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增城，申軍良接受媒體採訪。圖/瀟湘晨報記者 溫豔麗
尋子15年，申軍良終於找到兒子申聰。
3月12日，他在接受瀟湘晨報記者採訪時描述：“妻子到了刑警隊就下不了車，兩條腿都軟了，在那放聲大哭，我也控制不住，眼淚拼命地流。”
平復了一下午情緒後，7日傍晚，申軍良夫婦與兒子團聚。在廣州這些天，和兒子一起晨跑、學習、聊天等，甚至吃孩子的剩飯都是香的，“我之前沒吃過別人剩下的。”
關於孩子的反映，他問孩子知不知道自己是被拐的，“兒子說前幾天才知道，當時看到有人找申聰，沒有想到幾天後自己就是申聰，這麼神奇。”
申軍良提到，這15年為找孩子，家裡的車子、房子都賣了，也曾乞求別人贊助打印尋人啟事的費用，一年最高發了差不多10萬份。
他同時坦言，這些年沒能陪伴在另外兩個孩子身邊，很虧欠，接下來，他希望迴歸家庭，“希望（拐賣孩子）那些人受到嚴懲。”
對話申軍良
【1】見面：失控流淚
瀟湘晨報：你們回濟南了嗎？
申軍良：還沒回濟南，也快了，廣州這邊還有點事情沒辦完，主要是關於孩子的一些事情。
瀟湘晨報：孩子跟你們在一起嗎？
申軍良：一直在一起。
瀟湘晨報：第一次見到孩子是什麼場景？
申軍良： 3月7號午飯前，警方把我們接走了，就說去辦手續，我們心想一定很快可以見到兒子了。當時心情很難平復，非常激動，我妻子剛到刑警隊就下不了車，兩條腿都軟了，在那放聲大哭，我也控制不住，眼淚拼命地流。
警察說你們這樣會嚇到孩子，要控制情緒。然後一直在裡面辦手續，調整情緒，直到晚上才見到孩子。15年啊，其他人很難體會到這樣的感情，根本控制不住。
瀟湘晨報：可以描述一下嗎？
申軍良：見面前，好多工作人員在過道里跑，我就知道了快要見到兒子了。沒多久就有兩個警察帶著孩子進屋，即便戴了口罩，但我一看到就知道那是我兒子，胎記特別明顯，他的胎記什麼模樣，在哪個位置，我至今都記得清楚。
瀟湘晨報：然後呢？
申軍良：我之前設想過無數次我們見面的場景，想了見面後我該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激動到不知從哪說起。我看到兒子眼睛裡閃著淚花，淚水沒流下來，我很心痛。我想起在他小時候，有一次我下班回去，他看到我就哭，我就抱著他，讓他趴在我肩上，不停地拍他後背。
【2】幸福：一起晨跑
瀟湘晨報：十分心疼孩子。
申軍良：真的心疼。那天我的心情就是傷心，激動，哭完之後，上上下下打量我兒子，細細觀察他每一個動作，甚至每一個眼神，他眨一次眼我都觀察得非常細。
我們當天見面、聊天、吃完飯之後，心理輔導老師對他說今晚上就跟爸爸媽媽睡吧，怎麼樣？我注意到孩子眼神就看著前面的一個地方，很沒神，不知道在看什麼，說“好”。
心理輔導老師離開的時候，兒子眼裡一直含著淚水，我知道我兒子的心裡，熟悉了兩天有點捨不得老師，我現在想到那個場景還很心酸。
瀟湘晨報：很難受？
申軍良：非常難受。其實我不輕易流淚的，這麼多年從沒當別人面哭過，但是看到兒子那樣，我淚水真的控制不住。雖然我們是真正的親人，但15年未曾謀面，對他來說我們可能已是陌生人。一個孩子，突然要對陌生人叫爸爸媽媽，熟悉的人都不在他們身邊，無依無靠，真的很心疼，畢竟他是無辜的。
瀟湘晨報：孩子在廣東梅州生活得怎麼樣？
申軍良：一般，普通家庭。
瀟湘晨報：相處了這些天，他對你們接受了嗎？
