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藏高原,日漸消逝的冰川,斑駁永恆的年輪

樹語者:消逝的冰川,永恆的年輪 | 朱海峰

青藏高原,日漸消逝的冰川,斑駁永恆的年輪

朱海峰在SELF講壇演講現場

他來自中國科學院青藏高原所,不僅是一位科學家,還是一位“樹語者”。他熱愛青藏高原的一切,也為青藏高原正在消逝的冰川感到惋惜,他用最獨特的方式尋找歷史的痕跡,找尋那片高原曾經動人的旋律。

這裡是青藏高原:地球縮影(第一期)

這裡是青藏高原:地球縮影(第二期)

他是中國科學院青藏高原研究所副研究員朱海峰,他作為演講嘉賓登上SELF格致論道講壇,帶領我們用年輪,走進青藏高原的冰川世界。


以下內容為朱海峰演講實錄:


大家好,我是來自中國科學院青藏高原研究所的朱海峰,我今天演講的題目是“樹語者”。

看到這個詞不知道大家首先想到的是什麼?是不是吳宇森導演拍的電影《風語者》,講的是二戰時期美國軍事情報總是被日本人破獲,所以他們想了個辦法,就用土著人交流。

另一部電影是《阿凡達》,是真的和樹進行交流,這裡的人叫納威人,他們用辮子和樹通過一個叫Tsaheylu的方式,瞭解祖先的聲音。那我們的“樹語者”是幹什麼呢?我們不會土著人的語言,也沒有那麼長的辮子。雖然我有鬍子,但是鬍子不是用來和樹交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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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方式是通過樹木的年輪,樹木每年都會形成一個年輪,年輪會記錄時間,還可以記錄環境變化的信息。怎麼記錄呢?比如說,在比較寒冷的地方,樹木生長短板是熱量。當氣侯寒冷的時候年輪就長得比較窄,當氣侯適宜的時候年輪長得比較寬,所以這種寬窄的變化,反應當時的氣候是怎麼冷暖變化的。如果有石頭砸了一下,樹留下一個傷疤,通過年輪就知道它是什麼時候形成的。

我們前段時間在哈爾濱開過樹木年輪研究的大會,初步的統計了一下,在中國現在從事樹語研究的人大約已經有300多人,是非常大的一個群體。

我們每年都要到野外考察,在2014年去巴基斯坦考察的時候,我的大女兒已經6歲,她問我:“爸爸,你為什麼老是去那麼遠的地方取樹木年輪呢?北京有這麼多的樹,隨便取點不就得了嘛!”我說我要研究那裡的冰川、氣侯是怎麼變的,道聽途說不行,靠北京的樹也是不可以的,所以我要到青藏高原去

我們知道青藏高原主要受兩大環流系統的影響,一個是來自南部印度洋的南亞季風,也叫印度季風,在中國我們叫西南季風;另一個就是來自大西洋的西風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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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大環流系統從海洋帶來充沛的水氣,然後遇到青藏高原這種比較高的地方——青藏高原是全球最高的地方了。它在低海拔的地方降水;如果在高海拔的地方,隨著海拔高度的升高,每升高一千米氣溫就會下降6攝氏度,所以在高海拔的地方是降雪而不是降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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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雪經過長時間的積累就變成了冰川,我們看到藍色圈內有白色的地方都是永久積雪和冰川分佈的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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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在青藏高原拍到的一些冰川的照片,冰川為青藏高原周邊一些國家和地區提供了豐富的水資源,另一方面提供了美景,陶冶我們的情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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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在藏東察隅縣考察過的一條冰川,叫阿扎冰川。在1984年的時候,它的末端是靠下面的,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到2016年它往上退,化掉了很多,大約有800多米,所以退縮非常嚴重。

俗話說“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通過以前的衛星照片,我們可以看到冰川發生了什麼變化,以及正在發生什麼變化。中國有非常悠久的文化歷史,但是樹(冰川)的歷史在哪裡,我們怎麼知道呢?沒有那麼多人跑到冰川裡邊去做記錄,因為太深太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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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米堆冰川的航拍照片,紅色的區域是當時小冰期的時候冰川往前走,它不停推動地表的巖塊,像推土機一樣。這不僅是一個推土機,而是成千上萬的推土機不停地往前推,

推出了冰磧壟,就像冰川的作案現場一樣,它留下了痕跡,但是上面長了非常多的樹。

我們就在想,樹是不是可以記錄冰川的變化歷史呢?另外,如果當時冰川前面有樹站在那兒,冰川過來把它傷害了,如果我們找到傷害的證據,就可以知道冰川什麼時候到那裡。所以我們要解答一個問題,冰川退縮了之後,樹要花多長時間長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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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們巴基斯坦喜馬拉雅山最西端的南加帕爾巴特峰,下面一個叫Raikot的冰川,1934年德國人在這考察過,這條藍色的線是當時冰川末端的邊界,當然大家看不到白色的冰川,因為上面被一層表磧物覆蓋了,表磧物就是土壤、沙石、石頭等。

