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水墨,濃濃真情——品味朱自清筆下家的記憶

作為民國的散文大家,朱自清的散文自成一派,除了《荷塘月色》《槳聲燈影裡的秦淮河》等膾炙人口的名篇,先生也留下了如《冬天》《兒女》《給亡婦》等與家庭生活有關的佳作,具有獨特的美學價值與人文價值。

淡淡水墨,濃濃真情——品味朱自清筆下家的記憶

朱自清散文集封面

說起家的回憶,首先想到的就是家中的食物。一日三餐,柴米油鹽,父母用心製作的食物流經我們的胃,又通過時光的沉澱,將家的味道牢牢封存在我們的腦海中。

對於朱自清來說,家的味道是一道再平常不過的白水豆腐。做法也出奇的簡單,不過就是用一口鋁鍋燒開水下豆腐,再蘸上醬油吃。但就是這樣一道簡單的菜,卻讓他久久不能忘懷。在散文《冬天》中他寫到:

“父親說晚上冷,吃了大家暖和些。我們都喜歡這種白水豆腐,一上桌就眼巴巴望著那鍋,等著那熱氣,等著熱氣裡從父親筷子上掉下來的豆腐。”

——《冬天》

寒冷的冬天,一間老屋,一個方桌,父親和兒子們圍坐,屋外是呼嘯的冷風,屋內是暖融融的熱氣,吃進一塊豆腐,身上熱了,連心都暖了。

淡淡水墨,濃濃真情——品味朱自清筆下家的記憶

而當朱自清成立了家庭,變成父親後,他筆下的家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在散文《兒女》中,他描繪了和妻子養育一眾兒女的趣事與難事,五個孩子正是玩鬧的年紀,每次吃飯都是一場千軍萬馬來襲:

“於是哭的哭,坐的坐,局面才算定了。接著可又你要大碗,他要小碗,你說紅筷子好,他說黑筷子好;這個要乾飯,那個要稀飯,要茶要湯,要魚要肉,要豆腐,要蘿蔔;你說他菜多,他說你菜好。妻是照例安慰著他們,但這也顯然是太迂腐了。我是個暴躁的人,怎麼等得及?不用說,用老法子將他們立刻征服了。”

為人父母讀到這一段肯定要忍俊不禁,這吵吵嚷嚷,又哭又笑的不正是家的聲音嗎,只不過少時我們無憂無慮,享受著美食與關愛,而在為人父母之後,成了被鬧的對象,才懂得了父母的苦心。

但朱自清筆下的家庭回憶並都不都是歡樂的,在與結髮妻子妻子武鍾謙結婚12年後,武因為操勞過度,於31歲病逝。不同於前兩篇的溫暖,紀念武鍾謙的《給亡婦》一文細數了妻子和他結婚後經受的操勞與苦楚。一個全心付出的妻子,一個不辭辛苦的母親,一個連逃難都要帶著丈夫的一箱書的女人,沒有享受過一天輕鬆便早早地離開了人間,讀來令人哀傷。

“謙,日子真快,一眨眼你已經死了三個年頭了。這三年間世事不知變化了多少回,但你未必注意這些個,我知道。你第一惦記的是你幾個孩子,第二便輪著我。孩子和我平分你的世界,你在日如此;你死後若還有知,想來還如此的。”

——《給亡婦》

《冬天》寫家庭的溫暖、《兒女》寫父親對兒女的愛、《給亡婦》寫夫妻情感,三篇各有側重,卻有一個共通點:那便是朱自清對於家庭的深厚情感,以及文字中湧現的濃濃真情。而這樸實、真摯的情感表達與他平易質樸的語言、純熟的白描技法相輔相成,構成了一幅意蘊悠長的水墨畫,讓讀者產生了持續的共鳴與感動。

淡淡水墨,濃濃真情——品味朱自清筆下家的記憶

朱自清

朱自清散文的語言風格多變,可以是華麗優美的,如《荷塘月色》繁複的修辭與《槳聲燈影裡的秦淮河》裡大量疊詞的運用;也可以是針砭時弊的,如《知識分子今天的任務》《阿河》等。但當他的主題觸及家庭,他的語言便是質樸自然的,像一杯清茶,緩緩地流過讀者的心頭,溫柔醇厚,撫慰人心。如《兒女》中描繪兒女們的可愛形象, 口語化的語言,通俗易懂,卻觸動了讀者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阿毛現在五個月了,你用手指去撥弄她的下巴,或像她做趣臉,她便會張開沒牙的嘴咯咯的笑,笑得像一朵正開的花。”

——《兒女》

在場景的選擇上,無論是冬夜的暖意、還是飯桌上的笑與鬧,亦或是兒女們的牙牙學語,朱自清描寫的無不是生活中的平淡場景,卻在這平淡中,顯出生活的真意來。朱自清筆下的家沒有物質上的富足,一間小屋,屋中家人閒坐,燈光可親,白天玩累了的娃娃們此刻在父母的膝頭昏昏欲睡,就是一幅俗世中最溫馨的畫。

淡淡水墨,濃濃真情——品味朱自清筆下家的記憶

而純熟的白描手法和精確的細節描寫讓朱自清的散文充滿畫面感,猶如一部老電影,值得反覆體味。從《冬天》三個不同場景的描繪,到《兒女》中講述育兒的苦與樂,朱自清都是用寥寥幾筆就構築出一幅幅生動的生活圖景。

說起細節描寫,在《背影》中,先生曾用探、攀、縮、爬等幾個動詞展現父親越過鐵軌為自己買橘子的情形,而在《冬天》中,他描寫父親夾豆腐:“父親得常常站起來,微微地仰起臉,覷著眼睛,從氤氳的熱氣裡伸進筷子,夾起豆腐,一一放在我們的醬油碟裡。” 僅用仰、覷、伸、夾四個動詞就將一位關愛子女的父親形象躍然紙上。

朱自清的抒情隨性而至,從不刻意鋪陳,讀者卻能從中感受到他的至情至性:

“有一回我上街去,回來的時候,樓下廚房的大方窗開著,並排地挨著他們母子三個;三張臉都帶著天真微笑地向著我。似乎台州空空的,只有我們四人;天地空空的,也只有我們四人。”

——《冬天》

這是《冬天》中的最後一段,彼時朱自清和髮妻以及兩個孩子因為教職變動來到台州,在那裡度過了一個寧靜的冬天。他憶及台州的山水,也想起此前與妻子共同度過的時光,有感而發寫下了如此動人的文字。幾年之後,髮妻身亡,那段美好的時光也永遠地封存於文字中,一去不復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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