申軍良：我兒子很好，通情達理，是個非常棒的小夥子。有天晚上我跟他聊天，因為之前都沒休息好，實在撐不住，我聊著聊著就睡著了。
大概一個小時後我醒了，發現我身上多了一件衣服，原來是兒子把衣服脫下來蓋到我身上。他外套脫下來後，衣服那麼薄，到了晚上我看到他用胳膊摟著他自己，特別感動。
我們分開15年，但是他好多習慣、性格跟我們這邊家人太像了，比如為別人著想得多一點。這麼些天聊了很多，包括學習、前途。
瀟湘晨報：除了聊天，你們還一起做過什麼？
申軍良：今天早上，我們就一起晨跑。跟孩子在一起，我真的很幸福的，這幸福是發自內心的，心裡暖暖的。他馬上中考了，我還陪他一起學習，孩子說，經過這件事情讓他更加成熟，讓他明白了很多的道理，人付出就會有收穫。我問他怎麼明白的，他說比如爸爸，你找孩子15年，找到了，說明有你的堅持，有你的付出，才最終找到了我。
【3】剩飯：原來真香
瀟湘晨報：孩子知道他是被拐的嗎？
申軍良：當天我情緒稍微平復之後，問孩子知不知道自己是被拐的，他說知道，前幾天才知道，當時看到有人找申聰，沒有想到幾天後自己就是申聰，這麼神奇。
瀟湘晨報：孩子有向你們提什麼要求嗎？
申軍良：沒有呀。雖然他喜歡的食物跟我們那邊不一樣，他媽媽還是每天花心思注意他喜歡吃什麼菜，怎麼做，用心記下來，我們生活得非常融洽。
吃飯的時間，他可能就說媽媽，有點多，我飯量沒這麼大。他媽媽就說先吃，實在吃不完，給媽媽。前天早晨，他說不喜歡豆漿，我說不行就給我吧，原來吃兒子剩下的東西這麼香。最後他飯吃不完，我說也給我吧。雖然那天我已經吃的很飽了，真的，我之前沒吃過別人剩下的，原來這麼香。
瀟湘晨報：你們對申聰那麼好，他適應嗎？
申軍良： 其實申聰對我們更好，我能感覺到。他懂得感恩，知道孝順，太懂事了。
瀟湘晨報：對於接下來的生活，他自己有什麼想法？
申軍良：什麼事情我都會尊重孩子，目的只有一個，希望孩子以後身體好、學習好、工作好、一切都好。等我全部忙完，申聰的生活、上學、養父母等諸多問題，我都會一一回應。
瀟湘晨報：很多人都說這是個奇蹟，你怎麼看？
申軍良：這不是什麼奇蹟，無論什麼事情，堅持下來都會有好結果。可能每個人想法都不一樣，我想我一定要找到我兒子，不忘初心，從我兒子被拐那天，我就發誓一定要找到我兒子，這是我一直以來的信念。
【4】十萬：尋人啟事
瀟湘晨報：父母知道了嗎？
申軍良：知道了，特別高興。沒有他們的支持我也堅持不來，特別困難的時候，我父親幫忙到處借，當時沒有一分錢收入，家裡的車子、房子都賣了。
瀟湘晨報：這一路著實不易。
申軍良：可能外人體會不到，出去找孩子，沒有經濟來源，每天都是花錢。我就吃泡麵，住二三十塊的小旅館，非常潮溼，一住幾個月，要是附近沒有小旅館，只能睡大街上。打印尋人啟事，人家打印店最低五毛，最後收我三毛，因為我每次都打印很多。
瀟湘晨報：最困難的時候是什麼樣的？
申軍良：家裡沒有一分錢收入，我母親在那裡哭，說怎麼辦，能不能先在哪裡工作一下，賺點錢再出去找，親戚朋友就這麼多，全部都借遍了，身邊還有孩子。
我父親最後說了一句，我印象非常深刻，他說做什麼事情，能比找人更重要呢？其實真正的煎熬和痛苦外人體會不到，我們最痛苦的時候，最煎熬的時候，都在我們心裡，所以說沒有家人支持，沒有親戚朋友支持，根本走不下來。
瀟湘晨報：你知道要從哪裡開始找嗎？
申軍良：我知道是誰搶走的，所以是打聽人販子的下落，以人販子為中心。我追周容平，周容平落網之後，張維平就出來了，一環扣一環，每個時段都有每個時段的目標，以哪個點為中心，不停不間斷。