大家看ABCD四個點有幾塊岩石,等我們2014年去的時候,這幾個岩石還在,但是冰川已經不在了,往後退後非常多。黃色虛線內框的就是一些樹,如果我們知道這些樹的年齡,就可以知道冰川退了多長時間之後,樹木才能長出來。

我們通過年輪把樹的年齡統計出來,我們在這個地方找到的最大的一顆樹是1945年出生的,與1934年一減就是11年。所以我們知道在冰川退縮之後,樹木可以花11年就可以長出來,這是非常快的一個事情,我們通過樹木的年齡,就可以知道冰川退縮的歷史。

大家可能會有疑問,我們怎麼知道樹木的年齡,是砍樹嗎?不是的,樹太大是沒法砍的,我們是通過生長錐在樹裡鑽一個樹心。這是我的巴基斯坦學生Fayaz在取樣,我們在冰川的冰磧壟上來鑽取樹木的樣芯。鑽到底以後,有一個掏勺伸進去,把樹木年輪的樣本取出來,倒兩圈就可以把這個樹芯給扭斷,然後就取出來了。

取出來之後,我們非常迫切想知道是不是跟我們想的一樣,要先數一數。這裡面有一個傷痕,因為樹被石頭砸過,當數到傷痕跟你想的是一樣的時候,你就會感到特別興奮。這是讓我感到非常高興的一件事情,當然並不是所有時候都是這麼興奮的,有時候走在那個地方,一看冰磧壟錯綜複雜,頓時就感覺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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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冰川前進,原來有樹站在這裡,冰川的力量非常大,可以把非常大的石頭推過來,然後就會把樹砸傷。這個樹特別巧,正好石頭到這兒就停止了,沒有把它砸死。它是比較幸運的,我們也是比較幸運的,我走了好多冰川,終於找到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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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年輪的照片,當然取出來並不是這麼光滑的,我們要回到北京的實驗室用砂紙進行打磨,這像是木匠乾的活。年輪裡面可以看到有幾個小洞,是樹木當時的傷疤造成的洞。

人用刀子割傷之後會留下傷疤,人的傷疤就是血管裡面的血小板,不停地彙集最終堵上,才形成了傷疤。而樹木靠的是油脂、松脂,通過樹脂道,如果它受傷了會分泌很多的油脂把傷口進行癒合,防止病菌和外來的傷害能夠繼續腐蝕這個樹木,保持這個樹木的繼續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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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再放大一下,這是樹木年輪切片的照片,紅色的括號是整個的年輪。我標了兩部分,一部分是在樹木生長的早期,一般是5到8月份,它生長比較快,形成層分裂得比較快,形成的細胞比較大,顏色比較淺,這一部分叫做早材。

當生長季末期氣溫逐漸下降變冷了,樹覺得太冷了,應該慢慢收縮了,不再生長該休眠了,所以細胞比較小。那時候積攢的有機質不停地在細胞附著,所以顏色比較深,細胞腔也比較小,這部分叫做

晚材。

通過年輪,我們不僅知道石頭是哪一年砸下來的,還可以知道在哪個季節下來的,可以精確到月份,這是樹木年輪非常有效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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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這種方法,我舉一個例子,大家可能都知道米堆冰川,在2006年中國《國家地理》做選美中國的時候,它被評選為中國最美冰川之一。這是我在米堆冰川的隔壁——米美冰川,用樹木年輪做出來的四次的以前的冰川是怎麼進退的變化。

我們可以看到在16世紀初期的時候,橫線的位置是最遠的位置當時是在小冰期比較寒冷的時候;在18世紀中期發生了一個變化,但不是太大;一直到19世紀末、20世紀初是在退縮的,但是範圍沒有那麼大;在20世紀初到現在,2015年可以看到退縮了1.5公里,這個距離非常大,如果換成水資源是多少呢?

我們用遙感統計了一下,整個冰川消失的面積大約有5.41平方公里,整個冰川的厚度平均下來消失了43米,它的體積大約2億多立方米的冰。我們知道水立方比較大,這相當於大約250個冰立方化掉了,對我們來說,這是一個非常大的固體水資源消失了。

冰川消失的原因是什麼呢?這就是我們用樹木年輪做的另一項工作,用樹木年輪不只可以反應冰川的變化,還可以看以前氣候的冷暖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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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藏東南的一條溫度序列,我們可以看到在20世紀初,黑色箭頭上升速率非常快,以前雖然上升但是沒有那麼快,這可能就正好對應了從20世紀初以來冰川快速退縮的現象,可以說氣侯變暖可能是冰川急劇退縮的一個主要原因。

