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題三絕代序
秋雨春燈和定庵，劍寒簫咽我何堪。百年憂憤終無補，收拾零箋飽瘦蟫。
白頭回到少年時，今昨全非後可知。十萬狂花歸一枕，點燈重讀定庵詩。
地下何顏見定公，和詩三百盡虛空。魂歸更莫春坭化，且看山河不落紅。
《石頭齋步和定庵己亥雜詩》
敢將幽憤託前賢，竭盡平生兩淚泉。世變若從詩史論，今年合署定庵年。
百八年來剩夕曛，詞場蟲鶴瘞三軍。燐青骨白紅潮裡，留得人間頌聖文。
斷盡花魂更蝶魂，禁城春色鎖重閽。成坭未脫東皇手，生死輪迴亦聖恩。
故人南北幾青山，生不能拋亦強顏。三十年來鵑血冷，淚澆天地喚魂還。
起看殘宵斗柄斜，有涯生卻恨無涯。江山從古多風雨，已落花憐未落花。
不記當年黃土坡，帝城花月聽鳴珂。夜烏啼斷紅陵寂，雨溼天陰鬼哭多。
莫測天心降此才，蒼生作注霸圖開。龍身未肯歸黃土，驚聽紅潮夜半回。
河凝嶽滯失蟠蜿，地醜天媸萬怪蹲。剩起義山同一嘆，夕陽紅斷樂遊原。
當時置我荊高側，生不離兮死非別。入地空懷烈士心，支天且用書生骨。
春色年年送別難，花飛到地始心安。開遲落早尋常事，忽作人間浩劫看。
牛鬥憑誰認劍光，文章空老退鋒郎。憐他臺閣新妝好，畫得山眉爾許長。
百萬蟲沙報主恩，同時頗牧幾人存。論功暫上麒麟閣，索命重開地獄門。
千年命脈系庚寅，帶雅襟騷跡未湮。掃盡劫塵留史鑑，要教天地識詩人。
難從晴雨測天心，九死當時上六箴。不信人間還有舌，林鶯巢燕亦齊喑。
騷魂歸不到湘皋，地鬥天爭氣正豪。已遣衛兵持斧鉞，更將文命試弓刀。
海雲東望憶麻姑，為看揚塵耐苦劬。便欲騎鯨撇波去，不勞兒女更牽裾。
三黜當時只一身，寧甘屈蠖勝批鱗。百年殘局留奇著，不枉嵩呼拜北辰。
天舂地撞海濤音，忍聽人間絕命吟。北望燕山紅盡處，夕陽如墓葬詩心。
蒼天老病我何之，剩點心燈禮藥師。瑤苑誰來掇仙草，菖蒲萎絕已多時。
炙手文章冷眼看，憐渠色相太彫殘。含顰莫罪東山妓，事客何如事主難。
一黑橫吞四百州， 空驚鬼火夜來稠。重山覆水傷心地，並作胸中萬疊愁。
木葉敲窗山鬼若，江干繭足湘累若。天不能言瘖啞若，地無可語痴呆若。
平生失計託蟫魚，負盡狂名更禍渠。燈下讀來先一哭，眼中都是待燒書。
封事何須上綠章，萬花低首一言堂。漢宮來去無人管，飛燕承恩舞畫梁。
空將膏血飼蒼鷹，貧病誰堪與歲增。見說太平真有象，策勳西北正脩陵。
聽說東風不見花，只應春亦厭貧家。獨尋村店狂賒酒，自汲山泉漫煮茶。
東南金粉氣難支，剩把新愁種入詩。得句甘為天下唾，陶潛阮籍不同時。
千古滔滔只數君，杜詩陶酒與韓文。我來空抱蒼茫感，哭斷中原萬里雲。
此是平生未有奇，嘔心來和定公詩。如何淚血將枯夜，猶化孤螢照水為。
百年生死兩艱難，那覓桃源得暫安。眼底非秦亦非漢，看花開落一春寒。
鵑聲死後鶯聲老，始信東君太薄情。簌簌紅牆花落盡，夜來風雨泣幽貞。
同住人間第幾生，拜他蘭姊與梅兄。多情各抱飄零恨，萬一相逢在玉清。
江山疑夢夢疑非，蝶老逢春亦懶飛。誰信白頭宮女淚，篋中猶漬舊時衣。
我心如水未瀾初，萬恨千愁一例祛。脩到無塵無劫地，獨留天眼覷天書。
海塵翻後又經年，不待回頭已惘然。心史合從心上葬，肯教雙淚落君前。
百戰歸來尚赤心，那知恩淺與讎深。生前幸識廬山面，身後無勞像鑄金。
馱愁日月兩驂騑，千載猶循舊轍飛。寄語當時遼海鶴，世無華表莫輕歸。
世人曰殺頭仍在，我獨平生與己親。此膝不為天下屈，只除曾拜自由神。
一笠何時更一簦，扁舟永憶十年燈。如今剩有無窮懺，許作紅塵帶發僧。
世多陰算陽謀事，雙目難逃耳飽聞。差倖蠹魚留命在，至今猶啃劫餘文。
近來消息問何如，絕代蛾眉海上居。亦擬乘桴從此逝，不勞青鳥為銜書。
佛眼看來總是空，轉頭誰拙又誰工。爭將聖諭傳千古，忙煞當朝太史公。
住近梅花夢亦馨，朅來心跡愛清泠。褰簾坐老人間夜，冷看蒼龍大角星。
禁他一夜倒春寒，湖上梅開我獨看。慟汝芳心垂死際，尚抬妝面向人丹。
安排紅紫待新雷，造物無聲枉費才。休怨玉門春不度，禁城鴉喚晚寒回。
朝來騎鳳夕驂鸞，禁苑還如閬苑看。杏婢桃奴紛固寵，至尊何吝賜花官。
雞犬千年望太平，帝星依約九天橫。倉公不救人間病，虎後狼前著眾生。
空負詞名與劍名，一池風皺豈幹卿。好鉗春鳥秋蟲口，更塞天噓地噏聲。
我生何幸劫闌時，神鬼茫茫懵未知。五十三年春夢裡，葬花空續斷腸詞。
嘗聞西土論天演，信道無私豈有公。卻是人間最私處，禁垣花信不曾通。
同舟仙侶涉瑤潢，認得秦郎與柳郎。各訴飄零各垂淚，藤枯井冷夜臺旁。
春魂無住竟何方，東海微塵又一揚。已是十分秋到骨，那堪零露夜瀼瀼。
大翼羞隨百鳥翔，中原袖手送斜陽。前朝第一傷心曲，井水知誰唱柳郎。
去去浮塵終不返，茫茫來日更難知。憑高望極虞淵底，擘地迴天任在斯。
挑燈夜夜看輿圖，認得齊煙九點無。北望黃沙非故國，春風不度月輪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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