張維平說賣到增城，我就把增城找了個遍，一年零三個月，尋人啟事我發出去十幾萬份。
後來張維平又說在紫金（縣），我就去紫金找，找出來五十多個孩子，經過對比都沒對比上。
我前幾天跟申聰還講到，做夢也沒想到他被賣到了梅州，如果我知道，我去梅州去找，一下就能把他找回來。
【5】乞求：贊助尋人
瀟湘晨報：聽說你們有個找孩子的群，找到後就退群？
申軍良：沒有說找到孩子退群，因為當時這個群早就不用了，兩年前就沒有用了。
瀟湘晨報：為什麼？
申軍良：這個群是我建的，我就想把那些丟失小孩的家庭帶出來，讓他們知道他們的孩子被賣到了哪裡，他們的孩子誰拐走的。
我拉他們進去之後，一說找孩子，誰都不願意出來，你也沒空，他也沒空，整天找孩子，做不做生意了？我在群裡說話，也沒人回我，我讓他們互相加一下微信，就解散這群了。
瀟湘晨報：沒人理你？
申軍良：我發尋人啟事，把9個孩子全貼在一張（紙）上，希望人家也出一點尋人啟事的費用，沒有一個人說話。之前有一次在廣州錄節目視頻，來了幾個家庭，我當面找他們聊尋人啟事的事，想商討印多少，還要不要印，其中一個家庭的媽媽給了我一兩千塊錢吧，說“申大哥，這些年你也沒少辛苦，馬上春節了，印刷尋人啟事先給你這麼多，我身上來時也沒帶太多錢”。
另外也有其他尋人的家長，對找孩子不積極。就這樣，這個群沒有什麼意義，2017年建的，2018年解散了，並不是說找到孩子就退群。
瀟湘晨報：你怎麼看待這個現象？
申軍良：非常心涼。沒有我這15年的堅持，他們誰會知道孩子被弄到哪裡，誰會知道有個人販子叫張維平，並且還拐賣了他們的孩子。其實後來我也想通了，人家選擇了迴歸家庭，咱們也沒辦法的。
瀟湘晨報：其實你也能理解。
申軍良：每個人都有選擇是不是，他找與不找孩子，我不能去強迫別人。其實找孩子這15年，我知道大家都非常苦非常難，要注意好自己的身體，要堅持下去，孩子都會找回來。
【6】希望：嚴懲人販
瀟湘晨報：你有跟另外兩個小孩說他們有個哥哥嗎？
申軍良：這麼多年我都不在家，我不停地往廣州跑，心思都在廣州，小孩們從小就知道，感覺虧欠他們了。自從我出去找申聰，家裡兩個兒子上學也沒人接送，才幾歲，就自己揹著書包走路去，走路回。
瀟湘晨報：接下來會更多補償申聰嗎？
申軍良：其實有人提醒過我，雖然申聰15年不在家，家裡還有兩個孩子我也一樣沒給他們疼愛。現在申聰找到了，將來三個孩子我盡我所能，都會一樣補償他們，做一個好爸爸。
瀟湘晨報：你之前說找到申聰親自開車來接，辦到了，還有其他諾言嗎？
申軍良：找到申聰之前想了很多，希望人販子、搶孩子的幾個人全部受到嚴懲，希望不要再有拐賣案件了，這個案子能起到震懾作用。
為了找孩子，我從企業管理到負債累累，對我的家庭和我的人生代價太大了，真的，傾盡了所有，我人生的15年，主要都放在找孩子上，現在我希望人販子受到嚴懲。
瀟湘晨報：未來什麼打算？
申軍良：這麼多年，父母也七十多歲了，我想找份穩定的工作，因為我三個兒子，還有這麼多外債，希望能為孩子提供好點的生活條件，把孩子養大。
瀟湘晨報記者溫豔麗 實習生李博超 譚思慧 黃紫薇
（本文由樹木計劃作者【瀟湘晨報】創作，在今日頭條獨家發佈，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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