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豆》:鞏俐、李保田演繹染坊裡的禁忌之愛

作者|電影十三姨

張藝謀的電影作品,向來追求視覺和敘事上的極致風格。由於視覺刺激和內心震撼兩方面的極致,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觀影體驗。

比如《影》,不顧朝堂、戰場等環境本身的不同,是否適合統一處理,他均採用了水墨畫的形式進行呈現;《秋菊打官司》雖然是劇情片,但引入了大量偷拍素材,情節衝突儘量弱化,娓娓道來的氣質猶如紀錄片;《紅高粱》從花轎到高粱酒“十八里紅”,再到結尾處血紅的太陽,片中以許多紅色意象的有機組合,凸顯了一種強烈的生命意識和民族精神。

《菊豆》:鞏俐、李保田演繹染坊裡的禁忌之愛

在這種明顯的作者性之下,《菊豆》就顯得很特別,無論視覺還是敘事,此片都要平和許多,沒有過於注重色彩的強烈對比,也沒有人性太過痛快淋漓的流露,而是對個體與周遭環境的衝突掙扎進行了更冷靜剋制的展示。

單從張藝謀“紅色三部曲”的作品序列來講,《菊豆》既沒有《紅高粱》那樣的張揚、狂放,也沒有《大紅燈籠高高掛》那般的壓抑、沉悶,《菊豆》的氣質居於兩者之間。即對殘酷命運刻畫的同時,還不忘描繪人世間溫情的一瞥,在宿命悲劇的釀成過程中,主人公尚有希望與失望的不斷交織。

可以說,《菊豆》在視覺設計上少了些刻意多了點自然,思想內涵上則站到了更高的高度,既描繪了傳統宗法秩序籠罩之下人物的悲慘處境,也以“後來者”的眼光書寫了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是如何對封建倫理綱常發起反抗的

。這讓《菊豆》似乎沒有那麼“好看”,也沒有那麼純粹,所以,得到的關注也不夠。放在當下的環境來看,這部作品的確充滿了批判反思意味,非常值得我們挖掘其所蘊含的諸多深意。

《菊豆》:鞏俐、李保田演繹染坊裡的禁忌之愛

一、 生命本能的訴求

張藝謀的多數影片,主角都是女性,這部也不例外。本片的主人公菊豆,是染坊老闆楊金山花大錢買來的妾。儘管在法律意義上她的身份是妻子,但在上世紀20年代的南方小鎮,菊豆並不能享受到相應待遇,因為在丈夫眼中,她只不過是傳宗接代的工具,可以任由自己欺凌。

菊豆僅擁有一個形式上的名分,而她真實的處境尤為“悲慘”,白天她是染坊裡幫忙做工的下人,是洗衣做飯的傭人,到晚上則是楊金山百般虐待的受害者。

這樣的境遇讓菊豆痛不欲生,而無形的夫權卻隨時在發揮作用,她只得忍受身心的雙重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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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多歲的楊金山一直沒有孩子,他無視自身生理上的缺陷,反而把責任推給菊豆(們),並對其隨意糟蹋。在精神、感情方面,毫無夫妻間該有的溫存和氣,只有楊金山一手遮天的暴烈狠毒。在封建時代“三從四德”觀念的統治下,苟活於世的菊豆是絕望的。

轉折的出現,來自楊金山侄兒楊天青的偷窺。菊豆無意間發現,她洗澡時楊天青竟然從隔壁的牆洞裡窺視,這讓菊豆感到特別震驚。畢竟,身體的私密性代表著一個人的尊嚴,況且,在這楊家大院裡楊天青管她叫嬸子,倫理的不可逆更使她內心極度不安。

但在不安之外,菊豆也清楚地聽見了自己內心的狂熱呼喚。如果說天青的偷窺是一個近40歲單身男人難以抵擋飢渴的生理衝動,那麼,菊豆同樣需要為她壓抑已久的原始訴求找到一個能夠宣洩的出口。

對自身生命本能的察覺與尊重,正是菊豆自我意識覺醒的表徵,她非但沒有被既定秩序所囚禁,反而大膽地予以回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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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豆主動開始了對楊天青的挑逗直至“得逞”,此時,她的眼裡有了活下去的期望,影片在敘事上實現了第一次高潮,而菊豆命運的悲劇也就此埋下。

導演藉由“偷窺”這一情節的設置,合情合理地鏈接起了本片男女主人公的人物走向,而通過對菊豆、楊天青內心糾葛、表情變化的細膩刻畫,讓觀眾清醒地注意到了生命本能的強大內驅力,即便是井然有序的倫理綱常的外在要求,也無法淹沒個體對自我慾望的勇敢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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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世俗倫理的束縛

儘管菊豆的選擇令人肅然起敬,但不可忽視的是,她也從此將自己陷入了難以救贖的命運漩渦。

在此之前,菊豆的痛苦只來自丈夫楊金山,可當她和侄兒楊天青偷歡後,事情變得更復雜,她不得不遊走於兩人之間。一邊是名義丈夫楊金山,於情於理她都要去盡力維護。一邊是事實丈夫楊天青,身心的愉悅更讓她無法割捨。

在原先的倫理秩序沒被打破時,菊豆與楊天青是一種弱關係,因為他雖然是楊金山的侄兒,但當叔叔的只當他是在染坊裡幹苦力的長工,否則以他的財力完全有條件為侄兒娶一個媳婦,實際上他什麼也未替楊天青考慮,而身為嬸子的菊豆沒必要也沒能力給這個侄兒做點什麼。