我們會想,人是不是在旅遊中也破壞冰川呢?我覺得人的力量太小了,因為冰川真的太大了,如果人去刨冰還真是比較費勁。但是如果人把垃圾留在那裡,去的人多了,垃圾會把冰面覆蓋,改變地面的反照率,太陽照到上面會被吸收,會加速冰川的消融。這不是一個太好的現象,保持衛生的環境還是很有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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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科學研究來說,我們需要有重複,通俗地說就是“不能聽一面之詞”,或者說“兼聽則明,偏聽則暗”。為了瞭解整個青藏高原的南緣,從念青唐古拉山、橫斷山,一直到喜馬拉雅山、喀喇崑崙山,這些地方冰川是怎麼變的。最近十年,我差不多考察了近30條冰川,想辦法揭示整個地區過去四五百年冰川是怎麼變的,從歷史的角度來看冰川的興替。

考察冰川過程中,對冰川日久生情,我就寫了一首詩,為冰川寫了一首詩:

為了與你的一次約會

我涉水跋山來到你的面前,猶如馬兒遇見了廣闊的草原

有時欣喜若狂,有時寢食難安

只因對你的瞭解多了一點

只因瞭解你的渴望多了一份貪婪

一天,一天,一天,你似乎秘而不宣,卻又脈脈情含

我看見喜馬拉雅指天的劍,劃出你修長的身段

念青唐古拉雄健的筋骨,突出你優柔的曲線

印度洋溫柔的風啊,送來繚繞的雲霧,化作面紗,半遮你羞澀的容顏

皚皚的白雪凝成瀑布,融入你純潔的心田

鬱蔥蔥的森林梳成長髮,落在你光滑的雙肩

你用那一道道的項鍊,靜靜的訴說著你的故事

你用那奔流不惜的雅魯藏布江水,承載著你感恩的回還

短短的相聚,無奈匆匆的離別,離別啊離別,只為明天更美好的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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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是不是覺得詩挺美的,我自己也是這麼感覺的,因為冰川真的很美。這是在波密縣的棟曲村的一個冰川,叫做棟曲冰川,這是我在318國道上拍的。大家看照片好像是挺近的,但事實上我們走起來是非常遠的,十幾公里我們徒步要一天的時間。

下面跟大傢俱體介紹一下,我們野外考察是一個怎樣的過程。因為我們要進去用一天,出來用一天,在裡面還要工作,還要看冰川,所以花的時間很多,有時候需要四五天,甚至一週的時間。所以我們要帶夠給養,要有住的地方,比如賬篷、睡袋,還有比較容易保存的食物,像土地、白菜、罐頭是必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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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有時候我們也要像“風語者”一樣,需要被保護。這是在巴基斯坦冰川考察的時候,我們研究所和巴基斯坦SUPARCO有一個合作,會有軍隊保護,我們享受了一下比較高級的安全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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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自然地理學研究的人,不僅需要徒步,還需要爬山,要有攀巖能力。有時候還需要

溜鐵索,這是雅魯藏布江的一個支流,中間有一條河,我們通過一根鋼絲繩滑輪滑過去,所以我們還要有“走鋼絲”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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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餓了還要做飯,既能上得了山岡,還要下得了廚房。不知道大家見過沒有,這叫羊肚菌,是個非常稀有的菌類,多摘一些我們就可以做一頓飯了。吃完了飯,我們還可以吃點飯後水果,有純野生的草莓,偶爾有點牛糞也沒關係,都是純天然有機的organic。到達的時候我們會扎賬篷安營紮寨,晚上在賬篷裡面看看書,看看星光,也是很愜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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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工作現在才開始,在冰川上一看感覺很廣闊,人顯得像小螞蟻一樣。大家看上去冰川好像很平坦的,實際上走起來不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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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冰川的冰瀑布,冰瀑布下來像水瀑布一樣,也是符合動力學的原理。它產生一些波浪,冰也是流體,這一道道是冰浪。冰浪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平坦,人走在上面很困難,有四五米高,我們要時刻防止不小心滑下來。

冰川表面也還有一些河,表面不停地融化,有好多冰川的冰舌在4千米以下,在下沉的時候表面會形成一些冰面河。我們剛才看到的是比較乾淨的冰川,但是在末端就會有越來越多的表磧物了,所以看起來很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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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幅圖裡的黃圈裡是一個人,他沒有保護色。人在這上面走,走一步就要想到後面的三四步怎麼走,否則被石頭砸到是非常危險的事情。

經過這麼多年的工作,有的冰川我去了三四次,像米堆冰川我去了不下二十次。就這樣,我圍繞著青藏高原,在2016年的時候把山的東南西北坡幾乎走了個遍。

2016年11月中旬的時候,最後一天考察冰川——安娜普納冰川,我在冰川穀裡走,我感覺有的東西像要從我腦子裡流出來一樣,我想我要快點把它寫出來,寫著寫著我感覺需要把它唱出來,所以我就唱出來了。我就拿手機來錄音,錄著錄著一陣冷風下來把我手機凍沒電了,我只好不停地唱,最後把它印在腦子裡。後來回到北京,在我夫人和女兒的幫助下寫了一首曲子,把這首詩改成了歌,下面給大家分享一下我寫的那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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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大家,最後想給大家說的是青藏高原真的很美,地理學真的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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