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語地名漢譯過程中的種種現象

任何一種民族語言系統,都必然受到本民族社會狀況、風俗習慣、宗教信仰、價值觀念、心理素質、思維方式和審美情趣等因素的影響和制約。任何民族語言都負荷著該民族深厚的文化內涵,猶如人類歷史的活化石。內蒙古是一個以蒙古族為主體,以漢族為多數的民族自治區。它鄰近山西、陝西兩省的西部地區,自古以來就是民族雜居之地。內蒙古境內的地名,主要有蒙語和漢語兩大類,亦有少部分其他民族語言的(如鄂溫克語、滿語、突厥語),呈現出多姿多彩的文化色彩。本文著重分析蒙語地名的命名依據和構詞類型,探討蒙語地名漢譯中的幾種現象,描述其獨特的文化特徵。

蒙古語地名漢譯過程中的種種現象

一、蒙語地名的命名依據

給一個地方起名字,是為了便於稱說、記憶、方便人們相互間的交際。命名的依據,與這個民族的文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忠實記錄了民族生活的印跡,是該民族社會狀況在地名方面的外在表現形式。羅常培先生在其名著《語言與文化》中深刻指出:“語言文字是一個民族的文化結晶。這個民族的過去的文化靠著它來流傳,未來的文化也仗著它來推進。”蒙語地名反映了蒙古民族的歷史,具有鮮明的民族特點。蒙語地名的命名依據,大致可以分為以下幾個方面。

蒙古語地名漢譯過程中的種種現象

1.以部落名稱命名

蒙古民族有著悠久的歷史。“蒙古”,最早只是一個部落的名稱。這一名稱最初見於唐代記載,史稱“蒙兀室韋”。當時蒙古部落在今天的額爾古納河南岸幽深的密林裡生活著,大約在9—11世紀,一部分逐漸西遷,到了鄂嫩河、克魯倫河和迭刺河的三河上源一帶,分成尼魯溫蒙古和迭兒列廳蒙古兩大分支,每一分支又分成大大小小的許多氏族部落。蒙古語地名中,有些就是以部落名稱命名的。比如烏拉特前旗、烏拉特後旗、烏拉特中旗、“烏拉特”為元太祖成吉思汗之弟哈布圖哈薩爾十五世孫布爾海統率的烏拉特部,遊牧於呼倫貝爾大草原的呼布圖乃門查干一帶,後分所部為前中後三部。後金天聰七年(1633年) 布爾海子孫率部歸附後金,順治五年(1684年),清廷以布爾海子孫從徵有功,設烏拉特中、前、後三旗,封其孫、曾孫、玄孫掌三旗,世襲罔替。此外,像“蘇尼特”、“阿魯科爾沁”、“茂明安”、“阿巴嘎”等都是較小的部落,早已成為蒙語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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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以崇拜物命名

靈物崇拜是早期人類常見的一種心理活動,常以某種動物或自然物為崇拜物。蒙語地名中也反映出蒙古人民對自然物的這種尊崇。據《蒙古遊牧記》載;“元太祖同母第三弟諾楚因,其後裔蒙克察罕諾顏,有二子,長子巴顏岱青洪果爾諾顏,號所部曰翁牛特。 ”翁牛特意為“神聖的山”。因原部人信奉山神而得名。這一敬仰山神的風俗,可以追溯到歷史遙遠的東胡民族,戰國時的東胡敗於匈奴,其部潰退,餘部保烏桓山的稱烏桓,保鮮卑山的稱鮮卑。有人考證鮮卑山的意思為“吉祥的山”,與翁牛特“神聖的山”意義頗為相近,同是一種敬仰山神的古老習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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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以歷史傳說命名