換句話說,她們兩個都是被欺壓的可憐人,楊天青集夫權、父權於一身,對其施加種種為所欲為的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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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倫“的事實,讓他們成為了強關係,楊天青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菊豆的處境。仍然是倫理觀念的羈絆,楊天青並沒有因為他和嬸子的私通,就完全置因意外而下身癱瘓的叔叔於不顧,相反他依舊在儘自己的孝道。不像菊豆,在“愛情”來臨時,她可以不計後果地全力以赴,楊天青的思想負擔很重。

菊豆的身份困境,由於兒子的出生愈加難以解開。在楊金山得知孩子並非親生時,他對其他三個人均產生了仇恨,身為菊豆的名義丈夫,他就像一顆隨時會燃爆的炸彈,準備乘機毀滅掉眼前的一切。楊天青則被倫理秩序驅逐出了楊家大院,他只能在院外獨居,和菊豆的短暫溫存也不得不東躲西藏。菊豆就在這種極度扭曲的關係中艱難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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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長大懂事的天白,越來越多的流言風語劃過了他的耳畔,當他喊楊金山叫爹時,先前被楊天青打破的秩序似乎又恢復了,但更大的危機早已暗流湧動。楊金山和楊天青先後葬命於染池中,結尾處,悲痛的菊豆“接過”了早先楊金山未能扔出的火把,藏匿著菊豆全部悲喜的染坊瞬間成了一片火海。

世俗倫理的束縛容不得個體違抗,所以,菊豆一廂情願地遵從了內心的選擇,但她沒有顧慮到觸碰倫理禁忌帶來的後果是她無力承擔的。而性格懦弱的楊天青只圖走一步看一步的便捷,以為可以“矇混過關”地做個好人,殊不知即使楊金山死去,繼承者楊天白還是會行使封建家長制的威權,把他們逼到命運的絕境。原來,作為“以身試法”觸犯倫理綱常的菊豆和楊天青,根本就無力自救也不存在他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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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宗族秩序的禁錮

《菊豆》悲劇性的成因,有一點無法忽視,那就是菊豆自始至終的反抗精神,或者說她女性意識的不斷覺醒。如果沒有這個大前提,她和楊天青也不會鋌而走險地去違反明明知曉的倫理禁忌,她們只會遵從既定的秩序,在規則範圍內痛苦地生活,最多僅是發出徒勞無益的一聲聲感慨嘆息。

因為倫理綱常是幾千年封建文明的結晶,是文化傳統形成的不變教條,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一旦反叛就是“咎由自取”。

除倫理外,菊豆和楊天青還面臨著宗法秩序的嚴峻考驗。如果說倫理大體上僅在楊家大院的小圈子裡發揮作用的話,那麼宗法秩序就像是一隻巨大而無形的魔爪讓生於此中的人們無處可逃。

《菊豆》:鞏俐、李保田演繹染坊裡的禁忌之愛

天白出生前,宗法秩序唯一的象徵,是祠堂裡的祖先牌位,和楊金山關係密切,與菊豆、楊天青卻沒多少瓜葛。可孩子的降生,徹徹底底改變了兩人的命運軌跡。

從新生嬰兒的起名開始,宗法秩序就以其嚴謹固定,儀式化、規範化的一整套標準參與了進來,一切變得極為有序。取名時,楊家的多位長者聚於祠堂中,拿出厚厚的家譜反覆斟酌,最後定下叫“天白”,與“哥哥”天青呼應,昭示著楊氏家族世世代代“清清白白”做人的家風。顯然,這個名字是對違背了倫理綱常的菊豆和楊天青的尖銳諷刺。

緊接著的週歲宴席,天白正式進入了楊家一門的大家庭,尷尬的是,天青要當著上百人的面,為他的“兄弟”致辭賀喜,無奈的他只得含糊其辭,痛哭流涕地喝下酒。經過兩次公然“宣判”,被她們打破的秩序反而更加牢靠。天青失去了住在楊家大院的權利,他還得重新回到對叔叔楊金山的孝道上,菊豆則在為人妻為人母為情婦的位置上極度擰巴地活著。

《菊豆》:鞏俐、李保田演繹染坊裡的禁忌之愛

宗法秩序是以家族為單位的強大力量,是更高級的家長制,一個人從生到死都要受其約束。楊金山葬禮的一場戲,算是全片最大的隱喻,非常符號化地揭示了中國傳統社會文明中宗法秩序潛在的巨大能量。

面對浩浩蕩蕩的送葬隊伍,菊豆和天青異常孤獨,為顯示孝道她們需要執行擋棺49次的風俗,天白抱著牌位坐於棺材前端,仰拍的畫面中眾人抬著棺材一次次從兩人身上穿過。雖然楊金山已死,但代表其家族地位行使權力的天白仍然高高在上,菊豆和楊天青還是要被狠狠地踩在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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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語

張藝謀的《菊豆》,通過對楊家大院這一普通民眾生活的細膩刻畫,表達了女性自我意識覺醒之下,生命本能、個體尊嚴與倫理宗法秩序的衝突,及悲劇命運循環釀成的難以逆轉,引發觀眾對民族傳統文化中一些深層問題展開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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