賞,而即使如私人美術館,如京都的樂燒美術館,也會留出一小塊坪庭,讓觀眾能休憩時觀賞。當然,Artizon Museum各層樓層的展示空間中,也藏著獨立的展室,用來放映或做一些小型的單元陳列,有一個特別為日本屏風畫設計的展示櫥窗,布展效果非常好,《洛中洛外屏風》在漆黑的展廳和燈光下,金光四射,而展示櫥窗的大面積無接縫玻璃,來自德國,而展示櫃則由米蘭進口,面積大又避免反射,能夠讓觀者看清楚屏風上每一個細節。


4樓內部還特別劃分出一個展覽區域,是關於美術館歷史和建築設計的展示。投影儀在正面牆上投放關於Artizon Museum創辦歷史的視頻,配以一些照片和文獻及標本,來闡釋美術館建造的點點滴滴。布展也做得非常細,比如,會特意用圖畫和材料標本,來講述整幢大樓不同區域的材料,以展現材料的區分實際是為了劃分美術館不同功能區域和空間。通過一系列細節的展示,觀眾還能瞭解到Artizon Museum的建築外裝由日建設計,內裝則由TONERICO: INC操刀(代表作:代官山的蔦屋書店),更細緻如一張椅子或是工作人員的制服,都由專門的設計公司設計。Artizon Museum電子展示品則來自如今大紅的Teamlab,而更細緻的如標識系統,是由廣村正彰操刀,2020東京奧運會體育圖標,就同樣出自他手。


美術館還有些新功能,能夠發現日本設計的前瞻性,如針對地震做了設計和處理。除了防震外,也有斷電後能持續72小時的緊急供電設施,以及對藝術品防水防火的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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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館公共區域的雕塑來自石橋正二郎的收藏


在官網上,能夠見到Artizon Museum一整年的展覽計劃,以及近期的一些有趣的講座。開幕展《新興的藝術景觀:我們收藏的狀態》原計劃持續至3月31日,若是晚些時日去東京,今年Artizon Museum重量級的展覽還有不少,比如用日本琳派繪畫和印象派做對照的《琳派和印象派,東西城市文化產生的美術》(琳派と印象派東西都市文化が生んだ美術),還有個《印象派女畫家》(印象派の女性畫家たち)。下半年則是一個關於莫奈的大展《莫奈:對自然發問》(Monet: Questioning Nature),展品是來自於奧賽和橘園的,值得一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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