伊金霍洛譯成漢語為“聖主的陵園”。相傳1226年,成吉思汗進行最後一次遠征,途徑鄂爾多斯草肥水美的一片高原,被這裡迷人的景色所陶醉,手中的馬鞭不覺失落在地上。成吉思汗當即傳諭,死後一定要將他葬於此地,伊金霍洛因此得名。鄂爾多斯譯成漢語就是“宮帳”成吉思汗的靈柩最初確是安放在8座宮帳裡的,但成吉思汗死後究竟安葬在何處,至今還是一個謎。蒙古族當時的習俗是,貴族死後,埋入地下,由數人騎著馬驅趕萬馬環繞墓穴,直至踏平,然後派人守護。等第二年春草長出,守護的人移帳離去,綠草茫茫,誰也不知道埋葬在何處了。所以成吉思汗的墓地,人們始終無從查考,現在伊金霍洛的成吉思汗陵,只是一個祭奠成吉思汗的地方。

呼很湖位於古城多倫北部,“呼很”是蒙語“姑娘”的意思。相傳一位美麗善良的蒙古族姑娘,為了追求愛情,反抗官府的欺侮,在這裡投湖自盡,為自己心愛的人獻出了生命。從此,人們將呼很湖視為那位美麗姑娘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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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以歷史事件、現象、習慣命名

和林格爾縣位於大青山以南,與山西省右玉縣接壤。和林格爾意為20 間房子,因清初新設驛站有20 間房子而得名。鄂爾多斯市烏審旗的“呼拉呼”,意為“集會的地方”。成吉思汗遠征時,曾在這裡開會,因此命名為呼拉呼。格根塔拉,位於烏蘭察布盟四子王旗查干樸力格蘇木,漢語是“夏盤營”之意,反映了蒙古民族逐水草而居的生活。興安盟科爾沁右翼中旗,原名圖什業圖旗。三百多年前,察哈爾諾顏奧巴,因幫助清朝鎮壓蒙古人民的反抗有功,被清朝封為“和碩額附”,授予“圖什業圖汗” 爵位。蒙語圖什業圖的意思是“依靠”表明了奧巴與清朝統治者相互依靠的關係。解放以後一些地方命名帶有鮮明的時代色彩,如“烏蘭格日樂”,意為“紅光”;“達布席日圖”,意為“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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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反映大自然的風貌

蒙古民族是遊牧民族,與大自然的關係極為密切。他們逐水草而居,看到的是“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美麗景象,因而地名中以自然景象或特徵命名的不在少數。如世界著名的四大優良草原之一的錫林郭勒,蒙語“錫林”指高原平野;郭勒,指河川,“錫林郭勒”意為高原河。錫林郭勒地形地貌以高原為主體,海拔高度在800—1800米之間。錫林河為全盟最大內陸河,發源於赤峰市克什克騰旗的俄倫泊,全長205公里,縱貫錫林郭勒中部。

輝騰錫勒草原位於烏蘭察布盟察右中旗南部,輝騰錫勒,漢語即“寒冷的高原”。這裡早晚溫差很大,即使在鮮花怒放的夏季,清晨看日出時仍然要穿毛衣。

牙克石原名“喜桂圖”,蒙語“森林”的意思。位於巍巍大興安嶺的原始森林之中,境內森林總面積佔大興安嶺總面積的60%以上,野生動植物資源尤為豐富。在草原城市海拉爾東北方向15公里處,有一個小鎮名叫“寶日希勒”,蒙語意為 “褐色的山崗”,這裡一片荒原,但地下蘊藏的全是褐煤,總儲量竟達155億噸。值得一提的是,以自然生態命名的地方,隨著社會的發展也發生了變化,有些地名已與現在的情況不符了。如著名的草原鋼城包頭,北依陰山,南面黃河。曾經是水草豐美的草原,晨昏之際,常有鹿群出沒,所以名為“包克圖”包克圖是蒙語,即有鹿的地方。新中國成立後,包頭成為全國著名的重工業城市。儘管現在人們仍將包頭稱為鹿城,但鹿已經很少,而且只出現在鹿苑裡了。鄂爾多斯市的虎石樑,原意為“樺樹多的地方”,現在已見不到樺樹的影子了。朝堖梁,意為“有狼的地方”,狼也已經不見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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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以地形特點命名

地形特點往往能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因此,蒙古族喜歡以此來為地方命名。如阿拉坦額莫勒,蒙古語是“金馬鞍”以其附近有一座狀如馬鞍形的小山而得名。原屬內蒙古後劃歸陝西榆林的保當,意為像罈子的形狀。內蒙古最大的草原呼倫貝爾,相傳是蒙古族的發祥地。呼倫貝爾得名於呼倫湖和貝爾湖,“呼倫”為突厥語“湖”的意思。“貝爾”是蒙語“腰子” (即腎) 的意思;貝爾湖長40公里,寬20公里,呈橢圓形,如腎臟之形。

蒙古語地名漢譯過程中的種種現象

蒙古語地名的命名依據,有些與漢語地名的命名依據是一致的,如三個井、清水河、元寶山等。反映了人類共同的文化心理;漢語地名中則傳達出不同於蒙族文化的獨特信息,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1.反映重宗族的社會心態

一直以來,漢族社會是一種宗族的社會,可以說宗族是社會構成的重要支柱。同宗同姓的人家聚居在一起,形成一個村落。長期以來,中國許多村鎮以姓氏命名,表現了漢民族重宗族的社會心態。如:李家鋪、朱家灣、王家崗、吳村、何家溝、郭家營子、楊家嶺等。

2.反映漢族的社會經濟狀況

漢族社會是農業社會,與蒙古族遊牧生活不同,它的手工業、商業活動十分發達,這些特點也在地名中得以體現。如:絨線衚衕、豆腐巷、鐵匠營、琉璃廠、繩匠衚衕等。

3.反映歷史文化遺蹟

語言是人類文化的活化石。它積澱了一個民族千百年來的文化,折射出歷史的痕跡。有些地名是古代帝王的年號,如:浙江省的紹興市,漢代叫山陰縣,宋高宗以自己的年號“紹興”更改山陰縣名,一直沿用至今。江西省的興國縣,取自宋太宗太平興國的年號中的“興國”二字。

4.反映人民的願望和感情

歷史上的中國長年戰亂,社會上普遍產生一種求天下太平、安寧,求福壽、昌盛的心態,把安居樂業,福壽康泰、和平昌盛的生活,當作美好的理想。這種心態也反映到地名上。全國各地的市名、縣名、鄉鎮村名多取太平、安寧、福壽、康、泰、祥、和、吉、昌、盛、永、祿、順、利、富、惠、寶、華、德、清、明、恩等字地名的命名依據歸根到底與文化息息相關,是一個民族社會形態、生活習慣、思維方式的具體反映,從中可以清楚地梳理出民族發展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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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蒙語地名的漢譯類型

在書面語裡,蒙語地名以漢字的形式出現,有以下幾種類型。

1.全音譯

如:賽忽洞(好井) 烏蘭淖爾(紅河)

毛烏素 (賴水) 獨貴其日格 (圓形井)

塔布板 (五間房) 烏蘭哈達(紅巖)

白音不浪(富泉) 白雲鄂博(富繞的寶山)

烏蘭察布(紅色山崖) 準混兌(東河谷)

2.半音譯半意譯

比如座落在赤峰市巴林左旗的大板古鎮,就是一個半音譯半意譯的詞語。據史書記載,1650年清朝順治皇帝的姐姐固倫淑慧公主下嫁巴林右旗的第一代王爺時,從燕翼帶來了各種工匠三百餘戶。這些工匠在王府附近建造了許多磚瓦房舍居住,當地人稱其為“伊和白興”,蒙語即“大房子”之意。後來“伊和”意譯為“大”,“白興”即“板升” (房子) 則保留了音譯“板”。這樣的例子還有:

東烏素圖 西把柵

烏拉山 西拉木倫河

新巴爾虎 陳巴爾虎

達裡湖

3.全意譯

如赤峰市,得名於赤峰東北約2公里的赤色山峰,蒙語為烏蘭哈達,清代以後,漢譯為赤峰。

大青山,古稱陰山。《大清一統志》記載,大青山的蒙古語名稱是“漠喀喇”,就是黑山的意思。據說大青山上約有70個黑山頭,山上原來遍佈松柏,遠遠望去,蒼翠如畫。蒙語稱70為“達蘭” (或多倫),稱“黑”為“喀喇”,因又名“達蘭喀喇”。據《綏乘》解釋,由於北方人將“黑”、“青”二字通用,所以初有黑山之名,後又將之稱為青山。到了清代,人們又在青山前冠以“大”字,遂稱大青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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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蒙語地名漢譯中的幾種現象

著名語言學家薩丕爾在《語言論》中指出:“每一種語言本身都是一種集體的表達藝術。其中隱藏著一些審美因素——語言的、節奏的、象徵的、形態的——是不能和任何別的語言全部共有的。”蒙語地名漢譯中的幾種現象,可以說是對這一論述的很好註釋。

1.語音的差異

每一種語言的語言系統都是獨立的,有許多不同於其他語言的地方,因此翻譯歷來難以十分準確。蒙語屬阿爾泰語系;漢語屬漢藏語系,漢語的聲調為蒙語所沒有,在對譯時往往因此而造成譯音的差異。如呼和浩特,舊城建於明萬曆九年(1581年),舊時譯為“庫庫和屯”,就不及現在的“呼和浩特”準確。又如哈業衚衕,意為兩眼井,應譯作浩義日衚衕才更接近蒙語的實際發音。除了語音系統的差異外,翻譯者的文化水平、漢語水平都會影響到翻譯的準確性。如土默特右旗的美岱召,因其所在地有喇嘛廟美岱召而得。美岱召建於1575 年,由土默特蒙古部阿拉坦汗主持修建,原名“靈覺寺”,後因1606年西藏派遣名僧邁達裡胡土克圖到寺傳教坐床,遂改名為“邁達裡召”,後逐漸衍化為美岱召,已與原詞譯音相去甚遠,倒是當地人口語裡將其稱為“美岱兒召”與原譯音比較接近。

2.輾轉流傳,以訛傳訛

在千百年流傳中,由於口耳相傳,有些蒙語地名在漢譯時發生了錯誤,如蜈蚣壩,一般認為是因其盤曲如蜈蚣而得名,其實不然。它的本義為供神,神靈,音譯應為翁袞達瓦巴。又如二連浩特,因“額仁淖爾”得名.。“淖爾” 是湖泊;“額仁”當譯為“幻景”,“二連”是 “額仁”的轉音,一般人已經難以從譯音中得知其本義了。“黃羊木頭”從字面上看完全是漢語,實際也是輾轉誤譯,它的本義是兩棵樹,蒙語應譯作浩義日毛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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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截取部分字音

蒙古語“板升”的意思是房子,在漢譯的過程中,有時只取其中前半部分“板”構成許多地名,如“麻花板”、“姑子板” 、“攸攸板”,往往令人費解。

根河,蒙古語譯為“葛根高樂”,意為清澈見底之河,漢譯只取一個“根”字,意義已完全不同了。

4.自造漢字

“大圐圙”蒙語為依和呼連,“依和”是“大”的意思,“呼連”又作“庫倫”指圍起來的草場,現多用於村鎮名稱。人們將“呼連”寫作“圐圙”,表示很大一片地“四面、八方”被圍起來,形象而有趣。

5.一詞數譯

由於舊時沒有固定的權威機構對蒙語地名的漢譯進行統一規範,出現了一詞多種譯法的現象。如:

板 ——板申 把什——把柵

灰騰 ­——輝騰 敖包—— 腦包

淖­——淖爾 完工——翁根

白彥——巴彥 沐倫——木倫

不浪——布拉格 忽洞——衚衕 ,忽得格

口肯—— 胡很 ,呼很 庫倫——圐圙

從以上現象中不難看出,蒙語地名漢譯的過程就是蒙漢人民相互學習、相互融合的過程。上述構詞類型中,全意譯詞與半音譯半意譯詞數量很多,正是為了表意的明確。即使是全音譯詞,也儘量使其字面義看上去有意義,比如“沼澤地”應譯作“希布爾臺”現譯作“十八臺”;伊金霍洛旗的龍虎渠,“龍虎”本是蒙語譯音,意思是像瓶子的形狀,翻譯時寫作“龍虎”賦予了它新的意義。蒙語地名已與漢語地名交融在一起,共同為各族人民服務。

文章發表於《前沿》 2003 年第 3 期【作者簡介】揚清,女,內蒙古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 (注:本論文系內蒙古規劃辦課題項目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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